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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來是你 第6章(1) 作者:風靡
    十歲的她,坐在床沿,盯著梳妝鏡中反射出的母親刻意打扮過的姣好容顏。

    “媚兒,媽媽好看嗎?”端坐著的母親忽然回頭,對她微笑。紅得耀眼的唇膏顏色映入她的眼簾,不知道為什么,她打了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向后縮了縮身子,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

    “來,這是媽媽給你買的新衣服,媽媽現在給你穿上。”一只手伸過來,拉住了她纖細的手臂。

    “媽媽,疼……”手臂被拽得生疼,她呼痛,對母親反常的舉止開始有些驚懼。

    “乖,聽媽媽的話,過來!蹦赣H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是一個勁地拉她,不顧她的抗拒,言語溫和,舉止卻陌生得可怕。

    “媚兒,看看,你多可愛!蹦赣H將她推向梳妝臺,要她端詳鏡中的自己。

    她乖乖地看著,母親的手,插入她的發間,動手為她整理頭發。

    “媽媽,哥哥呢?”才問出這句話,一縷頭發忽然被揪緊了一下,扯得頭皮生疼。

    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疼得眼淚差點掉出來。

    “媚兒……”良久,母親的手才重新開始滑動,一下又一下地為她編辮子,“你哥哥,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么?”她轉過身,奇怪地問母親。

    母親沉默,只是在她面前蹲下來,為她垂落在肩頭的發辮扎上漂亮的絲帶,凝視著她,很久之后,才伸手觸摸她的臉蛋,“因為爸爸的爸爸不允許。他要爸爸帶走哥哥,今后,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媽媽……”她雖聽不大懂,但能夠辨別出母親酸澀的口氣,伸出小小的手,覆在摩挲她臉蛋的手背上,詫異冰冷的觸感,她抬頭,恰好對上母親琢磨不定的眼神。

    “媚兒,去看看爸爸他們來了沒有?”掛鐘當當作響,母親輕聲對她說。

    她點頭,如往常一樣奔到窗邊,趴在窗沿從五樓向下張望,果不其然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對街。

    都是這樣的,每星期的這個時候,爸爸都會來看他們。

    身后有細微的腳步聲,她聽得出來,是母親在一步步靠近。車由內被推開,走出熟悉的人影,她興奮地呼喚:“爸爸!哥哥!”

    他們身后還有幾個人,她不認得,回頭疑惑地看母親,“媽媽,他們是誰?”

    “牽著你哥哥的人,你該叫他爺爺!蹦赣H只瞥了一眼下方,嘴角露出很奇怪的笑意。

    “爺爺?”她奇怪,再次向下張望。這一回,所有的人都抬頭看向這方。

    突然間,她像被什么東西舉起,整個人撲出了窗口,懸空的恐懼令她想要攀住窗沿,沒想到,一雙修長的手狠狠地抓住她。

    失了重心,模糊的景物之間,越來越清晰的,反而是樓下眾人扭曲的面容。

    “媽媽!”

    她終于叫出聲來,隨后,只聽見筋骨碎裂的聲音,劇痛襲來,她便什么都不再知曉……

    “伍媚?”

    猶從天邊傳來的呼喚,將她帶離混沌的夢魘,瘴迷眼睛逐漸清明,看見的,不再是當初的種種。

    腿骨在痛,她想要伸手探觸,卻無法如愿。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被方其仁拉住,動彈不得。

    呆呆地看向被他強行扳開的掌心,有深深的血痕,竟是自己在陷入回憶中的自殘所致。

    還以為自己逐漸變得樂觀,能夠看開。原來,她只不過是將不堪回首的過往塵封在記憶深處,潛意識地回避。一旦被觸及,她的心還是會受傷啊……

    腦中的神經像繃到極限的弓弦終于斷掉,只覺得忽然之間沒有了力氣,軟綿綿地,就要癱坐下去。

    幸虧方其仁的扶持,她被他攙到街角,靠著墻壁,緩緩滑下,就這樣蹲坐著,一動也不想動。

    “你不要緊吧?”方其仁皺眉看著她異常蒼白的面容,還有涔涔而下的冷汗,好似他方才問她的問題,猶如洪水猛獸一般令她恐懼不安,“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不用了!蔽槊拿銖娀卮穑m是酷暑天氣,烈日當空,她周身卻已濕透,感覺像是才從冰窖中爬出來,要咬緊牙關,才不至于被侵襲的寒意刺激得呻吟出聲。

    她不順從,方其仁也不強迫。仔細觀察了她一會,確定她的癥狀已經有所緩和,他也蹲下來,不顧路人好奇的眼光,坐在她的身邊。

    “當老師,是自己想,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一個孩子跑過他們身邊,調皮地對他做了個鬼臉,他終于開口,如此問她。

    這是至關重要的問題,所以,他想要弄清楚答案。

    伍媚渾身一顫,偏頭,卻發現方其仁并沒有看自己,而是一直凝視前方。他問人,總是這么直接,拐彎抹角對他來說恐怕永遠都是陌生的名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瞧見對面,是公交車站。

    有趣,他們似乎永遠都和公車有緣哪……

    三年前與他相逢的一幕又在腦海浮現,奇異地溫暖了她的心房,驅走了徹骨的寒意。她垂下眼簾,目測她和他之間相差無幾的距離,輕輕地開口:“我是因為碰上了你,才有了當老師的念頭!

    意料之中,沒有他的回話。她是為了他,才有目的性地選擇當老師,想當然,他對這樣的回答一定很不滿意。

    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少年時代,她并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僅僅是因為方其仁,她才開始有了這種自覺,并為了自己定下的目標而努力奮斗。

    “我記得你說的話——為人師表,心誠則靈。”鼓起勇氣開了頭,說出自己心里的話,一下子,感覺并不是那么困難。她無聲地微笑,繼續向下說,“方老師,你大概不知道,這句話對我的影響有多大吧?”

    聽著她的低語訴說,方其仁的眼神開始逐漸柔和。他收回注視遠方的目光,緩緩地轉向伍媚,不經意,卻對上了她凝望他的視線,亮晶晶的眼眸,灼灼的熱意,令他乍然愣了一下。

    “你問我為什么要來找你……”周圍的景物仿佛全都已經不存在,她的眼中,此時只剩下一個方其仁,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在鼓勵她,要她暫時拋開一切,擔心的、顧慮的、困擾的……她通通不再去想——

    “因為——方老師,我喜歡你。”

    這句話,告訴了他,要他知道自己的心情——無論將來結局怎樣。

    粉筆又斷了。

    斷了的一截粉筆沿著黑板掉下去,方其仁盯著拇指與食指間所剩無幾的粉筆頭——

    一句板書,他折斷了三次粉筆。

    原本安靜的課堂開始有些騷動,身后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響,他轉過身,面對講臺下好奇看他的學生,合上講臺上翻開的教材。

    “大家自習課本75-83頁的內容,下一次課隨堂測驗!

    下面傳來唏噓聲,然后就是“嘩啦啦”的翻書響動,最后完全安靜下來。

    考試,是所有學生畏懼的東西。

    方其仁坐下來,掃了一眼整個教室埋頭刻苦的學生,將仍捏在手中的粉筆輕輕地放在講臺上。

    是他在上課時走神了,這樣的錯誤,他以前從未犯過。而他自己也清楚,他心不在焉的原因,是因為一個人。

    第五天,她沒有來。

    那張請假條還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抽屜里,他還沒有簽字。她不是生病,他知道,只是以一種倉皇不及的心態,躲著他,避開他。

    他任她去了,給她足夠的時間來準備,然后,他來追問。

    可是,那天的相遇,最后措手不及的,反而是他。

    ——方老師,我喜歡你。

    類似的意思,陳曦也向他表示過,他的第一反應,是直接拒絕;而同樣的話,由伍媚說出來,那一刻,他的心湖居然起了波動。

    很小很細微,但是真真切切的,他察覺到了,是那樣的感覺。

    一直以為居于主導地位的是自己,沒想到,她僅僅拋下一句話,就可以全然擊潰他的防線,令他心神不寧……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站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一股熱浪襲來,焦灼了他的皮膚,不似教室里的涼爽。看了一眼正在專心溫書的學生,他走出來,掩上門,踱步走回教研室,才進門,正在接電話的汪環宇看見他,連忙捂住聽筒,以嘴形示意。

    ——陳小姐找你。

    會這么鍥而不舍地找他的陳小姐,只有一位。方其仁想了想,走過去,接過汪環宇手中的聽筒,開口說話:“我是方其仁。”

    那邊顯然沒有料到會這么輕而易舉,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方其仁,我沒想到這次你會這么干脆地接我的電話。”

    “我在上課!彼唤忉專是一如往常地簡潔,“有事嗎?”

    “聽你的口氣,是要我掛電話了!陛p笑了一聲,那邊的人非常識實務地自動道出她的意思,“那我就長話短說,方其仁,不知道你是否肯賞臉與我吃頓便飯?”

    他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不料話到嘴邊,忽然又改了口,不理會一旁汪環宇詫異的注視,他點頭,給了對方肯定的答復——

    “好!

    “雖然這么說有點不恰當,但是,我此刻確實有受寵若驚的感覺!比岷偷墓饩下,陳曦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優雅迷人,幾乎吸引了在場所有男士的目光。

    當然,僅僅是幾乎,例如坐在她對面的方其仁,就不包括在內。

    沒錯,在她說話時,他是在看她,但是那種眼神,是出于禮貌上的回應,而不是任何傾慕或是愛戀的表現。

    而這,恰恰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以往她約方其仁,他總是借故推托。被他拒絕,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臉皮,也在他三番四次的拒絕中逐漸變厚。

    心中也清楚,這一次他肯這么爽快地赴約,一定有其他的原因,但,希望,不是她猜到的那一種。

    “你太謙虛了!睂﹃愱氐脑,方其仁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掃了周圍一眼,“如果你肯持續看上那邊的男士十秒鐘,我敢說,覺得受寵若驚的人會是他!

    “那……”陳曦接他的話,望他的眼睛,試探性地開口,“如果我持續看你十秒鐘,你會怎么樣?”

    方其仁沒有答話。

    “我就知道!睂τ诜狡淙实难b聾作啞,陳曦嘆了一口氣,“還是換個話題好了。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他來見她,是有一定的目的。與其等他來戳破,還不如她先下手為強,好歹,她也有一次居于主動,不至于總是落于他的下風。

    方其仁的手看似隨意地滑過桌沿,取過折疊的餐巾,開口問陳曦:“伍媚和陳潛是什么關系?”

    果然是這樣,她猜對了,他肯來見她,是因為伍媚的關系。

    “親兄妹!标愱鼗卮穑闹杏行┪⒌氖。

    “那她,”方其仁抖開餐巾,抬眼望陳曦,“也是陳家的人?”

    “不算是!

    這樣的回答很奇怪,方其仁的動作停了停,忍不住問陳曦:“為什么?”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而且,陳潛和伍媚有相同的血緣關系,為什么陳潛是陳家的人,而伍媚卻只能叫做“不算是”?

    “你對她的事很關心?”陳曦并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你不是說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嗎?”

    普通朋友?她不信,至少,從方其仁對伍媚的種種表現來看,他們的關系不似他所說的那般“普通”。

    “我只是有點好奇,如果你不想說,那就算了!睂﹃愱靥骄康目跉夥狡淙什⒉辉谝狻K皇窍胍私庖恍┦虑,但他也從不勉強他人,如果陳曦不愿意透露內情,他又何苦強人所難?

    “喂——”見方其仁已向后推椅子,真的準備起身離開,連半點也沒有猶豫,陳曦急急地低呼,滿臉挫敗的表情,“你這個人,我只不過是問問,什么時候說不告訴你了?”

    他并不在乎她的試探與否,甚至可以隨時離去,這樣的人,任憑使出什么樣的殺手锏都不管用。

    “關于伍媚——”一提及這樣的話題,她總感覺不太自在,“她、陳潛、我,我們三個人,從血緣上來說確實是兄妹。但關鍵是,我們雖是同一個父親,可陳潛和伍媚的母親,并不是我父親的妻子。”說到這里,她看了一眼方其仁,見他的表情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我父親合法的妻子,也就是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至于陳潛,是爺爺強行要回的男孫,而伍媚,由于爺爺并沒有承認她,所以我才說她‘不算是’陳家的人。”

    大概了解來龍去脈了,原來三兄妹并不是一母所生,卻又因為其中牽扯著諸多復雜的因素,所以才會演變成現在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

    “好了,方其仁。”陳曦吐了一口氣,想要擺脫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覺,“現在,你是否可以念在我為你解疑的分上陪我吃完這頓晚餐?這個小小的請求,應該不算過分吧?”

    “不!彼砰_口,就看見陳曦微變的臉色,想來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我是說并不過分。”

    “我忘記了,你說話一向精簡!标愱貙擂蔚匦α诵Γ陲椬约合惹暗氖B,她點了點下巴,“那,現在,可以上菜了嗎?”

    “客隨主便,你做主就好!狈狡淙首鞔,話音未落,放在衣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對不起——”他向陳曦道歉,拿出手機,“喂?”

    “方老師……”

    一聲低低的呼喚,牽動了他的神經。

    “我是伍媚……”

    他當然知道她是伍媚,從她說第一個字開始,他就猜出了她是誰。

    “有事?”一點也不意外,聽見她的聲音,他的心有那么一點小小的激動。

    “我——”延長的聲音后,是若有似無的嘆息,“對不起,我要離開雙陽高中了!

    “為什么?”很難說清此刻心中忽然出現的失落感因何而起,他的手不自覺地將手機握緊了些。

    “因為,我發現,當老師并不大適合我。”故作輕松的語氣傳來,但在他聽來,卻覺得異常刺耳。

    “你撒謊。”他不假思索地得出這個結論。

    “沒有。”那邊愣了愣,而后回答他。

    “我說你撒謊!”他猛地站起來,斷然地肯定,音量之高,令人側目。

    “方其仁!”一直凝視他的陳曦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忍不住喚他,希望他注意自己的失態。

    “方老師,你是和陳曦在一起嗎?”片刻沉默之后,隨之而來的是這個問題。

    “你現在在哪里?”他不回答她的話,只是質問她的行蹤。

    沒有人回答,那邊已經掛斷,方其仁盯著顯示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屏幕,隨后取過外套,推開椅子,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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