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嬤嬤與紅杏笑鬧一陣后便回去了。
有了何嬤嬤的關照,原本對沐蕭竹冷冷淡淡的紅杏轉變了態度,親自帶她去下人房里用晚膳。
吃過晚膳后,天色早已黑沉,時間已過戌時頭刻,月上柳梢頭,她們結伴著,一前一后在點著羊皮風燈的回廊里往回走。
跟在紅杏后面,沐蕭竹舉目望向兩側,在月光和四周燈光的映照下,回廊外的奇花異草、直沖云霄的巨樹,還有布置精巧的怪石構成別具一格的風景。
她要把此情此景記在心里,來日畫于紙上,暗自打算如何給這幅畫構圖。
“別再往前!焙龅兀咴谇懊娴募t杏擋住她的去路,眼神戒備地望向前方的某處。
“嗯?”尋著紅杏的目光看過去,眼力還不錯的沐蕭竹立即看見不遠處,一個紫袍男子抱著廊柱昏睡。
初冬的涼風穿廊而過,一股掩不住的酒臭氣撲鼻而來。
“真是晦氣,竟讓我看見!”紅杏冷冷地哼道:“退回去,我們繞著硯池回杏春院。”
前方那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子猶如洪水猛獸,令杏春院的大丫環退避三舍。
“他好像受傷了!便迨捴裾f道。
遠遠看去,那男子額角滴血,血雖已干涸在臉上,但看起來還是頗為嚇人的。
“不關我們的事!奔t杏抓起她的手,轉身往回走,腳程比來時快了許多。
“我們是不是喚人……”
“你只是個奉茶丫環,這么多事做什么?你知道他是誰嗎?”逃離回廊不久,紅杏回身,語帶嘲諷地問。
“我……”她一直都是船塢的丫環,就算回府也不會到外頭走動,只見過大少爺和老祖宗,其他的便只剩聞其聲未見其人的三姨娘。
“他是二少爺!
“二少爺?”一個主子躺在冷風陣陣的回廊里無人聞問?沐蕭竹吃了一驚。
“還羅唆什么,快點走。”
第1章(2)
沐蕭竹高挑瘦弱的身子被粗蠻的紅杏推著走,她頻頻回首,睇向越來越遠的回廊,心中困惑不已。
那個人就是何嬤嬤讓她躲開的人,田富娣所出?
仔細想想,方才用膳的奴仆不下五十人,在深夜里因為有廊燈,回廊是必經之路,不從這條路返回主子們的院落,便要像她們一樣摸黑繞道。這樣算來,看見他醉臥回廊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卻沒有人幫二少爺一把,竟讓他在初冬的夜風里自生自滅。
她心生疑問,同樣是主子,為何二少爺跟大少爺的境遇判若云泥?
“真是讓人心煩。”同行的紅杏臉色一直不好地叨念,“林家的夫人們個個都是名門之后,只有那個田富娣,是個武師的女兒,還曾經流落煙花,都說龍生龍,鳳生鳳,田富娣哪能生出什么好東西!
一個下人敢對主子如此厭惡,讓沐蕭竹心驚。
“可我在京里的時候,也有聽過王公貴族娶煙花女子為妾啊。”
“那是你不知道,老祖宗當年說什么也不肯讓田富娣進門,結果老爺在田富娣的挑唆下,居然放話若老祖宗不點頭,便帶著田富娣遠走他鄉。他們一起把老祖宗往死里逼,老祖宗氣得都病倒了,但老爺仍是連一句軟話都沒有,聽說也都是田富娣攔著不讓老爺去。那二少爺自小就像他娘,性子壞又不務正業,貪得無厭,跟那個田富娣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雖是林家子孫,老祖宗根本不喜歡他!弊匀幌旅娴呐鸵膊荒盟斨髯訉Υ
原來其中因由如此復雜……
正當沐蕭竹還想再問問林星河到底做過什么樣的壞事,以便往后多加提防時,紅杏卻顯然沒了興趣,急匆匆往杏春院趕路,知情識趣的沐蕭竹便沒有再問。
將她帶回杏春院后,紅杏就與其他丫環一道忙里忙外的,烹茶、熏香、點燃火盆?v然大少爺已傳話今夜不會歸來,但她們還是想著也許大少爺能早點結束公事從鹽場返回,無不仔細和忠心地做準備。
可身在杏春院里幫著忙的沐蕭竹心緒很是不寧,總想起那張沾血的臉。
那樣冷的夜風,單薄的紫袍和猶如孤鳥的境遇讓她無法安心。
好幾年前的深冬,與父親共事的吳叔便是因酒醉后倒臥街旁,被活活凍死。
若她沒有看到他,便不會成為她的內疚,但她看見了,沒有做該做的事,她怎么都不會心安。
也許二少爺心黑如墨,可她不能如此。
沐蕭竹蹙了蹙眉,打定了主意。
“紅杏姐姐,我忽然想起還有一張圖紙沒找到,要再去趟書樓,你們不用給我等門了,請各位姐姐早點歇息,我找到圖紙,會到姑姑那里,明日辰時再回來這里等大少爺。”
“你認得去書樓的路嗎?粉杏,你陪……”紅杏吩咐道。
“白日里我已經去過一回,路已記住了!便迨捴裢窬。
“那好,你去吧,粉杏,送她出去,順便關上院門。”紅杏揚聲交代。
出了杏春院,沐蕭竹的身影消失在冬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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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烈的酒。林星河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身形,盡量不讓自己挺拔的身形靠在酒樓雅間的墻上。
他站在窗前,想讓腦袋清醒些,但自窗口吹來的冷風卻驅逐不散他體內燥熱的酒氣。
這酒果然烈。
“二少爺,讓小的送你回府里吧!笔鍤q上下的秋茗見主子身形有些搖晃,忙扶住他。
“林二爺這次可幫了我大忙!要是沒有你,我這銀鋪怕是要易主了,你可別走,咱們一起喝個痛快。我一定要好好謝、謝謝你!
雅舍里布置雍容雅致,七八個醉漢散落在八仙桌邊,個個喝得紅光滿面、醉眼迷離。年紀三十上下的何老板醉意蒙朧間,察覺到他今日的貴客兼恩人就要離開,馬上高聲招呼著,撲向窗邊那團影子。
“林二爺!你可不、不能開溜呀,今日說好不醉不歸。對吧,兄弟們?哈哈哈哈!”他嘴里喊著林二爺,手卻死死揪住秋茗的袖子。
“林二爺,快來快來,與我干了這一杯!
“二爺,唯有飲者留其名,喝酒的事比天大,別走!”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陪客們還不忘掉掉書袋子。
“秋茗,你留下代替我陪他們喝,他們已經醉得牛馬不分,不用擔心被識破,我必須先回府了!绷中呛訌妷鹤【埔,低聲在秋茗的耳邊吩咐。
秋茗瞧了瞧主子,再看了看他的袖袋,里頭正裝著三萬兩銀票,實在不適合在這里久留。
這三萬兩銀票是何大爺連本帶利還上的款項,若是丟了或趁亂被人拿走,那可就麻煩了。
秋茗再次確認主子神智還算清楚后,才擋在何老板跟前,適時為主子擠開一條通往門外的道路。
“何老板,來來來,請到這里來,我與你共飲此杯。”秋茗雖比林星河稍矮一些,但學起主子來有模有樣。
“好好好,咱們喝,快,給我們端酒過來!焙鹊米硌勖噪x的人們,早把秋茗當成了林星河。
林星河退離雅舍之后,馬不停蹄地趕回林府。怕惹人注意,他從后門溜進府里,天色暗了下來,濃重的醉意在此時重重襲來,讓他的腦袋逐漸昏沉,行動也變得遲緩。
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下,他一腳踏空,身體栽倒在回廊的柱邊,感覺溫熱的濕意從額頭流了下來。
他竟然不覺得痛。
倒在陰冷的地面,林星河再不能動彈。他強大的意志力迷茫起來,身體軟得跟棉花一般不聽使喚,他用足吃奶的力氣試圖讓自己站起來,卻仍徒勞無功,腦袋被酒力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