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穿石,陸潯嘉點到為止,之后就是顏氏的工作。
至于陸潯封,他在床前侍疾,卻半句話都不說,將酷冷將軍形象發揮到淋漓盡至。
顏氏今天說一段、明天聊兩句,一點一滴把幼兒園創辦的艱辛當成故事說。
“姚娘子心善啊,要不扮鬼嚇人的三個小子,當然要扭了膀子往官府送,哪還能塞銀子給他們新身分,當成自家侄兒養大?
“娘常說好人有好報,這話真沒錯,三個侄兒當中,竟然有一個是寧王丟失的兒子。寧王身邊沒人、膝下猶虛,找回兒子就有了傳承香火的子嗣。
“寧王對她滿心感激,既然她是亞繼的姑姑,便認了她當義妹,姚娘子成為皇家恩人,皇太后為此召她入宮,大大賞賜一番,還下令讓三個小皇孫進幼兒園進學。
“臨時多出三名新生,這幾天她可忙慘了,訓練老師、整理新教室,忙得連飯都沒得吃,整個人瘦上一圈。”
她心知婆母最好面子不過,若是有個能給自家增光的媳婦,會更樂意幾分。
“寧王、八皇子和大哥并稱京城三杰,可他們都有了子嗣.,唯獨大哥沒有,要是姚娘子肯點頭,讓大哥把維維、思思給接回咱家,大哥就不輸他們了!
“什么維維、思思?”陸老夫人終于有了反應。
“姚娘子給大哥生的龍鳳胎啊,維維那雙眉毛眼睛,簡直就是照大哥模樣刻的。尤其是性子和大哥一模一樣,年紀小小便沉穩得不像個孩子,不愛說話,老板著一張臉,勤勉刻苦,聽說他才念小班程度就不輸中班的孩子,若不是思思耍賴,非要和哥哥在一處,姚娘子本想讓維維往上提一個班。
“思思這小丫頭倒是肖極姚娘子,愛笑愛玩,與誰都能說得上話,甜甜嬌嬌的,模樣長得極好,幼兒園里人人都喜歡她!
聽到這里,陸老夫人迫不及待了,拄起柺杖就要往外走。
“婆婆,你要去哪里?”
“去把孩子要回來!
“哪能呢?雖說明眼人一瞧就曉得他們是誰的骨血,可當年是姚娘子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一個人把孩子扶養長大,重點是他們都姓姚!更別說姚娘子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寧王的義妹,又有皇太后撐腰……婆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隊上門求娶嗎?”
若姚知書別嫁,她的孫兒豈不是要易姓?柺杖重重落地,陸老夫人道:“陸家的骨血絕不能流落在外!”
“唉,是這個道理,可這事由不得咱們!
陸老夫人心急道:“走,我去見她。”
婆母打算低頭?眼看有戲,顏氏道:“婆婆怎能去見她?要見也得是她來見你,你才是長輩啊!
這話說得合人心,陸老夫人拍拍顏氏手背。
其實她并不滿意這個媳婦,當年娶她進門時封兒已是二品將軍,陸家再怎樣也能與三、四品官員聯姻,顏氏不過是個五品太醫的女兒。
只是她慣會溫柔小意,面對婆婆,即使挨罵受罰,從來只會笑臉相迎,再加上她懂得一點醫術,常幫著調理這副破敗身子,自己能撐到今日,繞不開這媳婦的功勞,當初姚知書的表現要是像顏氏這樣,她何至于和陸潯封走到這田地?
當天下午,陸潯封、陸潯嘉到母親跟前請安。
陸老夫人松口道:“封兒,若你非要姚知書,那就娶吧,娘只有一個條件,你得納紫雯為妾。”
能為外甥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紫雯的繼母不是個好相與的,要是沒有侯府照應,她定會賣了紫雯。
陸潯封聞言,臉色倏變。
顏氏見狀,心里暗道一聲:壞了!若是大哥倔強起來,肯定要壞事,因此她搶在陸潯封開口之前,軟聲道:“婆婆,這件事情萬萬不行吶!
果然,陸老夫人硬了聲嗓。“為什么不行?”
“表姑娘心儀寧王,事情都擺上臺面了,倘若大哥納表姑娘為妾,往后大哥要如何與寧王相處?
“婆婆,咱們侯府不是普通人家,不但得顧慮名聲,還得顧慮交情、前途,倘若日后八皇子當了皇帝,輔佐他的寧王和大哥有心結,這、這……我是個婦道人家,說不出大道理,可媳婦真覺得不妥呀!
顏氏哪里懂得朝廷事,她不知道八皇子不受皇帝所喜,更不曉得日后秦璋真能登基為帝,她純粹是胡說一通。若干年后,想起今天這出,顏氏不免得意,枕邊她問:“相公,你說我是不是未卜先知?”
陸老夫人雖然出身低,卻也曉得大戶人家規矩多、極重名譽,未婚女子怎能心儀男人?又怎能擺上臺面?
“你敢給紫雯潑臟水?”陸老夫人大怒。
“冤枉啊婆婆,要不你請表姑娘過來問問,我真沒胡說!币患保苯庸蛟诘厣,心想:要裝可憐嗎?她也會呀!
宋紫雯心亂不已,事情不如預期,她以為姨母會大怒、會逼著大表哥立刻娶自己,可是眼看十幾天過去,什么事都沒發生。
她每天在姨母床邊侍疾,姨母半句都不說,她失卻耐心,暗示地問上兩句,姨母卻嘆道:“再等一段時日吧,封兒性子倔強,若是再強逼他,說不準又會把他逼到戰場上!
可是怎么能等?她已經十九歲了,哪還等得起?倘若最后表哥堅持不娶自己,她要怎么辦?
數年前,姨母一條白綾讓大表哥讓步,如今她可以故技重施啊,她就不信孝順的大表哥打死不低頭。
就算他對姨母已不如過去,但皇帝崇尚孝道,就算為仕途他都該順從。
所以……為什么姨母變了?
在旁研墨的婢女被她盯得心慌意亂,驚慌間手腕施力過度,墨汁從硯臺噴出來,白色的紙張噴上幾點黒漬。
宋紫雯大怒,啪啪啪幾個巴掌狠狠攛上丫頭臉頰,她在發泄、她使盡全身力氣,瞬間婢女雙頰一片紅腫。
婢女跪地求饒。“姑娘恕罪,奴婢錯了。”
看著她可憐狼狽的模樣,宋紫雯彷佛看到自己,她痛恨卑微'痛恨下賤,因而抓起硯臺往婢女頭上恨恨砸去,其實她想砸的不是婢女,而是自己不愿承認的低下身分。
砰地一聲,鮮紅的血和著墨汁從婢女額頭上流下。
“滾!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看見你!”宋紫雯失控大吼。
婢女強忍著恐懼與暈眩,踉踉蹌蹌地躲出去。
下一刻,她抓起染上墨汁的紙用力撕成兩半、四塊……她不停地撕,彷佛撕碎的不是白紙,而是自己的恐懼與憤怒,頃刻間,碎片飄落,滿桌滿地點點雪白。
她頹然地撐住桌面,淚光閃閃,像走投無路的困獸,砸壺摔杯,在屋里來來回回,不停咒罵……
“小姐……老夫人請小姐過去!
小丫頭不敢進門,怯怯地站在門口輕喚。
宋紫雯猛然回頭,姨母要見她?莫非……大表哥低頭了?
顏抖的嘴角輕扯,喘息間,臉上透出一抹詭譎笑意。
雙膝跪地,緊握拳頭,她的指甲深陷掌心,慌亂襲心。
是大表哥出賣她?不會,大表哥重諾,承諾過的事絕不改變,那么……姨母怎會知道寧王?
目光掃過一圈,陸潯封面無表情,垂眉坐立,陸潯嘉面帶同情地望向自己,只有顏氏……她嘴角含笑,看好戲般地望著自己。
所以……是她!凌厲目光對上,她深吸口氣,如果是顏氏,她不怕,顏氏沒有證據,而姨母相信自己更甚于她。
“姨母,事關女子名譽,你不能偏聽偏信一面之詞便誣賴外甥女與寧王有私。”宋紫雯喊冤,眼淚滑下臉頰、點點滴滴,看起來楚楚可憐,教人動心。
“你真的沒有?”
“我愿以性命為證,若有人信口雌黃想毀我名譽,紫雯愿以死證明清白,但死后魂魄不散,我要害我之人得到報應!彼巫霄┠柯秲垂。
顏氏報唇一笑,這人……事情還沒過去呢,就已經在盤算著秋后算帳?
“好,顏氏,你來說說,為什么誣指紫雯心儀寧王?”陸老夫人道。
果然是她!宋紫雯咬牙相望,那眼光像蛇淬了毒的銳牙。
“崇親王府老夫人生辰宴,婆婆讓媳婦陪表姑娘同去,那時不知打哪兒來的傳言,說寧王在尋一名白衫女子,那段時間白錦、云緞突然在京城盛行。
“那天早上,表姑娘便是穿上一襲素色衣服,媳婦還記得婆婆訓表姑娘說:“生辰是喜事,怎能著一身素白!庇彩亲尡砉媚锵氯Q裝!
“這件事我記得,那日紫雯是把衣服換了才出門的!
“沒錯,但那日宴席上表姑娘不小心弄翻酒水,崇親王府的婢女引她下去換衣服,換上的正是那襲新裁的云鍛白衫。
“媳婦本想陪著表姑娘,可表姑娘堅持不需我陪,媳婦心下納悶,再加上席間等得太久,都未見表姑娘返回,這才藉口更衣,到外頭尋人,然后……媳婦在花園里,看見表姑娘與寧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