“爹,你這就要出去了?”君清遙探頭進來,看見父親已經準備好了。
“對,我和那位喬大人今晚有約,他說要為我餞行。”他纏上玉佩,理了理微皺的衣擺:“你也收拾好東西,早點睡下,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動身了!
“爹你也要早點回來,還有……”他覺得有點難以啟齒:“盡量少喝點酒!
“你比得上你三叔了!”君懷憂沒好氣地敲敲他的頭:“我把你帶來真是自找麻煩!
“總之……爹你要小心些……”
“說什么呢?天子腳下,有必要這么緊張嗎?”這孩子的性格還真像莫舞,這么小就老成持重的:“別這么婆婆媽媽的,明天我們就要走了。這么多天待下來,你也知道京城繁華,物產奇貨也多,還想要什么,趁早讓老馮陪你去買。過了今天,還不知幾時才再來這里了。”
“爹……”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在都是男人的書院里待了很久了。像喬玉京看著自家父親的那種目光他也不是沒見過,可偏偏對別人心思一向敏銳的父親對于這方面實在太遲鈍了。只怕說出來,還會被他取笑自己是小人之心。
雖說同是男性,可父親八成沒有意識到自己長得有多么……
特別是這兩三年,父親大病過后非但忘了從前,連身上那些迂腐死沉的氣韻也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風華靈秀了起來,低言淺笑間,不知傷了多少人的心了,可他還是沒有一絲自覺地……
就像禍水……
“清遙,在嘀咕什么呢?”
只是整理鬢發,就讓人看了頭暈目!
“沒什么,爹!卑底試@了口氣,君清遙決定,回頭一定要讓人把馬車的車窗簾子縫起來。省得一陣風吹過,就會有一個花癡糾纏過來,一陣風吹過,就有一個花癡糾纏過來……
……不行,索性做個頭套,把老爹的頭遮住……還是做個布袋……
“清遙!”怎么用這種眼神看人,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請早點回來。”君清遙微微一笑,極盡乖巧。
“我知道了!焙枚碌暮⒆,有子如此,夫復何求啊!
決定了,做個布袋!
要記得留出幾個小洞,把老爹悶死了可不好……
聚華鏤當夜
“不行,我喝醉了!彼窒霌踝∽爝叺谋,可總也擋不到。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手卻老是不聽使喚。“我不能再喝了。”
“懷憂兄太不給小弟面子了!眴逃窬┙衲甓艢q,官拜刑部侍郎,出了名的能言善辯:“酒還不過三巡,哪里會醉。來!我們再干一杯!
二十年的陳年女兒紅喝了一大壇,他的兌了水,可君懷憂貨真價實地喝了大半壇,不醉才怪。
而且,這酒的后勁可不小……
“是嗎?”君懷憂一手撐在桌上,扶住自己沉甸甸的頭顱,一手拿著酒杯,深思恍惚:“我還沒醉嗎?”
“當然沒有了!奔讶宋⒀嫒畿饺貗缮
這君懷憂并不是脂粉氣味的男人,他清雅高潔,氣宇軒昂,恍如畫中走出的人物。
但沒有想到,醉了以后,卻這樣眼波流轉,不可方物……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男子……傾國傾城……
連一向看不起那些取向男色的自己……也失了魂……
“再來一杯!”心里雖然有些厭惡自己,臉上的表情卻是大相徑庭:“要是真醉了,不回去也沒什么關系。”
“不回去?”頭快低到桌子上的君懷憂突然重復了一聲,而且用了相對十分清醒的語調。
喬玉京一呆,拿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不行!”君懷憂“啪”地一掌打到桌上,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
直到他跌跌撞撞地打開門,喬玉京才反應過來。
“君兄,君兄!”他一把拉住君懷憂:“你我還未盡興,天色還早。怎么這么早就要回去了?”
“不行!清遙……在等我……”他用力推開喬玉京。
沒想到他力氣這么大的喬玉京,一時不察松開了手。
一推一放之間,君懷憂向后急倒了過去……
一片驚呼之聲。
他們兩個的雅間在二樓,出門正對就是樓梯。這君懷憂往后倒去,正是要摔下樓梯去了……
樓下雖然不少人在看著,卻沒有一個人反應得過來……
膽小的都不敢再看了……
“啊!”君懷憂失去平衡,小聲驚呼了一下,接著雙手亂舞,想抓住點什么。
倒是給他抓住了!
他一抓到實物,立即把重心放了過去。
“好險!”他大口吐了氣,靠在“實物”上:“還好我身手敏捷……”
他往下看著,眼前的東西都是層層疊疊的:“這樓梯有幾百層吧!摔下去會痛死呢!”
四周沒有一絲聲響……
我沒摔下去,大家不高興了嗎?
他迷迷糊糊地抬頭,正看見喬玉京死白的臉色……
“喬大人,我沒事,你別這么擔心……”他微微一笑:“你看我抓住了一個……”
一個……什么啊……
他這才想到要看看“救命恩物”的模樣……
這錦綢真是好料子……
這頭發,比錦綢還要亮,好頭發!
這皮膚比怡琳白多了,不過怡琳的氣血比這個好……
眼睛怎么這么黑!暗暗的……
這個樣子……蠻眼熟……
他偎在那錦綢上暈暈乎乎地看著……
他是醉了,可喬玉京沒有。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君懷憂是怎么一把抓住了正從旁邊雅座里走出來的這個男人……
非但一把抓住了,還靠在那人身上,上下其手,從衣服一直摸到了那人的臉上……
要命的是,君懷憂抓著的這個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一個真正“要命”的男人!
“下官刑部侍郎喬玉京,見過輔國大人,見過右丞相!彼嫒缤辽毓蛄讼氯。
“喬侍郎,免禮吧!我們既然都身著便服,不是在朝堂之上,就不要這么拘泥了!币驗楦诤竺娑恍覜]有成為救美之人的另一個男人笑著說。
“!清遙,你來接我啦!”君懷憂突然大叫一聲,把所有的人嚇了一跳。
看了半天,他終于認出來了,這不就是自家孝順的兒子嗎?
“你什么時候長這么高了?”他又問:“去哪里長的啊?”
居然比父親還高了半個頭,有點不孝……
“這位是誰。繂淌汤!陛o國大人開了口,溫溫和和的:“是你的朋友嗎?”
喬玉京已經流了一身的冷汗。
誰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溫和的輔國大人出了名的輕漫毒辣,這一刻,不知有幾百枝箭對準了自己,只等他一個暗示……
“回大人,此人是下官的……朋友,我們……萍水相逢,只是點頭之交!
“只是點頭之交?”被稱作右丞相的人又開了口:“我看不盡然吧!”
“右相大人說笑了,我倆真不是什么知交好友,只是小聚之中他不勝酒力,所以……”這回可真是麻煩了!怎么會同時遇見了這兩個在朝中最最難纏的人物?
這兩人不是一向表面交好,私下暗爭的嗎?怎么居然會在這聚華鏤里把酒言歡起來了?
最怕的,就是他們中一個人執意決定的事,另一個明里暗里都會想著法子反對……
輔國左相執掌軍機賦稅,位高權重。右丞相主管刑獄司法,影響百官仕途。不論得罪了哪一個,頭上的烏紗帽暫且不提,連這項上人頭,也是岌岌可危!
“是嗎?令友看來倒像是醉了……”右丞相韓赤葉探頭看了看,先是一愕,復又驚嘆:“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這兩句把君懷憂直比作了謫仙,可見君懷憂的相貌……
此刻,君懷憂正抓著“君清遙”,疑竇大生:“你是清遙?我怎么覺得你又有點像莫舞?”
韓赤葉目光一沉,轉了轉眼珠:“這位公子怕是醉得厲害,連人都看不清了。這位可是當朝的輔國左相君離塵大人,一定不會是你口中的人物!
“君……離塵?”君懷憂聽是聽到了,腦子里反而更加糊涂:“這名字……有點耳熟……”
“君大人名動天下,耳熟是應該的!表n赤葉走上前來:“但這位公子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拉著君大人不放,實在不太雅觀,不如就由我……”
手剛剛伸出去,就被人推開了……
“君大人?”韓赤葉驚訝地看著今天已經有點反常的君離塵:“這是為何……”
“右丞相的美意我心領了。不過這個人這么膽大妄為,不略加薄懲,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君離塵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他醉了……”韓赤葉倒開始有點擔心。
“韓大人熟知律法,能不能告訴我,我朝有哪一條法令規定了,喝醉酒的人就可以隨意冒犯朝廷命官的?”
“這……”
“既然沒有,我說處罰也不為過吧!”他抓著君懷憂的肩,讓他抬起頭來:“依韓大人看,該怎么處置這個醉漢呢?”
“這個么……”君離塵腦子里的想法一向令人琢磨不透,不過,可以肯定,哪一種都不會是令人愉快的。
“就像韓大人說的,他倒是長了一副好相貌。”君離塵低頭看了:“果真像是神仙中人……”
“不,我是一時失言。若是論樣貌,君大人絕對不遑多讓!彼粫驗閯e人長得比他好而心生怨恨了吧!不過……以他的為人,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我哪里能和他相比?至少,喬侍郎就不會這么認為的吧!”他一眼瞟過去,看著臉色死白的喬玉京。
“輔國大人言重了!輔國大人是仙人轉世,怎么是俗世中任意一人可比的!”喬玉京額頭冷汗不住滴落,他也不敢擦上一擦。
這人就如妖魔,像是從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是劃花了這張神仙樣貌?還是斷了你雙手比較好呢?”輔國大人喃喃自語,像在比較:“不如,你自己來選吧!”
“啊!”君懷憂抬了頭,有一絲驚喜地笑了:“我想起來了!離塵,你是離塵啊!”
那一笑,如直視日光,刺痛了每一個人的眼睛。
君離塵也怔了一怔。
這君懷憂,長得有這么俊美的嗎?
“我想起來了!君離塵,君離塵!”他目光流轉,全是喜悅:“我們還沒有見過吧!不……應該是很久沒有見過才對!”
君離塵面色變了一變。
“你最近過得好不好。繛槭裁炊疾换貋砜纯?”君懷憂打了個哈欠,強打著精神又問。
君懷憂終于動了怒火。
“你以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資格能認識我呢?”他雙手更加用力地抓緊了君懷憂,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冷笑著問。
“怎么了?你是不是過得不好?”君懷憂倒是又靠了過來,卻是因為他有點犯困:“沒關系,有我在呢!明天就……和我們一起回去……”
“對了!”他突然轉過頭去,笑著說:“喬大人,這是……我們家的離塵,是……我的二弟呢!”
何止喬玉京,韓赤葉也大吃了一驚。
這人居然宣稱名動八表的輔國左相是他的……兄弟?
而君大人,竟然沒有立刻加以反駁?
“離塵,等我醒了……”話還沒說完,他偎入了君離塵的頸項,呼吸均勻,去會了周公。
君離塵愕然看著。
這人居然就這么睡著了?還天經地義似地把他當作了枕頭?
這君懷憂……好大的膽子!
次日清晨京驛官道
“清遙,我昨晚……”
“爹,您已經問了不下十遍了,我也回答了您十遍了!我想您應該已經聽清了吧!”君清遙擺出敷衍的笑臉,心里不爽到了極點。
老爹腦袋壞了啊!問來問去的,快和書院里那些老掉牙的夫子們一樣羅嗦了!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哪里不對了?昨晚上酒樓的伙計送你回來,說你和喬大人都喝得爛醉。爹,不是我愛說,我不是勸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證下回絕對絕對不會貪杯總好了吧!”君懷憂受不了地打斷接下來會有的那一段苦口婆心。
這孩子是老成得太過了吧!才十幾歲就這么……
“您醉得那么厲害,我還以為今天一早一定趕不上行程的了!本暹b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
“好了,清遙你……也用不著……嘆氣也用不著學你三叔的樣子……”好像他有多不成材,多么無知的樣子。
想起來,自從莫舞接受了他大概永遠也記不起從前這個事實以后,也就不再這么對著自己嘆氣了。可清遙現在……總讓他心里毛毛的……
這孩子一向很聰明……聰明得都有點詭異……
“爹,只要您學會狡猾一點,以您的才智,這天下首賈的位子一定是唾手可得的!彪m然這么說自己的父親也不太對,但他的“婦人之仁”有時的確不太可取。
“厚德載物,施仁是為樂事。再說,你以為這‘第一’兩個字是這么輕巧來說說的嗎?得來不易,整天地壓在頭上就更不輕松了。你爹我脖子細了點,可擔不起這種份量!本龖褢n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覺得宿醉的滋味還是一樣地不好受。
“我也沒說是使詐用奸,但在有的時候,比如說酒宴之間,你和三叔既然都不勝酒力,大可制造一點假象,省得回回……”被人白占了便宜。
“清遙可真是長大了呢!”君懷憂立刻用不同的眼光看著這個在他以為還很稚嫩的孩子:“看來多磨煉些時候,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爹,我是在和你說正經事!”
“我也不是在開玩笑!”君懷憂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對了,還是你想著要求取功名的?你讀了那么多年的書,不考官試倒是可惜了!
“爹,我是長子,當然會繼承家業的。”
“那倒無所謂!本龖褢n笑著拍了拍他的頭:“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正值身強力壯,可以隨意支配的時間,最多不過幾十年。要是不按自己心里所想的去做,不是很可惜的嗎?我和你三叔之所以努力經營家業,不希望君家在我們這一輩敗落,也是好讓你們有些家族的依靠,沒有顧慮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說到底,這些只是依靠,不是包袱。如果你覺得累贅的話,把它們轉讓變賣了也行。不過……你三叔可能會有一見,再怎么說也算是祖產……”
“爹!你別岔開話題,我什么時候說過想要考科舉當官的?變賣祖產也是不可能的!”爹這是想要活活氣死三叔?
“那你有興趣經營?倒也不錯,不如回了家以后,先試著管理城東的米鋪好了!
“真的?那……爹!我們不是在討論這些!”好險,差一點又被老爹耍得團團轉。“我們是在說今后您可得改改脾氣,別一味地遷就別人了!”
“我有什么辦法啊!遷就慣了!”從小到大,一直習慣了遷就別人,就算是用手段達目的,也用慣了迂回曲折,一時之間怎么可能改得了?
“慣了?”君清遙一愣。
“我是說習慣了和氣生財!北痪暹b用銳利的眼睛盯著,他還真是不太自在:“你還小,長大一點就會明白了!
看老爹擺明了就是在敷衍自己,君清遙也就不好再多說什么了。
以前為什么會覺得老爹他刻板可怕的?
這幾年又為什么那么欽佩他八面玲瓏,轉手千金的?
明明,只是一個顧左右而言它的……傻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