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非站起身,往連著湖水的清淺溪流走去。
墨成寧側頭頓了頓,追上前去,輕聲道:“荀公子,你有沒有聽到琴鳴歌唱聲?”
荀非閉目細聽,果然有輕快樂曲自林中傳來。
“看來是和樂的人家呢。”
“咱們過去看看吧!
荀非瞧了她一眼,道:“照例別離我太遠!
墨成寧心頭一陣溫暖,低低應了一聲。
沿溪而行,琴聲漸次清晰了起來,優美琴聲和著年輕女子的清脆嗓音,舊曲歌完,又吟新曲,余音繚繞,極其婉轉動聽。
“……山桃紅花滿山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是《竹枝詞》呢,在瑤國,人人對這琴曲瑯瑯上口!
荀非喔了一聲,笑道:“既然你耳熟能詳,我來考考你。這里只截竹枝詞兩首,你道劉禹錫原本作了……”他武學造詣較深,又略通音律,聽得琴聲突然有些怪異,赫然打住,佇足細聽。
墨成寧卻絲毫未覺,仍是言笑晏晏!澳阋嘉以鲙资讍幔窟@有何難?十一首分兩組!
此時離琴聲已十分接近,自樹影間望去,一對男女正鳴琴和歌。墨成寧也停下腳步,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柔聲道:“看來是一對璧人,莫怪有此一說: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那男子身著素白直裾中單,罩著一襲棉白大氅,此刻坐在矮巖上,正低頭撩撥琴弦。那琴極似古名琴綠綺,通體黑色卻隱隱泛著幽綠,音色靈妙空幽,回蕩谷間,綿綿不絕。
男子身旁立了名冶艷女子,衣著與男子之輕靈仙氣全然迥異。她身著鍛黑對襟襦裙,兩襟之間的抹胸由同樣墨黑的緞布織成,緞布上頭另覆了層繡工繁復的鏤空黑紗,一身黑使其看似冷艷,然而火紅腰帶卻又有畫龍點睛之效,襯得她整個人明亮又搶眼。
女子白凈臉龐妝容極淡,只那眼角眉梢處淡淡上了層胭脂,更顯秋波嫵媚醉人;一頭烏亮青絲隨意綰了起來,垂下的發絲軟軟地披在背上,長而卷的睫毛輕扇,清風拂來,樹影揉合飛揚裙擺,周身猶似蝶翼紛飛般絢爛。她看來約莫花信年華,而男子則約而立之年。
若說墨成寧是清靈秀氣的美人胚子,這女子的無倫美艷,則可稱為絕世容姿,饒墨成寧身為女子,竟也看得呆了。
“沒想到谷里居然有此等天仙般的人物……”墨成寧低聲訝道,回過頭去看荀非,卻見荀非神色凝重,越聽越驚。
“荀公子?”
荀非站在一根粗壯的樹干后方,一把拉過墨成寧,將她摟在懷里。墨成寧吃了一驚,掙扎之際,卻教荀非罩住耳朵,他手開一縫,俯頭貼近道:“別聽,也別說話!
她這才覺得心跳快得有些異常,心一沉,暗忖道:莫非那琴音有詭?他倆現下手無寸鐵,要有萬一……我得先保住茍公子,至少我向大哥學過些許武功。
墨成寧以為家中世代習文的荀非,自然重文輕武,和多數京城的富家子弟一般,只練些輕功、臂力,圖個行事方便,順便強健體魄。殊不知荀家未雨綢繆,深怕復仇大計出差錯,便瞞著外界,讓荀家子弟習武自保。
茍非平時不佩刀劍,以免教人瞧出端倪,出客棧前才臨時借了余平的橫刀,這才讓墨成寧錯認,即使他內力強了些,卻對刀劍武器無甚接觸。
“兩位打算聽多久?”男子清冷的聲音壓迫性地刺入耳膜。
荀非松開墨成寧,走出陰影處,笑道:“咱兩人迷了路,循著仙樂般的樂音走了過來,不巧打擾了兩位,怕亂了兩位興致,這會兒正要離開!
墨成寧捏緊內袋銀針,打算若對方一有動作,便以此制敵。
“另一位姑娘怎不出來,這是嫌我琴音難入耳嗎?”聲音平板無調,使人不寒而栗。
墨成寧只得暫時松手,徐徐行至荀非身側,張嘴想學荀非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才說個“不”字,便被男子眼中殺人般的寒光嚇得說不出話。
方才白衣男子一直低頭彈琴,是以現下才瞧得面貌——或者說即使他抬了頭,仍舊瞧不清其面貌,因他唇部以上,戴了一副亮銀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一雙招子閃著森寒光芒。
“你們以為剛剛才被發現哪?”美貌女子娥眉一挑,戲謔說道。
荀、墨二人俱是一驚。
“早在你們翻石落水,師哥便察覺了!迸酉掳臀⑻,對于師兄精湛的武功頗是驕傲。
“師妹,稍安勿躁!蹦凶诱Z音依舊冷淡,目光中卻多了點寵溺。
“不愧是師哥,真了解我。我許久沒動動筋骨了,師哥你就讓我發功一下,一下就好!迸計舌恋,繞至男子身后嘻嘻笑著。
男子瞟了她一眼,又道:“你們非我谷中人,來絕響谷,所為何事?”
墨成寧心想,這大抵就是“陰間琴師”鬼清了,張輝說他對李玦疼愛有加,想必不至為難他們。思索片刻,便朗聲道:“實不相瞞,我要尋一名喚作李玦的姑娘!
話才說完,便見男子目露兇光,女子更是已拔劍砍將下來。
“要見李玦,去陰曹地府便是!”她嬌斥道。
這下兔起鶄落,墨成寧吃了一驚,未料這天仙般的人兒如此潑辣,見男子并無阻止之意,只得硬著頭皮與女子纏斗起來。
荀非大驚,正欲出手相助,便見男子身形一晃,已到跟前。
“你若出手,我便奏琴!绷攘葦嫡Z,卻充滿脅迫。
茍非看著女子逗弄小貓似的舞劍,自己卻無從相助,咬牙道:“閣下便是陰間琴師鬼清?”
“沒錯。挺久沒聽到這稱號,真真令人懷念!
“玩夠了,就下手,別忘了你答應晦兒今日要教他武功!惫砬逄岣呗暳刻嵝褞熋,腳步虛浮,眨眼間便已坐定巖上。
那女子嘖聲道:“跟小丫頭玩好沒勁,罷了,饒你一命!
荀非聞聲松了口氣,他見那女子武功恐怕和自己在伯仲之間,可要是鬼清插手,就是十個他也打不過。
女子目露狡光,笑吟吟道:“不如,廢你那不象樣的武功就好!别ò子袷痔竭^去,眼見就要挑她筋脈。
荀非立時欺過身,格開了女子藕臂,將墨成寧護在身后。他只求脫身,對于女子出招,只守不攻。他周身真氣流轉,一擋一格虎虎生風。墨成寧搗住左肩頭被劃開的口子,一顆心卻懸在荀非身上,焦急不已。
琴音驟起,荀墨二人俱感一暈,茍非出手不得不緩了下來。
女子嗔道:“師哥你出手我便沒戲啦!”
“有人無視我警告,先給他一點教訓!惫砬宓暤,卻仍是依著師妹,停止彈奏古琴。
荀非無奈,只得抱拳道:“姑娘承讓了。她非武林中人,還請手下留情!
便跳開墨成寧面前。
女子笑道:“本姑娘這輩子還不知道‘讓’字怎么寫,說什么承讓!闭f著便一劍刺向墨成寧足脛,這一次再無放水。
鬼清袖袍一揮,嗤嗤嗤幾聲響,暗器已朝荀非幾處要穴破空而來,雖讓荀非一一避開,卻也因此不及救助墨成寧,低頭一看暗器,卻是幾粒碎石。
眼見腿上就要被刺個大窟窿,墨成寧腦中一片空白,已管不上是否泄露袁長桑身分,下意識使出袁長桑傳授的看家絕活“星天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