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柔、冷靜自持的父親,為羽山家在這個日新月異的社會打下更為堅實的基業的男人,是全族人尊崇的族主,他自小便引以為做的父親。
“正人……咳咳……你還小,不會懂的!毖獜哪腥说淖旖且缦。
忍著為他擦拭血跡的沖動,羽山正人倔強地站在原地。
他怎么會懂,怎么能懂,全族的核心人物,有妻有子的一家之主居然會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私奔,背棄了責任、忠誠,換來了一個被拋棄的下場。當他被不知名的人送回來時,已經奄奄一息了。
“你后悔了?”殘忍地問著這個男人,羽山正人已決定要將他從生命里剔除,他不要認一個視忠誠為無物的人為父。
“不——”緩緩地搖頭,男子看向兒子的眼光卻是理解和溫柔。
“我只是不想再自欺欺人,我要的不是這種生活,我也給不了別人所要的生活。每個人要的只能自己去爭取,”男人再緩緩他說道,他知道現在自己是回光返照,恐怕是最后一次說這么多話了。但他必須說,正人這孩子在羽山家族的教育下長大,本性又固執善良,將來會很苦的。
“你只是為了愛她才背叛了我們!”
羽山正人大吼著,什么自己的生活,他只知道從前的生活很好,而父親卻為了一個女人背叛了一切。
男人的臉上浮上了溫柔而幸福的笑。
“不,是她教會了我做自己……”
好倦,恐怕得去另一個世界愛她了。
她教會了他愛,也教會了他怎樣做自己。
愛情,沒有所謂的忠誠與背叛。
只有真實。
真實地愛或不愛。
她愛他時,是真的;她不愛他時,也是真的。
遺憾只在于自己生來病弱的身子,否則他一定再次爭;或者,只是靜靜地守著她,直到有一大她再愛上他;或者,他不再愛她。
至少,要真實。
“記住……真實……”
男人哺哺地念著靜靜地逝去了。還有很多話想對兒子和他人說,可惜,只有讓他們自己去領悟了。
“真實?”
羽山正人諷刺地一笑。
“真實”只是父親自私的代名詞,一個虛幻的夢,令父親背棄了整個世界的夢。
他永遠也不會懂得父親。
曾恨過他,見母親歇斯底里地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走時深深地恨著他。他怎么能?怎么能令這么多愛他。
依賴他的人絕望至此,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可父親說是為了做自己。
做自己嗎?
他想自己有點明白,只是仍無法原諒。
越無法原諒父親,便越恨自己。
在心靈上,他有了第一次的背叛。
但,這是罪。
他永遠只會是個好宗主、好丈夫、好父親。
他寧愿不做自己,也永不負他人。
“拜托,不要搞這些恐龍年代的東西好不好!比於Y儀課,四天化妝課,五天會話課,早上背背文學,晚上記記音樂……瞪著行程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煉雪挫敗地大叫。
“你要打交道的是上流社會——”羽山正人很耐心地開口。
“我不是在這所謂的上流社會找女婿嫁人,我只是和他們做生意。錢,錢才是第一要素,只要我給他們帶來利潤,我就算穿乞丐裝,說上星話,他們都會贊我有格調!币豢跉庹f完,她直視著羽山正人,打算先禮后兵。再和這個老八股講不通,她自有她的非常辦法。
“你有了自己的方案?”
知道她說得很明白也會自己打理,那張行程表,只是他私心里希望能幫她打點一下自己而已。
看她一身奇奇怪怪的打扮,倒是挺能融人紐約的街頭。在日本那么引人側目,現在看著也覺得有些順眼了。
只是,她能不能穿多一點?
不能,理智先給了他答案。
她向來隨心所欲那些外在的東西就不再管了。看她似乎對在這發展胸有成竹的樣子,令他有點慰藉。
只是,她似乎是天生來潑自己冷水的。
“沒有,你說沒有方案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羽山正人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臉無賴的人。
“字面上的意思!逼てさ鼗厮痪,吞一口冰淇淋,嗯,好味道。
“那好,基本的構想呢?”羽山正人只有退而求其次。
“沒有!彼斓亟o了個答案。哇,人皮面具變色了,煉雪馬上換上誠懇的眼神。
“我真的沒有想法。怎么辦呢?”“真誠”地直視看他。
“找你感興趣的呀!辈蛔栽诘匾崎_眼神,羽山正人的聲音放軟。
“問題就在于沒有我感興趣的。”她是真的很苦惱這一點。
她喜歡自由自在的感覺,但具體自己喜歡做什么事情,事實是沒有。
股市交易純屬財務問題,加上羽山家族財大勢大做背景,她才能玩得開。
心知肚明自己沒有這方面的能力,至少她沒有單靠自己就能搞定它的感覺,加上一想到股市交易中其實并非那么光明的一面,她就產生抵觸情緒。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還沒接觸過,又沒有奇異功能,怎么會突生興趣呢?
所以,她目前能做的只是一
“我先了解了解這個城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吧。”老媽教的中國話是這樣說沒錯吧。
“你要怎么了解。”明知道她在耍無賴,還是無法拒絕。
“親自去了解。”
回給他最燦爛甜蜜的一笑。
坐在日本羽山家的大宅里,羽山正人突如其來地打了一個冷顫。
都是那個甜得膩死人的笑。
迫于家族事務,他在紐約多陪了煉雪兩天便只好不放心地回日本了。
派了兩個人暗中保護她,照理是沒什么問題了。但一想到她那甜蜜蜜的笑就有不安的感覺。
“噴,大木頭你思春啦!
一道譏諷的女音令他回過神來。
一看眼前的兩個人,唉,頭更疼了。
羽山雅人臥靠在床上,臉上浮現著少見的淡淡紅暈,一個女子,就是那日煉雪在雅人病重時看到的紅衣女子,懶憶地依偎在他懷里,那張臉,美得耀眼,此刻正要笑不笑地對著羽山正人。
“小枝——”羽山雅人輕輕地開口,怕她又發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天性。
“ok,我不說。讓他自己騙自己好了。”不屑地一聳肩。女子的動作很具異國風味。
見她不經意流露的異邦氣息,羽山雅人神色一黯。這令他想起她離自己有多遠,永遠的來去自如。他對煉雪一開始便有的熟悉感,便是因為她。只是煉雪尚是個未長大的野性的孩子:心思還易猜;而她,是風,表面不羈的風,內心卻變幻莫測。
“雅人,又不舒服了嗎?”見弟弟一陣發怔,羽山正人關切地問,顧不得女子似曾耳聞的話給自己的沖擊。
“沒事!绷晳T地握緊女子的手,羽山雅人溫和一笑。
“確定?”女子略一整容,直視著他。
“我確定,而且你也感應得到的,對不對!笔怯悬c不舒服,但不是心臟,是心,這是女子永遠也無法感同身受的!翱,雅人,注意一點!币妰扇擞H密元間的樣子,羽山正人不得不出聲警告。這兩個人總是會忘記彼此在血緣上的牽絆,親密得不合他們應有的身份,令他擔憂!皞尉,先管好你自己吧!迸計趁囊恍ΓZ氣與表情不合。
“秀枝,你不要太放肆。”面對她,羽山正人除了心有芥蒂,還很頭疼。這個人,隨時都可顛覆整個羽山家族,只要她愿意。而誰也不知道她的“愿意”會是什么時候。頭更疼了,煉雪倒是會和她一見如故。
不敢再想了。
“羽山正人,你不要逃避話題。今天趁我高興,點撥你幾句好了!迸訍芤獾匚豢诓,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能夠犧牲一切。其實,你只是個懦夫,你害怕被人背叛,便不敢背叛別人。不會真以為你是救世主吧,這世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沒什么差別,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贝倘说恼Z句一句句甩向羽山正人,女子的臉倒是一直保持無所謂的笑,聲音也委婉動聽得像在念詩。
“小枝,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一些奇怪的書。”
一陣沉默過后,羽山雅人淺笑著問向女子。她向來討厭人生大道理,視吃喝玩樂為人生惟一要事。眾多奇怪嗜好之一便是,走到哪個國家地區,便將那幾奇奇怪怪的書看上一番,再學以致用。每次見她突發奇論,其實一點真心也無,只是試探,或者應該說捉弄人而已。
“小雅,你好聰明。最近寫這種東西的書很紅哦,寫寫這種罵人的話就掙了大把大把的錢呢。我也打算玩玩的。”女人的笑眼變成了一彎月亮,大有天涯逢知己的表現。
羽山雅人只笑不語,這個人,真真假假,他從來抓不住她那顆不安定的心。
“秀枝,你不要插手我的事!庇鹕秸顺谅暰。
這個人行事一向瘋狂,她說的話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卻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如此震撼。
心緒好亂!
暫且撇開一切不談,要緊的是杜絕這個女子對自己與煉雪的興趣,免得她玩心一起,又動什么惡魔心思。
“OK!只要你不要再叫我那個惡心名字!迸哟鸬盟。
“這是母親為你取的,怎能輕易舍棄!鳖櫜坏每此儩嵉难凵裼卸嗫梢,羽山正人習慣地又教訓起來。她從小在外就喜歡用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名字,“秀枝”
這個正式的閨名卻沒用過。
“好奇怪,說得我跟你們真有什么感情似的!迸幽樕戏撼鲆唤z譏消的笑。
“什么你們、我們,你生來便是羽山家的一員。”有大多的恩怨在里面,但血緣是否認不了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女子臉上有夸張的疑問。
“你——雅人,雅人,你怎么了?”正要發作,忽見羽山雅人撫胸喘息起來,羽山正人緊張地為他罩上床頭的呼吸器后,急奔出房去喚家庭醫生。
房內一片寂靜。
女子一待羽山正人沖出房門,便漫不經心地從羽山雅人身旁抽離,捧著一杯茶細細啄飲,柔和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她美麗透明的臉上,原本室內的暖昧氣氛奇異地一掃而空,也在此時,才能發現這個風情萬種的女子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倦了?”羽山雅人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張總是玩世不恭的臉。
“不,是厭了!迸踊厮挥洺錆M風情的笑,“奇怪,你們兩兄弟在愛情上倒是顯出十足的血緣關系,都是被虐待狂。何必?愛,本是曇花一現,若還存心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見羽山雅人仍是沉默,女子一曬:“噴,浪費我時間和口水,以后請你換個人上演亂倫之戀吧。我有新游戲要玩!
羽山雅人一震,正要細間,女子已飄然離去。他神色摹地一亂,忙不迭為自己罩上呼吸器,手,慌亂地抖著。
機關算盡,還是要失去她嗎?陷入昏迷前,羽山雅人腦中閃過最后一絲思緒。
紐約。
黑暗的巷子里,醉漢。妓女。罪犯……人類黑暗本性的釋放地,所謂“天堂人士”眼中的地獄。煉雪坐靠在其中的一個角落里。
一個月前,她野心勃勃地孤注一擲在一筆冒險交易上,結果,全面崩潰。
失敗,是紐約給這個孩子的第一份禮物。
倒也不是有多大的挫折感,失敗所揭露的一個事實令她有些無所適從:脫離了羽山家族,她一事無成。
天才,金錢。權勢在這個城市俯首皆是。失敗與成功,天堂與地獄,也不過是一尺的距離。
她喜歡刺激,也好無聊,汲汲于金錢名利為的不是快樂和幸福嗎,為什么最初的快感轉眼便成了空虛,
在這個貧民區里自我放逐了一段日子,還是找不到答案。
這個時候,真的很羨慕羽山正人那家伙。對家族盡忠,視家族的前途為自己的幸福,認真地覆行這一信一切準則,也很幸福呢。
仰脖喝了一口烈酒,煉雪嘲諷地一笑,愚忠下的幸福,又好過智障無知的快樂多少,非要她選,還不如做后者呢。至少,被迫做傻瓜還沒有自愿做傻瓜那么悲哀。
“嘗嘗嗎?這個東西會讓你很爽!弊谒砼缘囊粋男子沖她媚惑地笑,極瘦極俊的臉在暗光下也有一
種頹廢的美。
“謝了!币豢诰芙^,她可沒痛苦得需要這東西來麻醉自己,她只是空虛、寂寞而已,會有出路的。
詭異地一笑,男子自顧自地吸了起來。
本性最是討厭多管閑事,但洋平老大的臉居然和眼前的這個人有些重合。
一直想當面問的:為什么失去所愛會這么痛苦,連夢想也不顧?為什么痛苦時不來找她,她真像阿力他們罵的那樣,太以自我力中心,太不可靠嗎?
“喂,為什么吸毒?”趁著男人尚未完全迷亂,煉雪
推推,直接不客氣地問道。
睜開一雙猶有幾絲清明的眼,男人笑了,帶著黑暗的幽美。
“呵呵,為什么?如果知道,就不會吸了!眽魢野愕貋G下幾句話,男子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翌日清晨
男子自那迷亂中醒來,側目一看,以為身旁蟋著一只天真信任的小獸。
是煉雪,少女的臉龐在晨曦中,純潔而猶有幾分野性,新鮮可愛得令撒旦極欲拉她一起墜人地獄。
男子笑了,幾乎有一輩子那么長了,麻木的心以為早就死了,此刻竟又有了感覺,盡管這欲望是如此邪惡而褻讀,卻令他有了久違的活著的感覺。
過了許久——
煉雪睜開眼,一眼對上的便是男子那張厭世的笑臉。
心,被觸動了。
黑暗先吸吶靈魂,再將它吞噬。
似著了魔,煉雪不自覺地拉住了男子緩緩伸出的手。
“為什么要吸毒?”任男子牽著她的手,煉雪不放棄地追問。
“因為元事可做,沒有了所愛的人,做什么已毫無意義!蹦凶訙厝岬卮鹬,已將她帶人一個小酒吧。
“自己一個人做,不好嗎?”下意識地抗拒男子的答案,煉雪倔強地反駁,洋平的臉漸漸又與男子重合。
“如果從不曾愛過,一個人,會很好過日子。”男子仍是魔魅地笑,遞給她一杯飲品,看她皺著眉毫無警介地一飲而下。
笑,更深了。
得到那極致的幸福而又失去的人,早已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只是答應了那人要活下去,才一直茍延殘喘到如今。但是痛和恨哪,將心逐漸扭曲,再也見不得陽光。這孩子猶帶天真的臉勾起的是他的恨意,為什么,那個曾有著同樣美麗年華的人兒要一個人在冰冷的地獄里受罪。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如此罪惡,只是,善與惡已不再對他具有意義,這是他接受終極審判時的又一樁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