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圣地山莊的護法。
江楓,被江湖上傳為妖人的人。
他用劍,傳聞他的武功深不可測。
三尺長劍,沒有人看到長劍出鞘。
相傳,那長劍出鞘便會有人沒命?吹浇瓧髁脸鰟Φ娜,都是死人。
所以沒人敢招惹江楓。
因為,沒人想看他亮劍;因為,沒人想死;因為,江楓從來沒輸過。
“滾!”江楓冷冷地說。
那老者看了看錦繡,帶著細細姑娘走了,心有不甘地走了。
江楓轉身看著錦繡,“回去。”
他的話不帶任何色彩。這話聽似疑問,又似命令,更像商量。
“我拿到吉祥制錢了!卞\繡像是個獻寶的孩子,拿著錦盒在江楓眼前晃著。
“回去吧,義父還不知道你私自出莊呢!苯瓧髡f。
錦繡噘起了嘴,瞪著兩只大眼睛看著江楓,“我才不怕呢,哥哥會幫我的!
“能幫一次,總不能幫你一輩子吧。”
“那我就一輩子跟著你吧!卞\繡說完將臉轉向別處。
江楓不語。良久,他說:“別胡說了!
“我說的是真的,哥哥,我想待在你身邊!闭f著,錦繡伸出手來,拉著江楓的斗篷。
錦繡的手,不似江南女子般纖若青蔥,十分修長有力。
那手抓住江楓的斗篷,便不愿松開。
“唉!”江楓嘆了口氣,“不可能的,別像個小孩子!闭f完,他轉身走向院外。
但那雙手卻抓住了他的斗篷,錦繡不愿撒手。
“哥哥——”
拉扯中,江楓的斗篷松了,露出了他的臉。
他的臉,江湖中少有人見到。
那是一張冷峻的臉,冷峻中不乏英挺。
冰冷、剛毅的氣質與他嗜血的名聲,相互映襯。那張臉,永遠閃爍著危險的氣息。
但錦繡卻松開了手,因為——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算錦繡再如何無理取鬧,江楓的臉上永遠是縱容。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錦繡永遠能看到江楓無可奈何地扯著嘴角,臉上雖是無奈,卻也滿含縱容。
錦繡愿意看到江楓無可奈何的表情,因為她知道,江楓那張清冷的臉上,從不對任何人有表情,不論喜怒。
所以,就算錦繡看到了江楓臉上的無可奈何,她也知道那是一種特權,從沒有人享用過的特權,除了自己。
因此,錦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江楓心中是特殊的。
故而,錦繡也知道,江楓在自己心里也是特殊的,她只等著江楓在某一天,向她爹提親。
可自從去年臘月起,那張臉上便不再有任何表情。
是的,沒有表情,就算對錦繡也如是。
所以,錦繡慌了。沒有表情,意味著什么,她很清楚。
其實這次來一品樓取東西,是江楓的任務。但錦繡卻任性地跟來了,她其實也想取一件東西,那東西便是江楓的心。
“哥哥!卞\繡小聲地喊著。
“唉!”江楓又一次嘆氣,“不要像個小孩子,記住,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你應該自己面對。”說完,他轉身向外面走去。
錦繡沒再說什么,她又能說些什么呢?她對那個看馬的小廝說:“將我的馬牽來吧!
這時,已經有一個人將她的馬牽來了。她沒說什么,抬頭看著自己的馬。
正午,陽光有些刺眼。黝黑的馬身被陽光照得金光閃動,錦繡連忙閉上了眼睛。
但眼淚隨即落了下來。
眼淚閃著光,在錦繡白皙的臉上,很明亮。
牽馬的小廝,此時正抬頭看著錦繡。
他應該是幸運的,該看的他都看到了。
美人含笑時,他看到了陽春白雪;美人落淚時,他看到了風華絕代。
刺猬,總是裹著它們灰黑色的刺,它們需要這樣的保護,因為它們的身體過于柔軟。當你把它掀翻之后,你會看到雪白的肚皮——那樣干凈、柔軟,全然不似外表那般讓人畏懼。
美人亦是如此。再美的外貌也只是一層保護,當淚水將那層保護沖刷掉的時候,剩下的只有柔軟的心。
梨花帶雨——
永遠都是嬌羞欲滴的。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能讓人們知道,她們除了是美人,更是女人。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會誘惑別人的心。
此時的錦繡,臉上掛的淚,勝過任何名貴的胭脂膏粉的妝飾,美得讓人心悸。
風華絕代——
只可惜江楓并沒有看見,看到的只有一個牽馬的小廝。
錦繡用手摸了摸臉,像是擦去了淚。她拉過馬,亦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江楓此時已經騎上了自己的馬,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他依然用斗篷遮著臉,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更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錦繡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他是誰?”江楓問。
錦繡見江楓盯著小廝,便解釋說:“是張煌讓他跟著來的,說是吉祥制錢到了圣地山莊,讓他回來報個信!
那小廝騎馬跟在錦繡的后面,雖然個子很高,但卻細若無骨,寬大的帽子,遮著臉。
江楓斜斜地掃了小廝一眼,輕哼一聲:“這種沒用的東西,張煌也要讓他跟著!
錦繡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說什么。
江楓又說:“像來時一樣,我在暗中保護你!闭f著就要調轉馬頭。
“哥哥,我們一起走吧。回蜀中,還要走許多天,我又帶著制錢,我擔心……”錦繡欲言又止,眼睛看著江楓。
翦秋水瞳,脈脈地看著江楓,惹人憐愛。
江楓看著她的眼睛,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只是太快,錦繡并未察覺。
垂柳依依,碧草如絲,西子湖畔,歌舞升平,亂花迷了人的眼睛。
許久,江楓低下了頭,他順勢拉了拉馬的韁繩,冷冷地說:“不了,我在后面跟著吧!闭f著,已經向相反方向走去。
“哥哥!”錦繡顫抖地喊著。她用了最大的勇氣開口說,“這東西你帶著,爹爹讓你取的東西,你自己帶著。”說著,將錦盒扔了過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背身接過東西,催馬走了。
野花招來浮動的蜜蜂,荷尖停著頑皮的蜻蜓,一切都是那么幽靜。
“我們走吧!辈恢^了多久,錦繡向跟在后面的小廝說。
那小廝卻不說話,只是拉了拉馬的韁繩。
羊腸小路,花香摻著青草的氣味。
兩匹馬,一前一后地走著。
“你叫什么名字?”錦繡問。
“阿福。”那小廝并不抬頭。
“阿!卞\繡點了點頭,“阿福。他們叫你沒用的東西,你為什么不反駁?”
“沒有必要。我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只是想活著。人家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這樣可以活得更長!彼阱\繡的后面,并不抬頭。他的語氣平淡,并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倒像是交代著別人的事。
“活著,是最重要的了!卑⒏Qa充了一句。
“時候不早了,我們到前面的鎮子休息吧!卞\繡不知該說些什么。唉,這樣活著有什么用呢?她在心里想著。
劉家老店。
招牌掛在支到街外的竿子上,有氣無力地搖著。
夕陽垂暮,霞光滿天。映得街道上刺目的鮮紅,像是灑下了一地的血。
錦繡走進店子,她其實并不想吃東西,回頭看了看阿福,索性先坐在了桌子前。
店里沒什么人,零星的有幾張桌子前坐著人,更顯得店面冷清。
細眉細眼的店小二見有客人來,便主動搭話:“姑娘,要吃飯還是住店?”
錦繡抬頭看著小二,說:“我們要住店,挑兩間清靜的屋子,上一壺茶!彼D頭和阿福說,“你想吃什么,就叫他上。”
阿福依然戴著可以遮住臉的帽子,應了一聲“好”,隨即對店小二說,“二斤牛肉,四個饅頭!
小二向伙房道:“二斤醬牛肉,四個熱饅頭哩——”他拉長了聲調,叫得很舒心,“客官,要不要酒?”
阿福將頭扭向了錦繡,見錦繡低頭不語,便說:“不了,要碗湯吧。一碗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小二繼續向伙房喊話:“三分辣點紅白魚湯嘞——”
錦繡不語,但還是偏頭看了看阿福。
青花大碗,白瓷細勺,一層白如凝脂的魚湯,飄著一片片的紅辣油,零星地點綴著開花的綠香菜——好看。
錦繡的目光也不自覺地瞟向那碗,她突然覺得自己食欲大增了,很想舀一碗嘗嘗。
阿福也不看錦繡,用細勺舀了一碗湯,“真香呀,人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活著還是有用的!边呎f邊將碗遞給了錦繡。
錦繡低頭笑了,接過碗,用嘴吹了吹,小口地喝著。
阿福見錦繡喝湯,自己也拿起饅頭大口大口地嚼著。
這時,門外來了個唱曲兒的姑娘,后面跟著位彈琵琶的老人。
那姑娘十一二歲光景,扎著兩個羊角辮,紅紅的嘴唇,惹人憐愛。向小姑娘身后看去,看不清老者的臉,因為光線的問題,只能看見他是一個羅鍋,高高地翹著屁股,頭向下沉沉地垂著。
小姑娘端著盛錢的托盤,里面還是有十幾個銅板的,她走到錦繡面前,清了清嗓子,清脆地唱著——
秦王嬴政制百錢,
霸王項羽燒阿房。
千金散盡留一物,
吉祥制錢在眼前。
吉祥制錢?錦繡猛一抬頭,只看見托盤中的十幾個銅板雨一般向她飛來,她忙拉著阿福閃到一旁。
十一個人,在店里吃飯的十一個人,將錦繡和阿福圍了起來。
“哈哈哈!”羅鍋老者將腰板挺直,錦繡看見了他的臉,她忘不了那雙沒睡醒的眼睛——和細細姑娘在一起的老者!
“抓緊時間,動作要快!彼椭曊f。
錦繡亮出了鞭子,鞭子擋住了撲來的十一個人。
錦繡的鞭子,是銀色的,揮舞起來像是銅墻鐵壁,而那十一個人卻是不要命的家伙。
錦繡放倒了四個后,便有些支撐不住了。一道身影,擋在了錦繡的面前——
那名老者!
“死之前讓你知道我的名字——風不同!”一道寒光沖向了錦繡。
錦繡試圖用鞭子擋住,但鞭子卻斷成了兩截,而且絲毫沒有減慢那道寒光的速度。
風不同——鷹派的掌門,那道寒光便是鷹爪手。
鷹爪手,是一根鐵鏈,前面墜著五根細如爪子的鐵鉤,鷹派的傳世武功。
錦繡知道——在劫難逃!
哥哥!錦繡心里默念著江楓,閉上了眼睛。
江楓,此時的江楓,卻無法前來。因為——
他正在和一群人交手,那些人不急于進攻,旨在糾纏。江楓已經明白了他們的用意,拖住他,偷襲錦繡。
江楓不愿糾纏,三尺長劍,揮舞如飛,除了錦繡,他什么也看不見。
暮色已近,血變成了絳紅色,但江楓卻只想沖破血的牢籠。
他要去救錦繡。
她若死了,我便跟著去了。這是江楓心里唯一的想法。
劉家老店。
一個身影,擋在了錦繡的前面,風不同收回了鷹爪手。
“她若死了,它便跟著去了。”
阿福的聲音,是阿福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不,阿福是個沒用的東西,鷹爪手不是為他收回的。
吉祥制錢,是一枚銅錢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阿福手持銅錢,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吉祥制錢!
阿福冷冷地說:“你只想要這東西,但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我一定讓它碰上你的鷹爪手!”
風不同退卻了。
阿福繼續說:“給你講個故事!卑⒏5穆曇羝届o,卻字字穿透風不同的心,“有個人他想搶走一件稀世寶貝,因為那寶貝里藏著武林最大的秘密。他怕對方的護衛,所以派人攔在了對方護衛身前,他也知道那些人根本擋不住,所以他只求速戰速決!
阿福拎著拴錢的絨繩,用嘴吹了吹,“現在唯一的機會都錯過了,他得不到那件寶貝,難道還不想保住自己的命嗎?”說著,他抬起了頭,寬大的帽子向上揚起,露出了他的臉,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盯著風不同。
“撤!”風不同顯然做了阿福希望的,也同時是最明智的事情。
起風了,劉家老店的招牌被風吹得啪啪作響。
錦繡看著阿福。
此時的阿福已經將頭抬了起來,寬大的帽子便遮不住他的臉。
那是一張溫婉如玉的臉,溫和的氣質卻有一雙明亮且銳利的眼睛,并不突兀。
錦繡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阿福,那么熟悉。
“我……”錦繡欲言又止。
阿福旋即低下了頭,錦繡便見不到那張臉了,“我不是想救你的,只是你和那老頭擋住了我逃走的路!卑⒏O袷鞘虏魂P己地說。
“你……”錦繡又一次無語,真是別扭的人,她心里想著。
突然錦繡盯著阿福,“你怎么會有那枚銅錢?”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占據了錦繡的心。
阿福并未思考,脫口道:“那是假錢!
“你為什么做了個假錢?”錦繡更加不解。
“唉!”阿福嘆了口氣,“如果我是你就不問這么多了,我是個沒用的東西,自然要帶著沒用的東西!
“我越來越覺得你不是沒用的東西了!卞\繡說。
“不,我是沒用的東西,但那假錢不是,因為她救了你的命!卑⒏5。他突然放聲大笑,“我只是個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