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山正人看著床上被注射了藥劑而入睡的人兒。
心仿佛被人狠狠揉擠般疼痛,理智在極力按捺下心中的怒焰。
是誰,是誰這么喪盡天良地喂她毒品,幸而她體質反應劇烈,又驀然地被人送出那條罪惡的街道,否則——真不敢想。
那條街,一個月后必將蕩然無存,只是,即將失去她的恐懼何時才能平息。手一直在劇烈地顫抖著無力停止。
拜托,和我一起打贏這場仗。盯著眼前蒼白的小臉,第一次開始懷念那上面的恣意任性的笑臉。
“啊——放開我,啊——”
室內傳來痛苦的吶喊聲,江口不安地看看房門,那任性的小女孩正面臨著人生的一場大劫。上司秘密地自一個星期前帶他離開日本后,就一直對她寸步不離,這幾天應是最后的關卡了,祈求那小家伙能安然渡過。雖然她總是恣意妄為,但,整個羽山家,就她活得最像一個真人,迷茫、痛苦、得意……真實地體會和表達,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只是羽山家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的沖擊,家族內部又紛爭不斷,上司這樣斷然離開,實在很不合他的本性。
不過,那個被羽山正人喚作“小枝”的美艷女子好可怕,年紀輕輕,被宗主臨危授命,卻談笑用兵,只是手法令人咋舌,也令人心折。江口自小品學兼優,被上司破格重用,才有今比以他的出身,在等級森嚴的羽山家己是異數,想不到那女子身份神秘,行事更是有顛覆之勢,令他——雀躍;蛟S,不拘一格任用人才的時代會在羽山家族降臨。
“王八蛋,難受啊——”媽的,她還沒十惡不赦到下地獄的地步吧,怎么會有人一會把她丟到冰窖,一會兒又扔她去火爐,累不累啊。好,她承認,自己沒大腦,自私沒人性,可是,她也很慘啊,愛上一個食古不化的老男人,想干大事業也慘遭滑鐵盧。都被整得這么慘了,還要折騰她,折騰就算了,可不可以別這么嘮叨,一直在耳邊嘮叨。好恐怖一好像那個老頭子訓話時的聲音。熱啊……
“煉雪,別,別脫,乖,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好煩的聲音,忍?要怎么忍?忽冷忽熱,你來試試。
不行,好冷,要找個地方取暖。
“不行,煉雪,不可以……’”
閉嘴,沒人性的東西,她都快冷死了,還不讓她暖和點。好,死巴住這團暖暖的東西,不準你搶。很好,很舒服,可以睡了,看著這張靜靜的睡顏,羽山正人的鼻頭在泛酸。
心,充滿感激,也因這感激而再度沉淪。
終于知道,除了家族的責任,還有一個人是如此重要,重要到他起了貪心,想霸著她,守著她,再也不愿放開。
只是,不能啊……
東京
“我愛你,你愛我嗎?”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事
關她的初戀,可是,為什么,這個男人目瞪口呆的臉,是
如此可愛,可愛得令她想笑。
她不是傻子,知道這問題的荒誕可笑,他是有婦之夫,一族之長,永遠的正人君子,還有那一大堆的道德準則,怎么也無法想象他點頭與她私奔的樣子。
只是,她要的只是一份愛的允諾。愛不論背叛與對錯,只問心甘情愿。他或許對自己無意。只是,經歷了一番生死,她不想帶著疑問和遺憾繼續生活,這份感情,
該給它一份機會選擇繼續或斷絕。
羽山正人已不能開口,他,壓抑得好難。他早知道,一顆炸彈的,只是,還是低估了炸彈的威力,因為她引爆是心中這份感情,喜悅和罪惡已爆滿胸懷。
“怎樣?”可惡,爽快地拒絕或答應啊,這么高深莫測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是!辈幌朐衮_下去,再也無法思考什么了,他已得了至寶,失去,不如先殺死他吧。
“噴噴!庇鹕窖湃说姆块g里,三人中惟一的女子發出看好戲的感嘆,顯然不顧羽山正人的痛苦。
羽山雅人略帶責備地看她一眼,溫和地問間兄長:“嫂子知道嗎?”
“知道!比绻赢敃r一刀殺了他,他也認為理所當然,只是,她沒有……
羽山知子平靜地看著丈夫充滿愧意的臉,緩緩地開口:“你知道我自幼學習新娘札儀,培養主母氣質,又棄東京大學的學位不顧,是為了什么嗎?”
淚水滑過她秀美的臉頰,一頓,道:“我以為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我甘愿在這家族里做你背后的影子,我愛你,你也愛我,所以我心甘情愿,”
羽山正人只能沉默,他犯了自己一生中最不能容忍的錯,即使以愛為名,也不奢求原諒。他的妻子,以夫為天的妻子,溫良美麗,他曾寧可欺騙,也不愿傷害的妻子,值得更好的對待,而非一個己移情別戀的丈夫。
“你娶我時,說愛我,是真的嗎?”她只有一個問題必須得到答案,雖然愛過了,就無所謂值不值得,但心,仍有所未甘。
“是!北藭r年少,盡管未識情滋味,但他當時是真的認為自己珍愛她,愿意給她一生幸福,才允諾白首之約的,他堅信辜負她是自己的罪,曾想以假象來粉飾一生。
但,愛了煉雪,失而復得后,令他猛醒,生命如此匆匆而不定,真心愛一個人是其過程中極致的幸福,他無權讓知子錯過。
“好,那么拜托你處理好一切。”深一鞠躬,知子退出室內。已不想追問他和那女孩的感情,家族內勾心斗角,最不乏傳導是非的人,她不理其中的真假,但她相信丈夫的為人,相信重信重義的他選擇放棄一樁婚姻的動因必不平凡。那女孩,令他近來一直有外放的愁與笑呢。只是,心還是受傷了,元力再做什么,這將至的軒然大波交他應吧,算是舍棄羽山家宗主夫人頭銜的她的怨懟。
“只有一點必須做到,保證知子的名譽不受任何損害!睆幕叵胫谐榛兀鹕秸藨┣械赝艿,他相信雅人的才智。
“不孕。”羽山雅人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不,那會毀了她。”羽山正人不敢置信地大嚷。
“是哥哥不孕!庇鹕窖湃说ρa充。
“我,”羽山正人一愣,猛醒,是了,知子是獨生女。
娘家高田家亦是名門望族,當初,兩家締結姻親時便已約定,二人子女必有一人為高山家繼承人,如今,若以自己不孕為理由,便可使知子體面地回到娘家。
“謝謝,雅人,你好好休息吧!辈⒉活櫦勺约旱膿p害,羽山正人告謝而去,沒有煉雪的不經世事。接下來的是怎樣的阻礙,羽山正人十分清楚,只有搶先行動“呵,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迸記_著羽山雅人椰榆。
羽山雅人不置可否扯動蒼白的唇一笑,自行罩上呼吸器,閉上了疲憊的眼。
羽山雅人的法子果然有效,高田家或許將信將疑,但知子的態度使他們承認了這一事實,這個人脈相對簡單的家族遠不及羽山家復雜,主事者,即知子的父親早年留美,思想尚屬開通,不過羽山家的派系之爭應是他點頭的最大動因。
羽山家數百年歷史,家業的發展全靠血統、尊卑觀念等的維系,在現今經濟危機沖擊下,這個體系過于復雜、龐大的家族很難說會走向什么樣的命運。在他們的家族內部運作機制下,一個無力傳宗接代的主事者的地位必然受到質疑,能體面地與羽山家了結了這樁婚事也算不錯,待羽山家其他掌權者了解事情始未時,也只能承認既定事實。但承認不等于接受。
“拜托,你們就沒有別的事好做?或者,你們認為我真的很閑?”是,她承認自己最近真的很閑,閑到空虛,閑到質疑自己的愛情。所有的童話在排除萬難雙雙走向禮堂的那一刻結束。然后呢?她表白了,他接受了。待她不敢置信地自狂喜中清醒過來時,他竟是個單身漢了。然后,然后他一如既往地為家族鞠躬盡瘁去了,而她,紐約的噩夢再度出現:禮儀、茶道……天,愛他就是做一些她永遠也無法適應也不愿適應的事情嗎,她的夢想呢?——對,她還在確定夢想的路途中呢。此刻,她還尚未成為羽山夫人呢,既便是成了,她也還是宮澤煉雪啊。
不過,為何大家都以一副陌生的表情望著她,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嗎?甚至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宮澤小姐,請你沐浴更衣,一小時后,禮儀老師便到了!
冰冷有禮的語氣是如此陌生,心里一窒,煉雪轉身沖出房間。
不要去想這些,不要去想父母誠惶誠恐地接受突然的提拔的模樣,不要去想周遭冰冷有禮的氣氛,不要去想,現在,她只要愛羽山正人一個便夠。
“抱歉,宮澤小姐,宗主正和長老議事。”
“抱歉,宮澤小姐,宗主必須赴一個很重要的‘晚宴’。”
“抱歉,宮澤小姐……”
一天便在一連串的“抱歉,宮澤小姐”中度過,感覺自己好多余,依著她以往的性子,此刻定不知到哪處發泄去了,可是,心好像被拴了一根線,不自覺地被拽死在這棟大宅院里,沒有逃跑的欲望。
愛,真的令人軟弱吧。
呆坐在桌前,忽然有感應似的,一回頭便看到了思慕一天的身影,笑容立刻在臉上漾起。
“哈羅,寶貝,想我嗎?”沖上去,像個樹熊似的將羽山正人圈住,煉雪快樂地問著。
不習慣這樣的熱情,羽山正人有點無所適從,只是看見她的那一刻,一天的疲憊便一掃而去。
嘖.笨男人,她都投懷送抱了,還不懂享受。沒辦法,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澳恪恪庇鹕秸四康煽诖舻乜粗蝗粚⒃∫乱幻摰臒捬,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這個小魔女!只是,浴后的氣息好香……
“這,不合禮法。”
“淬。”
“煉雪——晤,晤……”
宮澤煉雪的“霸王硬上弓”哲學:山不就我,我便去強就山。被她奉行…生,大概與這次的實踐脫不了干系。日子一天天過去,每一天都是那么難熬,羽山正人一如既往地早出晚歸,還往往一兩個禮拜不見蹤影,偶爾見一次面,除卻一番歡愛之外,再無其他交流可言。便是如此此,也廣遭非議。她被“請”回來了父母家,行事也有諸多限制,每次都決定向羽山正人抗議一番、但一見他疲憊而溫柔的臉,她也不禁化作了只論情愛的小女人。這樣的日子不知還要熬多久,不過,煉雪也隱隱感到自己的極限到了。她是愛羽山正人不錯,但其他閑雜人等憑什么干涉她的生活?
就這樣想著,一個人悶悶走在院中的小徑上,嘆了一口氣。
“白癡!”一道冷冷的男聲從近處傳來。
煉雪抬頭一望,是阿力,毒舌男阿力一臉譏諷地站在兩米外的樹下,手中捧著一大撂厚重的書,許久不見,青澀的少年也有了驚人的蛻變。自己呢?
“還以為你多有志氣,現在也不是閨中怨婦一個!
“你什么意思?”警戒的毛發豎起,一掃之前的自怨自憐,煉雪怒視著阿力。
“字面意思。人家還沒娶你呢,你倒是在這里發起閨怨啦,原來你以前的氣焰是假的啊,自我就算了,總算有個腦子會自己轉,現在也不錯,腦子不轉,圍著別人轉了,這樣也好,當個白癡,還有人養!崩淅渌f完,人卻不準備走,阿力揚起一絲刺眼的譏笑。
她承認,她很氣,憑什么她要傻愣愣地站在那兒被人罵;可是,她真的是無言以對。那感覺還挺爽,她似一層迷霧被人剝去。
對呀!最近,她都在干什么?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似乎只為了羽山正人而存在,無視周遭的鄙夷,無視父母的漠視,這一切是她預料所必須承受的,但,就只能這樣嗎?舍棄了一切,連追夢的欲望都一并埋葬,那宮澤煉雪還是宮澤煉雪嗎,為什么要窩在這深閨大院里傻等?為什么要聽任他人的擺布?她必須馬上做點什么。
再這樣下去,她害怕,會失去了自己。
沖阿力回神一笑,那笑,不羈而飛揚,轉眼已不見人蹤。
阿力,愛扮壞人的阿力站在原場,嘴角慢慢揚起……
“喂,阿正,我跟你說哦——”軟軟地拉長語調,企圖引起伏案讀閱的人的注意。
羽山正人,現已淪為“阿正”的男人抬頭沖來人投以一記寬容的笑,原本投注在案卷的心思全被煉雪那一臉笑給移轉過來。
每多見她一眼,便愈覺得她是罌粟,明知淪陷下去絕無回頭之日,還是不愿放棄。
“我跟你說,我今天逛街時遇到一個很有眼光的星探,他認為我清秀可人,很有天后風范呢!彼遣挥X得自己長得怎樣啦,但那人的邀約實在令人向往,“他邀我拍片呢,我已經答應了!彼沧套痰匦迹p眼放光地盯著羽山正人,她真是等不及要與他分享這一決定,知道自己要跨人二個全新的世界后,她一直興奮的不能自己。
愈聽羽山正人的心愈往下墜。煉雪的性子還是未變,率性而為,全無常人的顧慮,這點深深吸引他,卻也是他最大的隱憂。
力主娶家臣之女,是他第一次以宗主身份謀獲私權,族人的阻礙已是意料中的事,不過此時正逢家族事業面臨危機之際,近來與族人幾乎全天候議事,也無甚進展,他心力交瘁,族人也元暇顧及他事。因而,此時務必要使煉雪獲得族人認同,這樣,將來必定要面臨的風波才有可能會有所平息。如今,煉雪又要去演戲,莫說族人不可能認可,他也無法同意。這只野蝴蝶此刻好容易才憩息在他掌心,他不敢奢望她會久停,這會扼殺她的個性,可是,他真的是想和她過一輩子啊,所以他小心翼翼,惟恐有什么意外。不過,她不會懂,所以……
沉吟一會,他撫向煉雪的臉,寵溺笑道:“回你高興吧!
羽山夫人靜修的院落內。
羽山靜子,羽山正人的母親,前任宗主夫人,是個在族中極受尊崇的人物。試想一個婦人,原為貴族千金,嫁后,丈夫離家出走,她一人獨自撫養二子,之后又寡居多年,確是婦女楷模呢。而且她為人文雅和善,也極受下人尊重,這點倒是和知子很相似,兩人的血緣關系也可見一斑:知子是她的堂侄女。
“孩子,姑姑這話問得有些冒昧,但,姑姑還是要問你,為什么就這么——”剩下的話不必多說,羽山老夫人將話打住,帶著不解的表情望向默默修剪花枝的知子,特意強調了“姑姑”二字,也只是找個不讓雙方尷尬的名義而已。
“姑姑,因為正人不再愛我!比岷鸵恍,知子將修好的一枝花遞給羽山老夫人。
“就因為這個?”老夫人似聽到什么怪談般震驚。
“姑姑,我嫁到羽山家,不是為的什么門當戶時,我嫁的只是正人這個人,圖的是他的心。如今,他說不愛我了,愛上了其他的女子,姑姑,我身為女人,也有自己的尊嚴,我只有離開!彼遣幻靼,不甘愿,但,她將一生托出,甘愿做個丈夫背后的默默無聞的女人,求的是什么,一份雋永的愛而已。她怨羽山正人的負心,但仍感激尊敬他。也許是那女子教會了他愛不是一種義務,他選擇不耽誤她。有的時候,但愿他真的是個薄情負心的男子,好恨他,再徹底地忘了他?上В碇堑男膮s仍深深明白他的情深義重。青梅竹馬的情誼呵!
“那個女子……”羽山老夫人沉吟著。臉上的笑是知子看得懂的蔑視,浸在骨子里,含而不露,是知子從小便在學的。
但她絕不為那女子爭辯什么,那個女子,她瞧著便怕,那么狂,那么野,那么目中無人,沒有廉恥,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全然不顧其他地自在生活。她,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