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趕來了,他已經被血蒙住了眼睛,眼前只有殺戮。
因為,他認為錦繡已經死了。
他死死地盯著錦繡,理智漸漸回復。
他想確定錦繡是否安然無恙,因此他一步步接近她。
“哥哥!卞\繡哭了。
這是人的神經在緊繃后徹底放松的反應,江楓一下子摟住了錦繡。
錦繡的頭貼在江楓肩頭,她聞到了刺鼻的血腥,那是江楓沾滿血的斗篷發出的味道。
并不好聞。
兩人不語。
錦繡只是抽泣,江楓則摟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阿福別過臉去,他看著剛剛吃飯的桌子,牛肉、饅頭,還有那飄著零星紅油的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他徑自走了過去,繼續吃他的饅頭。他是個沒用的東西,所以不該關心的,他沒有必要關心。
“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江楓又恢復了他一貫的冷漠,他推開了錦繡。
錦繡愣住。
錦繡穿的是白色的衣服,但現在,衣服的前襟已經染上了血跡。
是江楓在擁著錦繡時,他那沾滿血的衣服蹭到她衣服上的。
還好有那血跡,證明著江楓曾經那樣擔心。
現在,江楓看向錦繡的表情像是在看陌生人,前后的反差,令錦繡不知所措。
江楓低頭站在一邊,他自己知道剛剛擁錦繡在懷。
很久以前,他也曾經常那樣做,他還可以聞到錦繡身上的香氣,他以前也曾經常聞到,只是——
今日,那香氣不同,有一種令人煩躁的草藥的味道。
糟糕,江楓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出于對錦繡的擔心,他并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
他感到手心絲絲滑滑地滲著汗。
月光慘白,一兩只烏鴉哀鳴著滑過暮色。
劉家老店里,江楓靜靜地等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一道寒光,快劍出鞘。
劍與劍相碰。來者不善。
江楓拼著最后的力氣擋住了飛來的劍。他已知道,剛剛的香氣應該是唐門之物,沒猜錯的話是軟筋散。
所以他要裝成沒有中毒的樣子,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店小二收回了剛剛的殷勤,冷漠的表情,猶如嗜血的羅剎,“你沒有中毒?”他不可置信地說。
“不,他若沒中毒,你就不會有命看見他的劍了。”清脆的童聲,來自一個小姑娘。她便是剛剛和風不同一起進來的小姑娘。
她邊說邊慢悠悠地從門外走進來,剛剛的惡斗,她只在外面旁觀。
此時,店小二已然看著她,“他為何能擋我一劍?”
小姑娘輕笑道:“唐門的東西,永遠有唐門的招牌;江家的護法,永遠有江家的招牌。因此他才叫江楓,而你是個無名的店小二。沒用的東西!”
沒用的東西?錦繡像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阿福。
此時的阿福依然戴著寬大的帽子,而且,依然在吃著饅頭。
店小二怒視著小姑娘,畢竟對一個男人來說,沒用的東西,不是什么好話。
一道寒光,快劍再次出鞘。
江楓已經舉不起三尺長劍了。
錦繡想去幫忙,但她也中了毒,身子僵直地站在江楓旁邊。
阿福依舊坐著,但卻動了。
“結賬!”他輕輕地說,隨后順手將一枚銅錢扔在了桌子上。
店小二不再糾纏江楓,而那小姑娘也轉頭看向了他。
吉祥制錢。
兩個身影撲向了阿福面前的桌子。
一尺。
在離桌子只有一尺的地方,一個人倒下了。
店小二,他全身發紫,眼睛里流著絳紫色的血。
那小姑娘拿著銅錢,望著阿福。
“阿柯前輩下毒的功夫果然了得!卑⒏5卣f,他依然用寬大的帽子遮著臉,“想不到一枚吉祥制錢,竟能讓退隱江湖十年的阿柯前輩出手。”
“你究竟是誰?”叫阿柯的小姑娘出乎意料地發出了一長串冷笑。
阿福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店小二,淡淡地說:“我恰巧和他一樣,也是個沒用的東西。”
“你沒中毒?”
“不,我也中了毒,畢竟唐門的軟筋散,天下沒人能躲過。”阿福氣定神閑地說。
“將真的吉祥制錢交出來,不然你們都得死!”
“殺了我們?哈哈哈……”阿福反而笑了,笑得有些不合時宜。
“撲通!”錦繡已然坐在了地上,唐門軟筋散,果然名不虛傳。
“本來你可以的,但現在沒機會了!
阿柯疑惑地盯著他。
其實,阿柯有一張漂亮的臉蛋,討人喜歡。但很快,那叫人疼的臉蛋,立刻變得扭曲。
“你下了毒?”阿柯不可置信地說。
阿福依然沒抬頭,但語氣卻變得冰冷:“你一直在外面,我剛剛已經說了,這制錢是假的,但你還是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因為你太想要它了!”
聞言,阿柯慌張地將銅錢丟到了地上,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渾身在打著冷顫。
阿福繼續說著不緊不慢的話:“本來還有個可以幫著你的人,但是他已經死了。”
阿柯看著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
“現在,我們都中毒了!卑⒏M蝗惶鹆祟^,一雙銳利的眼睛看著阿柯,他等著阿柯的回答。
“好,但一命換一命。”阿柯突然覺得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阿?聪蝈\繡,但此時,錦繡卻看著低頭的江楓。
“一命換一命。”
兩人同時伸手,接住了對方扔來的解藥。
“給哥哥——”錦繡對阿福說,一雙眼睛充滿了堅定。
阿福瞇著眼睛,一雙銳利的眼睛,霎時暗淡無光。
阿福走到江楓身旁,“江大俠——”
江楓遲疑著,沒有伸手,他一雙眼睛看著阿福。
“哥哥,把它吃下去吧……”我們都指望著你呢,錦繡心里想著,但沒有說出這半句話。她不想給江楓增加任何負擔。
為什么不依靠我呢?阿福看著錦繡,心里黯然地想。
云遮晚月,天逐漸陰沉了起來。
不一會兒,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江南的雨,總是細細綿綿。像美人的手,搭在身上,有著酥酥麻麻的感覺。
此時阿福也有著這種酥麻的感覺,因為錦繡正依在他身邊。
錦繡的毒沒解,因此她越發覺得無力。
江楓瞇著眼,看向阿柯,“把解藥給我們。”
阿柯冷笑道:“把吉祥制錢給我!
江楓冰冷的劍尖,指向了阿柯的脖子。
阿柯顯然并不害怕,“就算我死了,你也搜不到解藥。”
江楓蓄勢待發。
“把錢給她,不然她隨時可以將解藥咽下去!卑⒏C畎愕卣f。
堅定的口氣,江楓不由得看向他。
阿福繼續說:“沒人可以搶走圣地山莊的東西,但要有命將東西搶回來。”
江楓轉頭看著阿柯。他掏出了那個錦盒。
“等一下,”阿柯用手指著地上剛剛被她扔下的銅錢,“把它放到盒子里,一并給我!
“哼哼,看來沒有白活!卑⒏5吐曊f。
錦繡依偎在阿福身旁,因而聽得一清二楚,她詫異地盯著阿福。
此時的阿福,正看著錦繡。
錦繡發現阿福的眼中,此時不見銳利,只見柔情。
錦繡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但她很清楚,她的心“怦怦”亂跳。她慌張地看向江楓。
此時的江楓,正用他那三尺長劍挑起地上的銅錢,穩穩地拋進錦盒中。
那劍,曾經要了許多人的命。
江楓知道,那種霸氣是渾然天成的。
但現在,那曾經帶給自己無限榮光的三尺長劍,卻像一個交易的器物。
江楓心里,一陣落寞。
阿柯同時伸手,接住了不同的東西。
“不論哪個是真的,現在都在我手中。”
她擔心江楓會追上她,轉身走了。
煙消云散。
外面的雨好像也停了,只聽見檐上的積水,一滴一滴,滴在門前的青石上。
劉家老店里,只剩下一位全身哆嗦的廚師。
阿福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頭,“那湯很好喝。放心吧,東西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不會再有危險了!
這話聽來像是對大家說的。不知為何,錦繡聽了,覺得很是安心。
長夜漫漫,空氣中混著濕濕的氣味,一切都顯得柔柔綿綿。
江楓無心入眠,他坐在劉家老店的門外,想著他的心事。
“誰?”江楓低吼。
“是我。”阿福坐在了江楓身邊。
江楓見是阿福,便松了一口氣,“那個叫阿柯的,是唐門的人?”他問道。
阿福道:“是,也不是!
江楓轉頭看著阿福。此時的阿福已經摘掉了帽子,露出了那張溫婉如玉的臉。
“你猜她多大?”阿福突然問道。
江楓道:“不過十四五歲!
“十四五歲?哈哈……”阿福笑了,“她已經六十三歲了!
江楓吃驚地看著阿福。
阿福慢慢地說:“十年前,唐門內訌,老門主唐時東暴斃,死因不明。最后由唐時東的兒子唐慶豐奪得門主之位。”
“這事我知道,最后大權依然落在唐時東一脈,也算蒼天有眼!
“阿柯就是唐慶豐的母親,唐時東的妻子!
“難道她練了……”
“不是的!卑⒏4驍嗔私瓧鞯脑,“在那場內訌中,她被人下了毒!
江楓不解地說:“下毒?唐門怎會有這樣的毒藥!
“唐門制毒,天下第一。但這毒藥卻不是唐門的,它來自西域。從那以后,她便離開了唐門,從此隱居。”
“難道還有唐門無法解的毒?”
“不知道!卑⒏醒笱蟮仄教稍趧⒓依系觊T前的青石上,“唐門并沒有試著解毒,所以不知這毒是否可解。”
“為什么?”江楓問道。
“因為是唐慶豐下的毒。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下毒害自己的母親,也沒人知道他從哪里得到的毒藥,更沒人知道那場內訌的真正原因!卑⒏4蛄藗哈欠,“只知道唐氏一門,死了十四個人,夫人阿柯不知去向!
“不論她去了哪里,我一定會找到她。”
“要尋那枚銅錢?”
“是的!苯瓧飨乱庾R地握緊了他的三尺長劍,“那兩個銅錢哪一個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那枚銅錢藏了天大的秘密,但卻不知那秘密是什么。如果知道了那秘密是什么,銅錢的真假也就不重要了!卑⒏W似饋怼
江楓若有所思地看著阿福,“你究竟是誰?”
阿福笑了,“我是誰有那么重要嗎?你只要知道我是個沒用的東西就行了!
江楓點了點頭,“不論是誰,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朋友,嗯,朋友!卑⒏?粗瓧,“現在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丟了吉祥制錢吶。”他隨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饅頭,白花花的饅頭。
“沒吃飯吧?把它吃了!闭f著,將饅頭塞給了江楓,“回圣地山莊,路上我會照顧你家小姐的。記得把它吃了。”說完他轉身走進了劉家老店。
江楓看著白花花的饅頭,為什么要吃下它呢?唉,江風大口地咬著饅頭。
這一天是六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