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蘭一怔。
桑桑推她一把,“你要不信,要不明日我們一塊去?你當中華慈善會那些人都是省油的燈,拍賣的東西不少,濫竽充數的事情,誰會發現!彼驹诖跋拢銎痤^去看那結,煞有介事地說:“這結不會是前清的貢品之類的吧。”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僅有的一件東西,對她來說是彌足珍貴。是不是前清的貢品,葛薇蘭倒是不介意。只是拍賣那日,臺上拍賣師,措詞鏗鏘有力地在臺上宣布:“接下來,這件拍賣品是前清朝的宮中貢品,如意吉祥結。”
紅色的結裝在紅色的錦囊之中,倒是像模像樣。葛薇蘭坐在臺下,一時糊涂,到底是不是她的結。桑桑早已沉不住氣,嘻嘻地笑開了。葛薇蘭突然背心冒出汗來,她沒有想到會有這般正式的場合,好像是自己把這一屋子里的人全騙了似的。她低聲對桑桑說:“這樣好像有點不妥。”
“有什么不妥!彼蛩闹芸慈,你看這滿屋子衣香鬢影,桑桑哼了一聲,敗絮其中的又有多少,桑桑安慰她說,“再說了,那些債你還是不還?”
后門邊有人影攢動,桑桑向后門望去,看到范丞曜被眾人簇擁著進來,前呼后擁好大的氣派。她忙回過頭來,心里叫聲糟糕。
她那日向范丞曜說她并不認得葛薇蘭,要是今日被瞧見她與她在一起,要她如何圓謊?好在范丞曜被人引上二樓的半包式小間,并沒有向大廳中瞧一眼。桑桑對葛薇蘭說,肚子不舒服。她打算先溜出來。
葛薇蘭是打算這個吉祥結拍賣完之后就離開,因為她現在住在學校,還有門禁。便對桑桑說,十分鐘后在大門外碰頭。桑桑剛剛離開,范丞曜在二樓上坐定。這本是一家小戲院,臨時改的拍賣場。他向下一掃,心中突然蕩起漣漪,他看到她坐在人群中。只是那一望,她便鎖住他的目光;只是那一望,他便認出了她。
她今日并不是學生裝扮,領口禳著細密如碎銀的亮點,似穿著一件深藍色天鵝絨旗袍,因為坐著,他不十分確定。若是偶然相遇,范丞曜會相信,她是上海哪家名流的千金小姐。
他望向她時,葛薇蘭突然抬起頭來。偷望一個人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他的眼光一碰到她的眼光,范丞曜的心中猛地一動,似窒息般。他對她笑了笑,他原以為她會回他一笑,哪知葛薇蘭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原來她并沒有瞧見他,范丞曜偏過頭去自己傻傻地笑了起來。他剛才的舉動,似倒退了十年的時光,如情竇初開的少年。他自嘲。
臺上的拍賣師在說完那些華而不實的贊美詞之后,已經在開始拍賣吉祥結。起價是一千。葛薇蘭緊緊地揣著手,覺得全身不自在。她不斷地向臺上張望。會有人出更高的價嗎?她希望有人買走它,她就可以償還父親欠下的債務;可一方面,她又矛盾,那結也許并不值那么多啊。
范丞曜發現她緊張的動作,他向臺上望去,展覽的桌上,放著那個紅色的吉祥結。紅色的流蘇,間或有些金絲的線。他以為她是想買下它?墒莾r錢出到三千的時候,她遲遲沒有開口,卻越發顯得緊張。他笑了一笑,對身后的阿笙打了個響指。如果這樣能引起她的側目,那么,他做。
桐木制的拍賣槌,因為長期敲打,已經有些發暗。拍賣師在臺上重重一敲,聲若洪鐘地說:“三千五。這位小姐出到三千五,還有沒有更高的價?”
葛薇蘭原以為能賣個三千已是上限。四周是出奇的安靜,拍賣師說:“三千五,一次!
這時有人細細地說了一聲:“一萬!
葛薇蘭猛地轉過頭去,看到二樓露臺上的某人。他正對她眉開眼笑。天啊,葛薇蘭覺得這個男人大概是瘋了。一萬塊錢,能做多少事情?她在大都會打工,一月也不過拿到二十塊錢。她調離視線,覺得呼吸急促,天啊,她騙了他。她覺得自己騙了他,而他終有一日會發現。也許他晚上回家,拿出來端詳時,就會發現。根本不值啊。
葛薇蘭開始的時候并沒有認出范丞曜來。臺上的拍賣師已經三聲敲定,司儀已經把錦盒送往樓上。她忍不住再次抬起頭來。
范丞曜微微皺了一下眉,也許是燈光的原因,印得她的臉越發蒼白。他心里有些不悅,她明明看到他了吧?基于禮貌,她至少應該上來與他打個招呼。沒有認出來嗎?
那么,他會讓她記起來。
范丞曜從柔軟的黎花黃木椅子里站了起來。阿笙為他打開了門,對于將要發生的事情,范丞曜饒有興致,不覺牽起嘴角。
門外有人冒失地闖了進來。
“曜哥,原來你也在這里!蹦贻p人嘻嘻地笑起來,絲毫沒有發現范丞曜臉上泛起那么明顯的不快。
范丞曜想要下樓去,他偏擋在樓道上,嘴里不停地說著:“那次在西山見到你,也沒好好和你聊聊。原來你也喜歡古玩,我家里還有一些。改天上我家瞧瞧?”
范丞曜認出他是霍政茂的親戚,上次在西山與霍政茂談生意時,見過一面。
阿笙上前,擋住那人,為范丞曜讓出一條道來。他下了樓,向廳里望去。葛薇蘭原來坐著的位置已空無一人。
該死,她與他上演欲擒故縱?
他向大堂里一掃,發現一抹藍色正向門邊移去。好在,她還沒有離開。范丞曜正想上前,哪知年輕人已掙脫阿笙,再次擋在他的身邊,“曜哥,前些日子連水灣的那些藥材……”
他是真的著急了,眼看著她就要離開,“喂——”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葛薇蘭聽到響動,轉頭向范丞曜看去。這次她認出他來,只驚得想走得更快一些。真是狹路相逢啊,等等,他該不會是這么快就發現吉祥結有問題了吧?她想起那日不過是打翻咖啡,他便勃然大怒。這次,只怕會罵個狗血淋頭。
葛薇蘭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門,桑桑正等在門外,她不忘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樣,賣了多少錢?”
葛薇蘭累極,彎下腰來喘氣,伸出手來比了一個一。
“一千?”桑桑略有些失望。
“一萬。”
“真的假的?”哪個傻子一萬塊大洋是這樣花的,才不過十分鐘的時間。
走廊的那邊傳來腳步聲,葛薇蘭怕害范丞曜追來,拉了桑桑的手上了黃包車。桑桑埋怨她拉得太急,看她頻頻后望,直問她后面有誰。
離了一百多米,葛薇蘭這才定下心來。她解下披肩,一路跑來,她都出了一身的汗;卮鹕IUf:“上次在大都會碰到的那個人。”
桑桑一時糊涂,“誰?”然后念頭如電光閃過,范丞曜?她老板?
“還能有誰,吉祥結被他買走了!备疝碧m拽著手指,如做錯事的小孩,“你說他是不是發現了?”
“不會這么快吧!
“難說——”
等范丞曜追出去的時候,葛薇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阿笙尋問要不要馬上派人去找找看,范丞曜默認點了點頭。
害他這幾日老是掛念著她,害怕她出事。她今日明明見到他,卻視而不見,叫他情何以堪?
要命,就算把上海翻過來,他也要把她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