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似乎走進一間酒閣,她飛快地跟了上去。心想:這男子的步伐何其之快,肯定是個習武之人。
走到了她意想的“酒閣”大門前,她愣了下,上頭一塊大扁額題著“萬月樓”三個字,她再仔細一看里頭的擺設,瞬間恍然大悟:這里不是酒閣,而是妓院!
這教她一個清白世家的女子,如何敢踏入一步?
程勛當場愣在原地,心底暗罵:好個臭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便來尋花問柳!偏我程勛欠你一份恩情,非報不可。
“程姑娘!”
沈輕紅的一聲叫喚喚回了程勛的神智。她斜睨他一眼,不悅道:
“你跟來做什么?”
“在下是想明白,方才程姑娘發生了什么事?為何突然離開擂臺?”他瞟了屋子一眼,心底納悶她為何要站在萬月樓門前。
“這不干你的事,快滾!”她雙眼直視前方道。
“在下憂慮姑娘的安危,不能離去!
程勛猛地轉頭冷瞪他。
“我這一身的本事還需要你為我操心嗎?”
她接著又道:
“我現在就要進入萬月樓,你是否也要跟進來?”
“這——”沈輕紅猶豫了好半晌,眼底有絲驚訝和不解。
程勛出于想避開他的念頭,于是臉不紅氣不喘,大大方方踏進了萬月樓。他微愕之后,也毫不猶豫跟了進去。
進了萬月樓不見有人上前招呼,整個一樓空蕩蕩的,著實讓程勛感到怪異。
其實沈輕紅早來過萬月樓,他們做生意人難免會到這些野鶯花坊來聚會商談,也因此他清楚萬月樓的規矩,是不會像其他紅樓一般招攬客人的。來到此之人得自上二樓,而后才會有女伶接待。
為避免程勛將他視為好漁色之徒,因此沈輕紅就當自己初入此地,一概不知情。
溫婉的歌聲自二樓裊裊傳來,程勛不知不覺受到歌曲中的雅致濡染,她輕輕地,一步一步踏上階梯,欲瞧究竟。而其身后的沈輕紅雖處煙花之境,但心頭想的,仍只有她一人。
二樓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正圍繞著一個矮長的方桌而坐。她們個個清麗脫俗,口中齊唱一首“臨江月”的曲子。其中一名青衣女子瞧見他們兩人上樓來,立刻盈盈起身,款挪蓮步上前接待。
她先一欠身,含笑柔聲問:
“這位公子、姑娘,來到萬月樓不知想欣賞什么伎藝?小青立刻為兩位安排準備!
由小青的談吐舉止看來,萬月樓非同于一般的酒樓妓院。這里的每個女孩子似乎都很自尊自貴,也同樣地尊重別人。這給了程勛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仿佛有生之年未曾有過。
“我不是來欣賞伎藝的,而是來找一個頭上綁著暗紅色絲巾的男子!背虅椎。
“啊,姑娘說的是杜公子。”小青甜甜一笑。
“對!是姓杜沒錯!
“那么兩位請跟我來。”
“等等,不是兩位,我和他不是一道來的!背虅捉又蜉p紅冷冷道:“你可以走了吧?”
他淺淺一笑,不作答而對小青說:
“小青姑娘,麻煩你為我挑選一位會唱京曲的姑娘。我的廂房——要安排在這位姑娘的隔壁!
程勛聞言冷冷不語。
“是!毙∏帱c頭,隨后喚了一位唱京曲的小秦姑娘過來,才對他們兩人道:“公子、姑娘,請跟我來!
三人于是尾隨著小青到他們各別的廂房去。
萬月樓的廂房從外觀看來就像一座一座的半閉式涼亭,廂房繞著中庭而建,庭心是一池人造清湖,湖邊植有柳樹,雅意萬分。
這里實在不像紅樓妓院,倒似名人雅居。
程勛愈看愈感奇妙,深刻感受到萬月樓的與眾不同。
小青帶領她到其中一個廂房后,殷勤地為她倒了一杯香茶。
“姑娘請在此稍后片刻,小青立刻去請杜公子過來!
“嗯!背虅椎恍,覺得小青實在是一位可愛甜美的女子,不僅人如此,聲音也如此。
小青微微一笑,款步離開。
程勛啜飲了一口芬芳的茶水,整個人心神都放松了下來,此時,她才感到胸口隱隱脹痛,這讓她的心情突然由好轉壞,免不了怒視那個始作俑者沈輕紅一眼。
他倒是很悠哉地聽小秦姑娘唱京曲。
也罷了,只有怪自己不該分心,否則也不會中他一掌。
她于是就著窗邊的躺椅打坐調息,很快地就緩和了胸口的不適。
不知打坐了多久,程勛感受到一道斷斷續續的視線,她猜想這道視線定是來自于沈輕紅。
哼!有什么好瞧的?她心想。
繼續閉目盤坐了一會兒,她又感受到來自沈輕紅緊盯不放的視線,于是不耐地睜開雙眼,才驚覺眼前不知何時已坐了一名男子。
她要找尋的那個人!
他居然可以無聲無息來到這里,而她絲毫沒有察覺!
看來沈輕紅的視線不過是提醒她,人已經來到她跟前了。
突然而毫無預警地看到眼前這名男子,程勛一時忘了該說什么,她透過無形中一股平和的氣氛在打量他,而他靜靜讓她觀賞。
這名姓杜的男子頭上依然系著暗紅色絲巾,他的五官分明而突顯,眉宇之間有一股舒徐之氣。特別的是他擁有一對寧靜的眼眸,仿佛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移除不了的寧靜。他的臉龐有絲清瘦,褐色長發就像垂落在風中的柳葉般優美。
男子清澈的眼眸是看著程勛的,而她絲毫不感不悅或壓迫。相反地,她隱隱察覺自己喜歡他看人的眼神。那帶給她一種浸沐在和風中幸福與快樂之感。
這種感覺讓程勛想起了當時的少年。事實上,少年的模樣早在她的記憶中模糊了。保留下來的,是她與他相遇的美好回憶。
現在程勛凝視著男子,腦海理想的是少年依稀的模樣。不知不覺,她將他們兩人的身影重疊,看得出神。
兩人已沉默許久,男子于是率先開口:
“姑娘找杜某不知所為何事?”聲音清潤,不高也不低。
她回過神,眨了眨眼。雖然沒有聽清楚他說什么,但大概可以臆測他的意思。
“我——”程勛驚覺自己還是打坐的姿態,忙把雙腳放下,道:“在下程勛,想請問杜公子日前是否曾搭救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也就是我本人!
不遠之處的沈輕紅聞言,才明了是怎么一回事。
這下可好!倘若真是這姓杜的家伙在當時救走了程勛,破壞他英雄救美的計劃,再加上這一次他的出現,干擾了他與程勛之間的比斗,那么他與姓杜的家伙當真是新仇舊恨算不完了。
沈輕紅的目光流露一絲狠銳,他繼續仔細聆聽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沒有!
他的答覆出乎程勛意料。
“在下不曾搭救過姑娘。今日與姑娘會面,可以說是初識!蹦凶拥,平靜的臉上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但是掌柜的明明告訴我,把我送到客棧的是一位頭上綁有暗紅色絲巾的男子——”
“有綁紅絲巾嗜好的,也許不止在下一個人!彼恍觳患驳。
程勛突然雙眼一亮,含笑道:
“但是掌柜的還告訴我,那個人姓杜。你不正是姓杜嗎?”
他垂首一笑,一股親和的魅力令她有絲著迷。
“姓杜之人天下何其之多,在下剛好也姓杜,純屬巧合!
“還真巧合。這么說是我認錯人嘍?”她笑著,輕聲說。
“是的!
兩人相談甚歡的畫面沈輕紅全看在眼里。他從來不曾看過程勛對哪個男子展現像現在如此溫和愉悅的表情。他費盡心思不能博得她一笑,然而這個陌生男子卻輕而易舉做到了!這教他如何能解心頭之氣?
他沈輕紅在她的眼中,究竟算什么?
苦。
苦煞他這個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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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民隨意編了一個大會突然中止的理由來交代大眾后,他立刻找尋女兒和沈賢侄的去向。聽聞路人說他們兩人雙雙走進了萬月樓,程民錯愕之余,也忙趕過去一瞧究竟。
小青領程民到了沈輕紅的廂房前。
沈輕紅一瞧見程民,立刻起身上前,愧道:
“伯父——”
“賢侄,沒想到你真的在這里!”程民的語氣有些不敢置信。“程勛呢?”
“她——”沈輕紅看著程勛所處的廂房,程民即刻會意。
“哎,你們倆真是——”程民沒再說下去,抬步往下一個廂房走。
沈輕紅跟著過去,留下默然而神情平淡的小秦。
小青回身同她說了幾句后,她便起身斂容,走回前廳。
程民人還在走廊上,就已經從窗口看見了自己的女兒;令他意外的是,女兒身旁居然還有一名男子?
老天!這是什么情形?
如果讓外邊人知道她程民的女兒跑到萬月樓來與男人私會,那他這張臉要往哪擺呢?
程民如是想,心頭一陣忿怒。
程勛看見從門口踏進來的父親,立刻喚道:“爹!”
由于有外人在場,程民不便當場訓斥女兒,只得壓下心頭氣,皺著眉頭,厲色道:
“程勛,你太不應該了!”
“爹!”程勛不徐不疾起身!罢埪犈畠航忉!
程民一手負背,一手拂袖道:
“好,你就在這里說清楚,給為父和沈公子一個交代!
程勛憂慮地看了姓杜的男子一眼,見他溫顏悅色,沒有一絲尷尬的表情,她才安心道:
“爹,是這樣子的。兩天前的清晨女兒到城郊去散心,沒料撞見三名男子正要搶奪一對母子的財物,女兒于是上前,打算為那對母子解圍,沒想到那對母子竟是和三名搶匪一伙的……女兒一時疏忽,便中了那母子的迷香!
程民目光的的的盯著她,心底有絲驚駭;自己的女兒有這么一段危險的遭遇,而他這個為人父的竟不知情!
“雖然女兒中了迷香,但還是順利制服了他們!背虅渍Z氣堅定地強調這句話,無非想掩飾自己的難堪,與平息父親內心的動蕩起伏。
“接著女兒躍上了馬背,人便昏迷不醒了!彼@句話說得有絲氣虛。
“后來呢?”程民急問。
“后來待女兒清醒,人已經在一家客棧里了。我向掌柜的詢問把我送到客棧的為何人,他告訴我是一位頭上綁有暗紅色絲巾、姓杜的男子。今天在人群里看見他,女兒于是顧不得還在進行的比斗,便追到這里來了。”
“這——你也不該就這么貿然跑進萬月樓來。 背堂褙焸涞。
忽聞外頭傳來成熟的女聲道:
“說什么該不該來呢?”
說這句話的人正是萬月樓的掌事萬簪層,不論是這里姑娘或外頭來的客人,一律稱呼她為萬娘。
萬娘今年芳齡才屆三十,依然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胚子。這里的來客不少人仰慕她妖艷的風姿,有的不惜揮擲千金,為求她下舞池一曲。雖然萬娘年事不小,但她迷人而成熟的冶韻仍非一般年輕貌美的女子所能及,故而戀慕她的大有人在。
“程大爺應該明白萬月樓做的是清白生意,樣樣事情都是規規矩矩?善撇黄鹪蹅冞@種場所,真教萬娘和這里的姑娘傷心!彼藖淼介T口,溫言軟語說著。
程民當然曉得萬月樓非同一般風月場所。這里的姑娘家世清白,個個賣藝不賣身。但怎么說,萬月樓依然是讓人縱情聲色的地方。他的女兒隨意走進這里,將來怎么個落人口舌還不曉得呢!
他這個做父親的,怎能不為女兒的名聲著想?出言責備,也是理所當然。
“萬娘言重了,老夫絕無輕蔑之意!
萬娘朝他燦爛一笑,款擺柳腰走了進來。
“其實萬娘也曉得程大爺方才的話,是出自一片保衛子女的心情。萬娘何嘗不是如此,也想好好保護這里姑娘們啊!彼渚漭p聲細語,無形中卻有股迷人的魔力。
“坐啊,各位來到這里怎么不好好坐著談呢?”萬娘笑了笑!翱磥碇挥形疫@位朋友待得最安穩!彼难鄄ㄎ⑽⒊斩诺哪凶右晦D,也見他噙著笑,半句話不多說。
一個飛快的疑問閃入程勛腦海里——
萬娘與他是什么關系?
沈輕紅注意到她眼神細微的變化,心底頗為不快。
姓杜的不過是她才剛聊上幾句話的陌生人,她竟已開始如此在意他了!
這究竟欲置他沈輕紅于何地啊?
程民吩咐晚輩們就座,順道也邀萬娘入席,因為他查覺萬娘并沒有離去的意思,故而相邀。
“老夫先要向這位公子道謝,感謝公子宅心仁厚救了小女,免去小女一次災殃。”程民說著,高高一揖。
“且莫這么說,事實上——”
萬娘打斷他的話,接著說:
“事實上,人家姑娘真的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救了人家,人家又怎么會跟進萬月樓來,想找你報恩呢?”
萬娘豈會不清楚他的為人和心思。他向來認為助人乃天經地義的事情,因此覺得仁義之舉本不值一提,更甭說要求取別人的回報。對于救人一事,他的說話向來是“沒有這一回事”,或者“不足掛齒”。這些,萬娘清楚得很。
杜姓男子默然一笑。他倒忘了萬娘在這兒。如此,更無須贅言說些不實的話了。
萬娘朝程勛笑道:
“程姑娘,我想之前我這位朋友定是對你說,救你的人不是他,你認錯人了,對吧?”
程勛查覺萬娘與他之間存在著一份親昵,對她感到不悅,淡淡應了一聲,神情冷漠。
“那就是了。我這位朋友助人向來不肯居功,因此他常撒謊。”萬娘輕輕笑了兩聲。
程民神色變得敬肅,拱手對杜姓男子道:
“公子為善不欲人知的胸懷讓老夫佩服!
“不敢。”杜姓男子還禮一揖。
“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背堂竦。
“晚輩姓杜,名云影!
“原來是杜公子!背堂褓澰S地點點頭,對女兒道:“勛兒,還不快謝過杜公子救命之恩!
“是,爹!背虅壮旁朴耙灰荆樕蛺。“多謝杜公子救命之恩,勛兒感激不盡。”
“杜某萬不敢當,望程姑娘就此忘了這事!
“瞧瞧,說沒兩句話就又回了本性!比f娘看似戲笑,實是贊許。
一群人說說唱唱,完全把沈輕紅忘在一旁,他心底實不是滋味,看著杜云影的眼神更顯陰沉。
“今兒個萬娘實在開心,能夠與程大爺、沈公子、程姑娘,以及我這位朋友齊聚一堂,不如今日就由萬娘宴請各位一番。聊謝各位大駕光臨。”
“萬娘太客氣了,這宴席理當由老夫來請!
萬娘咧嘴笑了笑,目光晶瑩。
“程大爺今日可別與萬娘爭,要是這頓宴席讓程大爺覺得過意不去,那么改明兒個光臨萬月樓,就算是回萬娘一份禮了!
“小青!比f娘柔聲喚。
“是,小青曉得。”她只輕輕點頭便退了去。
萬娘朝眾人一笑,道:
“小青是個討人喜愛的姑娘,她總是那么地聰穎,我話才說三分,她便曉得意思了!
“這是萬娘調教有方!背堂褓澋馈
“哪兒的話,程大爺您說笑了。哎呀!萬娘只顧著說話,都怠慢了禮數!闭f著靈巧地為每個人斟茶!皝,各位用茶!
程勛單手舉杯,對萬娘問道:
“萬大娘,方才您一直提及杜大哥是您的朋友,程勛好奇,‘朋友’二字何因而來?”
萬娘吟吟一笑,聽得出她語意里對她的不滿和對他的在意。
“程姑娘日后叫我萬娘就得了,加上個大字聽起來怪不習慣的。說起我和云影的結識,其實是因為先夫的關系。先夫也是從商之人,來往于各個城鎮之間做生意。有一次,便在城郊遇上了匪徒,是云影路經那兒救了他,才幸免一次災難。先夫性喜結友又好客,當下便央著云影來府上作客幾天,之后兩人義結金蘭,我和云影便以嫂弟相稱。這么多年了,漸漸地我們倆也不再拘束于禮,改而以友互稱彼此,落得輕松!闭f完又是一笑。
“程勛不該多問,對不住!背虅浊溉坏,眼角卻注視著杜云影。
“哪兒的話,你問的很好,提醒萬娘曾受施于他的恩惠!比f娘含笑看著杜云影一眼,他淡淡地,沒有居功的欣喜。
程民撫須,瞇眼瞅著杜云影瞧,緩道:
“老夫與小女也曾于城郊遇劫……”
仔細地端詳眼前男子,愈看愈覺得熟識。
“該不會這么巧,與先夫一般,也是在景陽城城郊?”萬娘無意地問。
程勛則欣喜地看她一眼,道:
“正是!”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射到杜云影身上,他隱隱感覺不自然,但表面上仍寧靜一如往常。
程民首先問:
“杜公子可曾經于十年前的景陽城城郊搭救過一對父女?”
杜云影略略一想,早忘了是否有此事。
萬娘倒憶起了十年前,她的丈夫邀云影一道回府的景象。她提醒道:
“云影,你莫忘了先夫也是于十年前蒙你所救。當時,你還只是個少年!
程勛聞言欣喜萬分,她試探性地叫道:
“小哥哥,你還記得我嗎?”
她一出此言,在場人都略略一驚,這卻讓杜云影想起了某個年稚孩童的身影。
在他的記憶里,這樣喚他的人少之又少。曾經,是有那么一個小女孩這樣叫他。
杜云影終于想起來了——
十年前他只身離家,在路經景陽城城郊之際救了一對遇搶的父女。那對父女安然進城后,他轉而朝反向離去,沒料到又撞上之前那一批搶匪攻擊一車商旅,他于是義不容辭,上前去搭救他們。
原來,當年他搭救那對父女正是眼前這對父女;而程勛,正是當時那個天真活潑又可愛的小女孩。
憶起如風往事,他雙瞳略垂,嘴角泛出微笑。
程勛見了他怡然的模樣,心中大大篤定,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小女孩,開心地跳起來喊道:
“小哥哥,真的是你?”
“勛兒,坐下來!背虅滓栏赣H之言坐下,程民接著對杜云影道:“杜公子,當年程某父女果真為你所救?”
他沉吟半晌,才道:
“是的!
程民聞言驚喜,站起來朝他深深一躬身:
“真是我程家的大恩人!
“伯父請坐,您行此大禮晚輩擔當不起!倍旁朴捌鹕淼。
“杜大哥!”程勛喚道,接著她也起身,雙手置于腰前俯身敬禮:“勛兒在此謝過您的大恩!
她的雙眸晶亮,似已欣喜得不能言語。
沈輕紅一直靜坐,火熾的雙眼看著他無法參與的場面,內心苦喊——
我究竟做了什么。
策畫的一出英雄救美計竟牽引出杜云影這個大煞風景的家伙!
伯父對他感恩,勛兒對他似喜且愛。
我呢?究竟得到什么?
一抹陰郁襲上沈輕紅的心頭,久久不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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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程勛主動來到父親的書房。
“爹,勛兒不想再繼續比武招親大會了!
程民聞言并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微怒道:
“胡來,說出口的話怎能說收就收?更何況你比武招親一事全城皆知,這教為父如何能沒頭沒尾地撤銷此事?豈不教全城笑話!”
兩人俱沉默了許久,程勛才再發話:
“總之,女兒不想再與沈輕紅過招。”頓了又頓道:“我決不嫁他!
“不嫁沈公子你想嫁誰?”程民好聲好氣道:“勛兒,你要明白沈公子與你是一對良配,天底下要再找到像他這樣的好女婿已經難了,你就不要再挑剔,嫁給他,為父也好放心!
“不,我絕不嫁他!”她堅決道。
程民上前試探問。
“你難道想嫁給杜公子?”
她被父親一語戳破心事,霎時一股熱氣竄上粉頰,忙別開臉。
“我,沒有!
“沒有是最好。”程民故意這么說,想再試試女兒的反應。
“爹!你也曉杜大哥是我們的恩人,我——”程勛說不下去,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什么。
“你什么?”程民眼神逼視她!澳愎幌爰薅殴!”
她抿了抿唇,毅然道:
“對!我喜歡他!
“為父不準!”程民緊接著她后面道。
“為什么?!”她甩頭面對父親。
“沒有為什么,只因為他不適合你!彼Z氣堅決地說。
“爹,你不是女兒,怎么能斷定不適合?”
“勛兒——”程民搖首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杜公子是一名浪子,你要如何教爹能安心把你交托給居無定所的他呢?”
她沉默不語。
“何況他與萬娘之間曖昧不明,爹更不能放心把你交給這種人。你也不希望將來被別人笑話吧?”
程勛思索許久,才道:
“我不怕。他們之間的關系我會去問清楚!
程民當真是被她的話嚇一大跳,這種一般閨秀都難以啟齒的事情,她居然還想到當事人面前去問個明白!看來他真的是教女無方,才會導致她言行偏差得如此離譜。
程民動了怒。
“不管怎么說,為父就是不準你嫁他!”
程勛亦氣憤道:
“不管怎么說,我也絕不嫁沈輕紅!”
“你!”
“明白的比斗我也絕不會輸給他,絕、對、不、會——”
程勛氣沖沖地,甩頭沖出書房。
程民拂袖大怒,不時氣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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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漆黑,銀星襯明月。
萬娘手撫琴弦,黃紗在她前方飄飛。
杜云影坐在柵欄上,心思澄靜地仰視一片星光。風兒不斷撥弄他的發絲,在空中漫舞。
錚蹤的琴音流瀉出萬娘的心思,似喜又似憂,翻轉不能止。
“云影。”萬娘輕喚,十指不停。
他沒有應聲,卻已默默在聽。
“我實在不曉得自己這樣子,對是不對?”她的語氣里帶了一絲憂郁。
“怎么說?”他不曉得她想表達什么。
“我是個有夫之婦,卻對自己過世的丈夫沒有一絲哀傷!
杜云影神情平淡道:
“大哥在天之靈,也不愿看到你為他難過。你既如此,也無不好。”
兩人語歇,徒留琴聲流轉。
良久,萬娘再度開口。
“只是我這寡婦,卻傾慕一位年輕公子,該也不該?”
他總算了解琴音之憂慮何在,淡道:
“只要是誠心所愛,沒有不該。”
萬娘垂下眉睫,含憂道:
“話雖如此,但——”沒再說下去。
繼續彈了幾曲,忽聞他道:
“我打算明天就走!
萬娘微微一驚,道:
“這么快,不再多待兩天?”
其實她也曉得他是來去無拘之人,又怎么留得住。
“不了!倍旁朴拔⑽⒁恍Γ鐾h方一顆對他眨眼的星子。
琴聲突然停止,萬娘柔聲道:
“朋友來此,怎么不露面?”
原來她昔日也是一介武學高手,雖然已有多年未曾練武,但根基猶在。故而一丁點風吹草動也難逃她敏銳的雙耳。
“嘿喲——萬娘就是萬娘,還是這么厲害!”
一個中年男子自屋檐上跳了下來,手里還抓著一只葫蘆。
“原來是你,老田蛙!比f娘笑道。
老田蛙本名叫許仲瑞,由于他以耕作為業,又性喜抓青蛙來玩,故而朋友給了他這么一個綽號,他卻也開心。
“正是我。好。≡瓉硎悄氵@小子來了,居然也不通知我一聲,太不夠意思了。”許仲瑞開心地猛拍杜云影的肩頭,兩人相視而笑。
“你可來得好,要不然,他明兒個就打算走了!比f娘含笑道。
“什么?還沒見過我這老朋友就要走!嘿,你愈來愈不夠朋友!痹S仲瑞的圓眼瞪著他,他只笑而不語。
“過來坐吧,別杵在那兒。”萬娘離開琴座,走到長桌旁坐下。
許仲瑞熱切地拉著杜云影過去就座。
“今夜偷偷摸摸地來我這兒,是為了啥?”萬娘給兩人倒茶。
“嘿!我老田蛙可沒偷偷摸摸,只是怪哉,為何萬月樓的后院會有男人的聲音?所以就靜靜瞧瞧。原來,是這小子——”狂笑幾聲。
萬娘笑眼眼瞟他。
許仲瑞提高那只葫蘆,笑道:
“今兒個我來是為了和萬娘分享這壺酒,正巧云影你也在,真是太好了!”說著打開瓶口!澳銈兟劼,這酒好香!”
他的模樣顯然已陶醉在酒香里,看得另外兩人直覺好笑。
“那還不快倒酒,光叫咱們聞酒香嗎?”萬娘道。
“說的是。”許仲瑞忙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
三人于是臨清風、噙美酒,暢談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