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對著趙十三說:“十三,你留在這里照顧樊公子,十方堂蘇州分舵就在附近,我想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接應!彼f這些話時語氣柔和,但是卻自有一種威嚴。
柳生醉囑咐完趙十三,又轉向風舞,風舞卻還在為他剛才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而悵然,好像是那種幸福的感覺也被他一并抽走。
看著失神的風舞,柳生醉有些抱歉,他以為風舞已經知道了他的打算,“你不用擔心你的安全,雖然和十三一起留在這里,但是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應的!
“我……”風舞想說自己不是擔心這些,可是他已經轉過身去,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柳生醉又向樊如星說了些什么,便跨上馬離去,風舞發現自己居然會傷心,這真是好笑!他和十方堂,不過是師傅計劃中的一個棋子,自己在完成任務前找來的保護傘而已。可是……風舞皺起了眉頭,她覺得自己心中充滿了忐忑。即使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安全最重要,可是她還是想要陪伴他而去,而且在知道他根本沒有打算帶著自己回枕霞莊時,竟然有了被丟下的委屈,酸澀一直由心底泛濫到了眼角,她想自己這真是瘋了,而她之所以這樣,也許就是這該死的、明晃晃的陽光的錯!
“不知老大是擔心師弟多些,還是擔心義妹多些?”趙十三對著絕塵而去那一騎人馬喃喃自語。
“你這是什么意思?”風舞的耳朵敏感地接收到這些話語,她滿是驚詫地問著,“為什么你會這樣的說?”
“沒什么。”趙十三大大咧咧地笑著,“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前那位顏夫人還是桑姑娘的時候,對老大一往情深,怎奈老大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樣子傷了姑娘的心,她這才投入溫柔癡心的顏開懷中,他們成親時,老大認了桑姑娘做義妹,給了她好大的風光……”說到這里,趙十三忽然變得有些感慨,“其實桑姑娘溫柔嫻靜,又聰明識大體,有她來敦促照顧有些懶散的老大,最好不過,當時堂里許多兄弟都樂見其成,甚至愿意促成此事,可惜……”
“行了!”一瞬之間,風舞又改變了主意不想再聽,“你不用說了!闭f完她縮起身子坐在了地上呆呆地出神,眼神陰沉而寂寞……
趙十三看著風舞,忽然覺得此刻的她清新靜雅,宛如一株靜默的蓮,又像是一個琉璃娃娃般脆弱,透明。這樣的風舞讓趙十三也不禁一改往日的厭惡,滿懷擔心地問:“你怎么了,還好嗎?”
“我?”風舞睜著茫然的眼看著趙十三,似乎沒有聽清他的話,好一會兒才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說青鳥是什么樣子的?”
“青鳥?”那是什么東西?趙十三茫然。
楊柳青青,暗香浮動。
急促的馬蹄聲,敲打著柳生醉慌亂的心。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速度已經失去了一貫的從容。
可是他卻停不下來……
他在逃跑,他知道,而且以風舞的聰明也知道。
對風舞,他一直以為能將自己置身事外,不會受到她的影響,可惜他錯了。在風舞的身上,他感覺到了悸動,也許是在雙手交握的時刻,也許更早……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害怕了,他的心,他的一切都要他逃跑……
風舞是一個讓人不容易忘記,也不容易忽視的女子,這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他看到過她小女孩般天真無邪的笑容,轉眼間卻化為任性、傲慢的嘴臉;能滴出水來的溫柔目光也能一瞬變得如刀如劍一般凌厲……越接觸,他也好奇風舞的真正面貌,是丑陋?是美麗?是堅強?是脆弱?
她如風般飄忽,云般莫測。
風無定,云無形,他喜歡風般自由自在,云般無拘無束,可是有著這些特質的女子,則代表麻煩。
他,柳生醉,不想卷進麻煩。
所以,他柳生醉又在逃跑!
他希望自己想錯了,但該死的,他的感覺從來沒有錯過。
枕霞莊。
忠伯緩步地踱著,看著又恢復秩序井然的一切,心中有著寬慰,那個詭異的女人,還有她所帶來麻煩終于都離開了,這個家又恢復了平靜。
也許吧?!
忠伯搔了搔日漸稀少的白發,老人特有的混濁雙眼中閃著不確定,雖然那個女人走了,可是她的影響依然存留下來,少夫人越來越心神不寧,甚至要拜佛求神以祈求寧靜。這里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忠伯遲疑著,難道他真的老了,老眼昏花到看不清這些年輕人的游戲?
“唉!”為著時間的流逝,忠伯嘆息著。
“忠伯,”一個仆人急急忙忙地奔了過來,粗重地喘息說明他找了好久,“忠伯,柳少俠剛剛來過了。”
“什么?他們回來干什么?”忠伯立刻想到的是,那個風舞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一定沒什么好事情。
“不是他們,只有柳少俠一個!
“。俊敝也X得自己沒有聽清。
“只有柳少俠一個,我告訴他少主人與少夫人都去了寒山寺。他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那你還跑什么?”忠伯不解。
“可是柳少俠留下話來說:讓您立刻將宅子里的人都遣散了!
“啊?”忠伯覺得自己真的老了,不但眼花,耳朵也不好使……
“而且……”那個仆人躬身遞上一面黃燦燦、沉甸甸的令牌,“在柳少俠走后,有人送來了這個東西!”
“這是……”忠伯看到這面令牌,臉色陡然變得慘白,這是無形堂的黃金令!
桑柔款款地邁進了寒山寺的正殿,手臂上挎著籃子,籃子中裝滿了獻給佛祖的香紙,一陣風吹吹過,那些香紙立刻飛散而出,竟讓冷寂寧靜的大殿顯得紛擾起來……也讓桑柔的心更加不安。
“這風真奇怪呢!”一個輕柔的、怯怯的聲音在桑柔的旁邊說著,同時一個女孩子也蹲下身來撿著地上的香紙。
“是!”桑柔怔怔地看著蹲在地上的女孩,慢慢地說著,“真是奇怪……”這個女孩子明明是枕霞莊下人的打扮,但是她卻從沒有見過,而且她的貼身侍女也不見了。
“夫人,你不撿了嗎?”女孩兒看到桑柔怔怔不動,抬起一張過于蒼白清秀的臉,疑惑地問著。
看著小女孩,桑柔有些迷茫,她覺得這雙美麗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見過,可惜她混沌的大腦卻怎么想不起來。
“夫人近看看起來更美呢?”女孩兒忽然羞澀地笑著,“紫霞姐姐剛才看到了小時候的伙伴,所以在外面和人說話,她怕夫人有吩咐,所以讓我隨身伺候著,!對了!敝钡竭@時女孩才想起自我介紹似的,“夫人沒有看過我吧,我是忠伯剛剛收進府里的,平時都是做粗活,今天是第一次伺候夫人呢!
“啊。”桑柔柔和地笑了起來,“是嗎?我說怎么看起來很眼熟呢。”
“呵呵……”小女孩低頭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著空洞,“真高興夫人也有這樣的感覺!
桑柔感受到了這一份不自然,她懷疑地看著,“你……”
“小柔,”桑柔的話沒有說出口,就被顏開打斷了,“小柔,我們必須趕快回去!
“怎么了?”當她轉身,看到柳生醉時卻猛地怔住了,“大哥?”
柳生醉點了點頭。
“大哥你怎么來了?”桑柔驚訝,接著她又緊張地看向柳生醉的背后,“她呢?風舞呢?”
“她和十三在一起!
“為什么?”桑柔失聲大叫,臉色也跟著變了,“大哥怎么沒有將她帶在身邊?難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嗎?”
柳生醉皺起了眉,桑柔為什么會如此失態地大叫,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她對風舞頗為忌憚,忌憚的人不來,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什么她還會如此惱怒?柳生醉不喜歡猜測,他直視著桑柔,她卻立刻移開了視線,臉上也出現了失言的尷尬。
“告訴我為什么這樣說?”柳生醉面容平和,卻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威嚴,“為什么要一定將她帶在身邊?而且她會做什么?”
“呃……”桑柔眸光閃爍。
“你們以前就認識。”
桑柔的臉變得黯然,她知道他說得對,剛才自己一看到他,就想到了風舞,一瞬間的恐懼,讓她失去了常態。
看到柳生醉的等待,桑柔嘆息著回答:“是的,我們以前認識。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看到她,她是一個非?膳碌娜,她是一個瘋子。不!也許應該說她是一個惡魔,一個冷血無情的惡魔!”
“噢?”柳生醉的目光變得幽深,催促桑柔繼續說。
桑柔卻似乎因為回憶而微微地顫抖,眼睛也因為恐懼而閉上,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平靜了心緒。
“我在十年前和她見過!鄙H峥戳丝戳,見他沒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便繼續說下去,“十年前……”雖然她極力控制,可是聲音卻不自覺地變得低沉喑啞,“……十年前,在應天府有一樁奇案,如果現在去問的話,相信許多人仍然記憶猶新,那可是一樁千古奇案……而案子的起因是一文錢,由一文錢啟釁,前后奪走了十三條性命!
柳生醉與顏開互相對視了一眼,當年在書場上聽到那件聳人聽聞的案子時,他們都在師傅的身邊,而在這件案子之前,他們剛剛聽完八仙呂祖的故事。
聽了這個故事,師傅沉默了許久,才臉色沉凝地嘆息著:“天上神仙容易遇,世間難得舍財人!
顏開也記得那說書人最后的警語,“不爭閑氣不貪財,舍得錢財結得緣,除卻錢財煩惱少,無煩無惱即神仙。”
桑柔悠悠的聲音娓娓地訴說,有著一種超越時空的感覺,帶著他們回到了當年的應天府,看到兩個頑童因為一文錢廝打,他們的母親不問是非曲直地互相叫罵。當發現無名死尸時,那幾個人或是避而遠之,或是借機栽贓,而更有甚者,為了報復和擺脫栽贓,居然又傷人命,使案情發展不可思議地環環相生。
最后桑柔忽然變得凌厲,她看著柳生醉,“這整個事件中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欲解舊恨反結新仇,避讓的人實際上也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兇,人叢之中誰得好處?”
柳生醉沒有回答,他心中已經知道答案,可惜他不懂風舞能在這案子中起到什么作用,她又為什么這么做?他想起那清澈卻有讓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想起她對陌生小孩舍身相護……太多太多的細節讓他不愿相信,一定是有緣故的。他不自覺地為風舞開脫。
躲開了柳生醉的咄咄逼視,桑柔轉向須彌座上的如來神像,佛祖高臥,面容悲憫,有著普度眾生的仁慈。
桑柔看著高高在上的佛祖,雙手合十,垂下眼瞼,遮住了復雜的眸光,低聲喃喃自語。
天邊的鉛云低垂,彤云密布,黑色與紅色交織,濃墨重彩的勾勒出了鮮艷的沉重。在這片沉重中,桑柔幽幽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當一切結束時,我永遠也忘不了她滿是淚水的臉上那一抹笑容,那是一種魔鬼才有的笑……”
此時,柳生醉忽然發現站在桑柔身邊的女孩子,眼神變得如冰山一樣寒冷,而冰山下卻噴涌如巖漿一樣熾烈的怒意。
她為什么會有這種表情?為什么他在這時又看到了寂寞與脆弱?
“……如果我沒有看到,我絕對不會相信!那么小的一個女童竟然會成為推動那個案子的幕后黑手。那年她才九歲啊,除去惡魔誰還能做到這些?”桑柔的聲音忽然變得凌厲且憤怒,“最讓人意想不到、也最令人發指的是,因為這件案子牽扯而死亡的十三個人中,最先死去的是她的奶娘。從小陪在她身邊,看著她長大的奶娘!”
那個女孩子的眼隨著桑柔的訴說也變得更加黯然,可是她的背卻挺得更直,讓人感到倔強、驕傲。
顏開錯愕地低語:“難道無形堂將要發出的黃金絕殺令也是和她有關系……”
“什么?!”桑柔悚然轉向顏開,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無形堂?!絕殺令?!”
“哦。”顏開看到桑柔滿是驚詫,怕她心中害怕,便安慰地低語,“不用擔心,有師兄在,再加上十方堂的弟兄,我們不會有事的。無形堂挑上咱們,算他自掘墳墓!
桑柔似乎沒有聽到顏開的言語,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低聲自語:“不可能,這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柳生醉不再看那個婢女打扮的女孩子,轉向桑柔,絲毫不給她回神喘息的機會,步步緊逼,“或者你是說身受重傷依然惦記枕霞莊的樊如星說謊,還是認為我在騙人?”
“我……”桑柔蒼白著臉看著柳生醉的冷漠,接著又轉向顏開,顏開的臉上也有著疑惑,可是她的思緒也一片混亂,竟然想不出說些什么。焦急憂憤令桑柔猛然間一陣昏眩,黑暗籠罩下來,她聽到顏開慌亂急切的呼喚聲,不過她并不想清醒,今天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