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烈神色略顯慌張,曾經以為大金國固若金湯,只有攻打別人的分,又何曾想得到,竟然會如此不堪一擊。蒙古兵大軍壓陣,金兵自開戰以來,幾乎未曾打過勝仗。他實在不想告知母后,金國敗績已現,亡國之象昭然。
皇后沉澈如水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完顏烈:“怎么?”
“我,我國……”完顏烈囁嚅著,“如果三哥在就好了!彼鋈挥芍哉f道。三哥自12歲即帶兵打仗,每戰必勝。那時他雖然也對三哥心生欽佩,但總覺得自己若帶兵,絕對不會比三哥遜色。
“服氣了?”皇后的眸子中笑意微現,忽而又嘆了口氣,“個人又怎能力挽狂瀾!金國氣數已盡!
“母后!”完顏烈叫道,他不忍母后這般頹喪。母后應該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女神,即使那樣地遙不可及!
皇后避開了完顏烈的視線,俄頃,忽然問道:“你父王病情怎樣?”
完顏烈再次黯然,父王也和自己一樣,以為大金帝國是不可動搖的,沒想到開戰至今,兵敗如山倒。他抵擋不了這樣的打擊,或者是不愿面對這樣的現實,身體一下子垮了。
“成吉思汗真了不得了,不僅自己用兵如神,死了還有這樣一個如此出色的孫子蒙哥在替他擴張國土!天運如此!”
“蒙哥節節進逼,簡直就像一頭餓狼!”完顏烈憤然道。
皇后苦笑:“當年你三哥進攻別國,又何嘗不是?”
“三哥?”完顏烈試探著,想要問問三哥的下落。
一時,大殿之內寂然無聲。
許久,皇后飄渺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你和李蓁蓁想辦法逃出城外去吧!”
“母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我是一國的王子。再說,蒙古兵雖然在城外虎視眈眈,但金國的都城又豈是他們想進便可以的。如今,他們在城外叫囂不停,我們只要置之不理,他們又能奈我何?城中糧草完全可以自己自足……”
他還待述說,皇后已揮手打斷了他的言論:“你太輕看蒙哥,只要是他下定了決心的,沒有攻不破的城門。不過是早晚而已。你和李蓁蓁若走得早或許還能僥幸做一對貧民夫妻,從此脫離皇室,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她的眼眸中向往之色大增,若是當年易大哥能放下那該死的責任……
“母后!”完顏烈打斷了她的思緒,“要不你和蓁蓁一起走,我和父王留守!”
“胡說!我是一國之母,豈能一走了之?”
“母后既知走不掉,又何必勸我?明日我便上戰場,與蒙哥一較高下!”
蒙哥沒有給他這次機會!
當晚,蒙哥即命人“忙趁東風放紙鳶”,將人綁在碩大的紙鳶上,趁著東風飛入城內。金兵尚未反應過來,已一一被擒。金國皇帝完顏守緒不等蒙古兵進犯,已先行傳位于完顏承麟,自縊身亡。也算是他的一大福氣了。完顏承麟以犧牲皇后為代價,與完顏烈等一行人逃出城外。皇后為掩護完顏烈,成為蒙古兵的俘虜。
“六哥,你有沒有發覺,蒙哥的身形好熟悉!”李蓁蓁在逃離了險境后,才問完顏烈。
“是!好像在哪兒見過!蓖觐伭疑裆倘唬沒有從適才的惡戰中回過神來。
“他……”李蓁蓁欲言又止,向完顏烈看看,完顏烈顯然心思并不在這里,她也就住了口。
“你說什么?”完顏烈茫然抬頭,此時此刻,他才能夠真正體會到李蓁蓁的失落與痛苦,亡國的陰影差點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沒什么!崩钶栎鑼⑺囊苫髩毫讼氯,其實她很想告訴完顏烈,那蒙哥真的很像一個人,一個她都不敢去確認的人。但是,一來,她只是猜測;二來,若真相果真如此,那顏熾肯定是兇多吉少了,而完顏烈一直相信他哥哥還活著,若是連這點希望都成了泡影,完顏烈的第一反應恐怕就是再回城中,她實在害怕再經歷那樣一次戰爭。既然出來了,就順著完顏烈母親的意思,找個地方隱姓埋名,永遠忘掉他們曾經擁有的王朝歲月吧!
“三哥?”完顏烈忽然清醒過來,“三哥!我一定要找到三哥!只要找到了三哥,一切都會好轉的!母后也能救出來。”他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拽住李蓁蓁的手,“你說是不是?”
李蓁蓁強作歡顏:“是!”完顏烈的情緒這么激動,她怎么敢說不是!她怎么敢將她的懷疑再說出來!她只好也這樣告訴自己,或許自己的懷疑根本是子虛烏有,或許,他們真的能找到完顏熾,真的能扭轉乾坤!只是,他們要到哪里去尋找完顏熾?
***
顏熾剛剛清醒過來!
“你為什么救我?”
他的對手,那位將一把薄得近乎透明的刀送進他的身體的刺客笑了:“你果然與眾不同,不但在第一時間認出我,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顏熾一邊暗運內力走遍全身,一邊示意對方做出回答。
“因為你沒有死!”
顏熾用手按住傷口,他的右心房:“你沒有想到我是一個左心人!
“是的,而且和我一樣!”對方的眉頭皺了起來,“還有,我總覺得你很熟悉!可是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顏熾。
顏熾坦然地回望著對方。從刺客的鬢發來看,對方的年齡應該在50左右。臉上曾被利器所傷,但看得出來,原先的他應該也是容貌俊雅。比較特殊的是對方的眼神,迷離而空洞,似乎沒有什么過去留在他的腦海里。
“你失憶了?”
“你真的很不簡單!”對方忽然跳將起來,在顏熾的肩頭重重一拍,顏熾體內真氣自然反彈,將對方手掌的掌力化解。那刺客也不在意,縮回右手,雙手不住互搓:“有趣,有趣!你是我這些年來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人!
“多少年?”
“十?不對!”那人偏過頭去,仔細想了想,“不對,那娃兒都這么大了。不止十年了!彼麚狭藫项^皮,顯得煩躁不安。
顏熾的心臟忽然蓬蓬跳了起來:“娃兒?”他不自然地重復。
“是!那娃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剛到那里時,他還沒有生出來呢?”
“她——叫蕭梟?”顏熾小心翼翼地問道,問題才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幾乎立刻想掩住耳朵。
但那人已再次蹦起三尺:“你怎么又知道?”
“那……你,你來殺我也是她的主意?”顏熾控制不住自己。
“你都知道了還問!”那人白了顏熾一眼。
顏熾頹然倒地,傷口似乎又隱隱作痛:“既然如此,何不親自動手?”
“你說什么?”那人沒聽清。
顏熾不答。
“嘿嘿,雖然我救了你,不過我已經殺了你,就算不得違反命令。他就不能發火!蹦侨祟欁约亨┼┎恍,顯然對蕭梟也極為忌憚,但又為自己的這一計謀得逞而得意萬分,“你不知道,你都已經昏睡了兩個月多了。我都快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幸好我的醫術高明,才讓你又活了過來!彼麑τ谧约旱尼t術頗為自得,卻不知道若不是他不會料理,顏熾早就醒了過來,又怎么會昏睡這么久?“你這人也真命大,如果不是他現在已經不來找我了,我就不可能有那么多時間來看你。”
顏熾神思恍惚,心中只覺得欲哭無淚,聽著那人的絮絮叨叨,下意識反問:“你經常和她在一起?”
那人忽然尷尬地笑了一下:“那倒也沒有啦!小時候他常常來找我學武,后來,就不常來了。最近的一次……”他偏過頭去,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在三個月前……是四個月?不對!應該是……”他掰著手指,臉上的神色甚是苦惱。
顏熾呆坐著不動,那人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三個月?那時他還不知道蕭梟是個女兒身,他們一起把酒言歡,一起探討武學,一起談論天下!日子是何等愜意!四個月前?四個月前,蕭梟正好成婚,大婚當日,蕭梟一襲紅袍,說不出的光彩耀人!當時他還傻乎乎地幻想自己就是站在蕭梟旁邊的新郎官,而蕭梟,蓋著紅頭蓋,含羞站在他的邊上。哦,還有,當他以為一切就此了結時,偏偏西夏又遭遇偷襲。唔,他救了蕭梟!不,是蕭梟讓他救了她!蕭梟,蕭梟!難道那時候,她已經大局在握,將自己列入她所要剪除的隊列中了么?
冷不防領口一緊,那人已經將顏熾提了起來:“喂,你聽不聽我說話?”
“什么?”顏熾只覺得喉頭干澀,口腔內充滿了膽汁的味道。
“我說,后來他每次來找我,也不跟我學武,總是一個人坐著發呆。我問他他也不說,只是說我不懂。哦,對了,有一次他對我說,我的眼睛很像一個人,一個他經常思念的一個人。我問他是誰,他又不說。我一直都想揪出這個人來。對了,你一定知道!彼鋈挥肿ゾo顏熾的衣領,“快告訴我!”
顏熾苦笑:“我怎么會知道?”
“你不是都知道么?”那人懷疑地盯著顏熾,“你是不是不肯說?”
顏熾面色之間,更見灰敗,那人不由得放了手:“你可別死啊,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你的。大不了我不讓你說就是了。真怪,那時我逼著娃兒說出他思念的人是誰時,他也是這副模樣!
“她還對你說了什么?”
那人眼珠翻了上去,半晌才道:“啊,對了。有一次我說他不正常,像個娘們。他不但沒生氣,反而哭了!
這一回換成顏熾抓住那人的衣領了:“她哭了?她哭了?”老天,這個人何其之幸,能夠分享蕭梟那么多喜怒哀樂!
“你這么激動做什么?”那人被顏熾一拎,頓時雙腳離地,氣急敗壞地掙脫了顏熾的束縛,“奇恥大辱!你竟然敢這樣對我?別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顏熾被他一推,再次坐倒在地,喃喃道:“她為什么哭?”
“我不敢問!因為他馬上就把眼淚擦掉了,還威脅我,說我如果對別人說了,就把我的嘴巴縫起來!他還特別強調,我不能對他的女師傅講。講了,他就要把我的‘婧兒’給燒了!彼鋈粚氊惖嘏醭鲆患䱷|西,似乎是荷包之類的。顏熾沒有留意。倒是對那個稱呼有些好奇,“婧兒”,居然和他母后的名諱同一個字。
“女師傅?”
“對啊,每次都由她的女師傅陪她來!
“她到底是誰?”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那人朝顏熾白了白眼。
知道?除了知道她是西夏的駙馬,除了知道她是個女的,除了知道她有兩個師傅,除了知道她還有四大武藝超群的保鏢,除了知道她就是指使別人來殺他的人,他哪里又知道什么!“你能帶我去找她么?”顏熾試探著問。
“不能!”那人很干脆地回答,看見顏熾異樣的臉色,他又補充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這里是哪里?”
“這里就是這里!”
顏熾再次喪氣。
“喂,你干嗎要找他?”那人忽然警覺起來,“你是不是要向他告狀,說我救了你?我告訴你,我不會認賬的!”
顏熾苦笑:“你怕她?”
“那也不是!蹦侨擞行┾钼,“不過么,他老是給我好東西吃,又給我好東西玩,還給我地方住!
“她還讓你幫她殺人!”
“只有這一次!”那人皺著眉頭。
“我真幸運!”顏熾自嘲道。
“那當然!”那人的腰一下子直了起來,“那娃兒也說過我是江湖中罕見的高手。對了,什么是江湖?”
“她沒告訴你么?”
“她說我還是不知道的好!”
顏熾怔了怔,隨即冷笑:“但是,她最終還是讓你進入了江湖!”
“江湖?我進入了么?”那人環顧四周,神色很是不解,“我一直生活在這里!你說這就是江湖?”
“對!充滿了殺氣的地方就是江湖!”
“殺氣?你是說我殺你的事?”那人尷尬地抓了抓亂草似的頭發,“你這人怎的這么記仇?我不是又救了你么?”
顏熾朝他看了看,嘆了口氣,起身向外走。
“你想干什么?”那人攔住顏熾,“你不跟我好了?”
“她是對的。江湖的事還是由愿意待在那里的人去做好了。你不屬于江湖,你屬于你自己的世界!而我——”他苦惱地牽動嘴角,“我必須回到我的江湖,去解決屬于我的事情!”
那人立在原地,臉上也學足了顏熾,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你也要丟下我?”他忽然自懷中取出他的荷包,貼在臉頰上,“婧兒,只有你最好了!
顏熾心一動,那荷包剛才他并未仔細看,此刻卻給了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那是什么?”他試著伸手,那人立刻將之護在心口:“誰也別想搶走我的婧兒!”
“婧兒?”是巧合么?為什么每次那人在呼喚這個名字時,總讓他聯想到母后?
“婧兒,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那人的臉上忽然現出柔情萬種,聲音也格外的溫柔。而最詭異的是,這樣溫柔的聲音自那么一個既瘋又傻的老頭口中說出來,卻又顯得如此合理,仿佛這就是他本來應該具有的語氣和聲調!他忽然直覺地想要將這個老頭子帶到母后跟前。不,不!這個念頭太可笑了!他怎么會認為母后會認識這個半瘋半傻育失去記憶的老頭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應該一走了之,畢竟這個老頭子除了殺過他一次又救過他一次之外,跟他一點點牽掛也沒有。他甚至都能斷定,這一別后,兩人可能就是永別!但有什么止住了他的步伐!
“婧兒叫我易哥哥!我就叫易哥哥!”
顏熾的心臟感受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疼痛,似乎有一把大鐵錘狠狠地錘擊在他差點停止跳動的心臟上。易哥哥?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現過問題的話,如果那一刀沒有傷害到他的頭腦的話,那么,他確信無疑:他的母后,金國的皇后,曾經對著一塊玉,呼喚過“易哥哥”!
“你認識這個么?”他自領口掏出那塊玉來,那是在自己看見了那一幕后,母后將這塊玉掛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說是家傳之寶。此刻,他將這塊玉呈現給眼前的“易哥哥”,他不知道這樣做想干什么,他只是直覺地這樣做了,就像自己的意識被某種不知名的感覺給指揮了。
那人抬起頭來,愣愣地盯著顏熾手中的玉,那塊玉可能是帶久了,呈現出隱隱的血絲,晶瑩無瑕。
“那是什么?”那人傻乎乎地問著,那塊玉并沒有喚起他的記憶。
顏熾松了口氣,卻又覺得有些失望。自己到底在探究什么?他自嘲地勾著嘴角,不想再管這個老頭子,轉過身去。
“你……”那老頭子轉眼間站到了顏熾面前,反復地好奇地迷惑地打量著他,“你?”他偏著頭,努力想要抓住些記憶,忽然展顏笑了,“我知道了!哈哈,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顏熾的嗓子眼像被堵住了一般,聲音竟有些顫抖。
“我知道為什么你會這么熟悉了!原來你長得好像我的婧兒!”
顏熾的頭一昏,幾乎就要栽倒在地。那雙發亮的眼睛,那雙因興奮而顯得神采飛揚的眼睛中,映出了另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在另一雙眼睛里,折射出來的是痛苦與茫然!母后有什么隱瞞了自己。不,不是的,母后——芳名顏婧,的確暗示過,自己的父王另有其人!只是當時,年少氣盛的自己又怎會放在心上?
“母后,易哥哥是誰呀?”
“易哥哥?”顏熾從未見過母后有這樣發亮的眼神,那種幸福令母后的容顏幾乎要發出光芒來,“易哥哥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也是母后最喜歡的人!”
顏熾盡管年幼,卻也懂得吃醋:“母后不喜歡熾兒么?”
“母后當然喜歡熾兒!熾兒本身就是易哥哥的一部分!”猶記得當日母后發燙的臉頰熱得顏熾的臉也紅了起來,顏熾便也興奮起來:“好啊,好啊,母后也最喜歡熾兒了!熾兒是易哥哥的一部分。那父王呢?”
顏婧的眼神立刻暗淡下來:“熾兒,你是個男子漢對嗎?”
五歲的顏熾鄭重其事地點頭:“熾兒當然是個男子漢,熾兒要保護母后!”
“熾兒真乖!”顏婧親了顏熾一口,有什么熱的液體就留在了顏熾的臉上。
“母后,熾兒說錯話了么?”顏熾很惶恐,母后是不會哭的。
“不,熾兒長大了,母后高興!熾兒以后都不要忘了今天的話,熾兒長大了,要懂得保護母后,保護自己!”
顏熾有些不安。
“熾兒別怕!”好像知道顏熾在想什么,顏婧握住了顏熾的手,“熾兒長大后是要繼承金國王位的。熾兒要將大宋江山取回來!
“我……”顏熾很想告訴母后,自己不想要什么江山,自己只想和母后在一起。但是看到母后堅定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還有,今天的話,熾兒誰都不可以說。從現在起,熾兒要將易哥哥的事忘得一干二凈。如果熾兒做不到,那熾兒就永遠也見不到母后了!
顏熾的童年從此提早結束。長大后,他有好幾次想再問母后,只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母后總是能夠提前感應到他的疑惑,然后干脆地回避掉。而他,那種會令他心慌的真相,他也選擇了忽略。但是,就像他曾經對蕭梟說過的,“真相就是真相,它不會因為某個人的主觀控制而銷聲匿跡!”
“你是誰?”顏熾顫抖著聲音,竟然不敢再看眼前這個笑嘻嘻的瘋老頭子。
“我就是我呀!”那人依然笑嘻嘻的。
顏熾的喉結劇烈地動了一下,咕嘟一聲巨響,他努力咽下一口口水。如果不是這樣,他真的懷疑自己會否就此因卻水而干死!“你跟我走!”他一把抓住對方的手。
“去哪兒?”那人摔開顏熾的手,“雖然你長得是很像我的婧兒,但是,別拉拉扯扯的。那娃兒告訴我的,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蕭梟?這場突如其來的劇變讓他暫時忘卻了蕭梟帶給他的疼痛。此時,這種疼痛又細細地碾過他的心房。
“對,我要先去找她!”
“你真的要去告狀?還要拉著我去?你怎么就這么不肯放過我呢?”
顏熾苦笑:“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她是你救了我!”
“這還差不多!”那人又去看他的荷包,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跳起來,“不對!那他不是認為我殺不了你!不行,不行!到時候他就再也不肯來找我了!
“我是左心人!你忘了嗎?我會這樣告訴她的!
那人固執地搖了搖頭:“還是不行。萬一你被他殺了,怎么辦?”
顏熾忽然心口一熱,真相并沒有浮出水面,但他對自己的關心卻是那樣的順其自然。盡管他們才不過相處兩個月而已,但是那種親切感卻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一般!
“不會的!”他的眼眶有些發熱。
“不行!”那人扯住了顏熾的衣袖,大聲說道,“你這人怎的這么婆婆媽媽,人家都要殺你了,你還想著要送上門去!有我在,你又殺不了他的。就算我不在,你也殺不了他的。難道除了去找他之外,你就沒有事情好做了么?”
顏熾悚然而驚!不錯,自己怎的變成了這般模樣?既然蕭梟連自己也要下手,更不知會如何對待弟弟!現在,弟弟生死未卜;群雄逐鹿中原,也不知是怎般光景?自己居然還沉迷于兒女私情,執著于一個小小的原因!念及此,冷汗自背上迸將出來。
“怎樣?”那人此刻倒也并不糊涂,一雙眼睛只是盯住顏熾。
“你說得對!”顏熾在他的注視下,臉頰微微發熱,“咱們走!”
“去哪兒?”那人一臉戒備,倒也不是隨便就能左右得了的人。
“去尋找答案!”顏熾接住了對方探視的目光,“你不是覺得我很熟悉嗎?我們去找你的婧兒問個清楚!”
***
“我知道你就是蕭梟!”
蒙哥面具后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金國皇后顏婧,沒有回答。
顏婧也不再開口,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蒙哥。
蒙哥摘去了面具。
“你果然很漂亮。干嗎還粘著胡子,那個應該不屬于你!
蕭梟忽然輕輕嘆氣:“就憑你這句話,我就可以讓你立刻死!
“成王敗寇,我本來就沒有茍活的意思。留著這條命,是想問你,顏熾呢?”
蕭梟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張皇,似乎有什么她一直期待的事情消失了。
“顏熾沒有回去?”她似在問顏婧,又似在問自己。
“看來我們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顏婧疲倦地閉上眼睛。
“你打算放棄了么?”蕭梟的聲音有些咄咄逼人。
顏婧再次張開眼睛,眼神中有一絲輕蔑:“你不了解他!
蕭梟的臉一紅:“我又何必了解他?他若活著,應該知道天下狀況。你都能夠猜到我的身份,他又怎會被難倒?為什么他不來找我?”
顏婧嘆氣,當局者迷,歷來如是,縱使蕭梟聰明如斯,也不能幸免。她能猜到蒙哥就是蕭梟,那是因為曾經從李蓁蓁口中得知她的大致情況,更何況有這樣近距離的對視。雖然蕭梟帶著面具,但有幾人能擁有她那樣獨特的氣質與高貴?又有幾人能夠具備這份女性獨具的優雅?顏熾若是和蕭梟這樣對視,恐怕在第一時間就掀去蕭梟的面具了。
“你為什么會和他分開?”
蕭梟的臉色紅得幾乎就要透出血來。
顏婧有些了然,下意識地瞄了瞄蕭梟的小腹。蕭梟的右手正輕輕地擱在那兒!澳,懷孕了?”
蕭梟不語。
“你是如何瞞過別人的?”顏婧的臉上憂喜參半:喜則自己有了孫子,憂則蕭梟的身份是否能夠允許她生下這個孩子。
“我其中一個師傅是個女的!
“你母親知道了么?”
蕭梟搖頭。母親?相較于顏熾的母后,自己的母親幾乎是不近人情了。從小,母親就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顏熾提醒,她這輩子都恐怕認定自己是個怪胎!對于母親而言,只有興國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不會再來見你!”那天早上她是在自己的床上醒過來的,母親很難得的,坐在自己的床沿上。
“他在哪?”
“不知道!
“我要去找他!
“如果他真的愛你,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你;如果不是,你找到他又怎樣?”母親真的很了解她,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念頭。
“我不想當皇帝了!
“你必須當!
“阿爸有那么多兒子,為什么要我這個假男人來當?”她刻意強調這個“假”字。母親的頑疾當即就發作了。她忘記了,母親是經不得刺激的,一刺激,她的心臟就會劇烈絞痛,這一次,幾乎奪去了母親的生命。幸虧她的女師傅就在旁邊。母親醒來后連看都沒有朝她看,只是搖晃著要離開。
“母親!”她哀哀叫著。母親沒有理她。
“母親!”她再叫,“我會當下去!”
母親終于轉過身來:“我懷著你這點骨血茍活于世就是為了讓你能夠憑借蒙古族的勢力為大遼帝國復仇。我親眼看著你的外公被趙家所殺,這個仇怎能不報?母親愛你,所以更不能讓你無視于國恨家仇貪圖安逸。母親當年選擇嫁與拖雷,就是想憑借成吉思汗的力量來征服中原,F在機會終于來了,你怎么能輕易就說不要?你怎么敢?”母親的臉又漲得通紅,她連忙為母親撫慰胸口。母親撥開了她的手:“你若真的疼惜母親,就趕緊把大宋給滅了,提著趙家子孫的頭顱來見我!”
這是她的使命!她知道,從此以后,她最好把她的女人身份給徹底遺忘,就像她從來也不曾知道這個真相一樣?墒牵齾s懷孕了!她可以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但是她腹中的孩子不肯!
當那種陌生的妊娠反應涌上來時,她以為是自己吃壞了肚子。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女師傅替她把了脈,告訴她:她懷孕了!懷孕?她有些茫然地咀嚼著這個認知,就像一個男人突然聽到自己懷孕了一樣。然后她才領悟過來,她,一個西夏王國的駙馬,一個即將接任垂死的窩闊臺之位的蒙古太子,一個高高在上令眾人畏懼與敬仰的王者、將軍、勇士,懷孕了?她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哭!某個她刻意要將之遺忘的影子此刻清晰而頑固地盤踞在她的腦海,占據著她的整個靈魂——顏熾!是的,她,不久就要率領鐵騎踏平金國的蒙古人,懷上了金國太子——完顏熾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