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春宵苦短。
所有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即使天已經大明,也沒有人去騷擾住在聽珠軒內的新人。
問瓊卻已經早早就起身了,趕在其他來幫忙的丫環們之前沖到新房內,然后一邊服侍蕭涵予起床,一邊不停地開門朝外四處張望。
“問瓊,你在做什么?”蕭涵予疑惑地問她。
“姑爺怎么還不回來?”問瓊急得很想跳腳,“萬一被人家看到昨天姑爺根本就不在新房內,不知道他們會怎么說呢!
蕭涵予微微挑了下眉,她倒還真沒想到這個。
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呢?
新婚之夜,新郎卻不在新房內……傳出去,這笑話倒還真的不算小。
窗子突然被敲響了,問瓊頓時警覺地走過去,“誰?”
“是我,”窗子下傳來鳳小凰的聲音,“你家小姐起床了沒有?”
“你還不進來?”問瓊虎著一張臉“刷”的一下子開了窗戶瞪著那掛著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意的男人。
鳳小凰輕巧地從窗外跳了進來,正正好對上蕭涵予的目光,莫名地居然有些慌亂。
好奇怪,自從與她掛上夫妻的名號之后,在她面前,他居然會覺得不自在起來。
“姑爺,你昨天到哪里去了?”問瓊替自家小姐抱打不平。
“抱琴山莊那么大,自然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彼麆e開臉,避開蕭涵予的目光,這才神態自若地笑了一笑。
“哼!”問瓊依然氣嘟嘟,“萬一被別人看到,小姐一定會被人說得很難聽!”
鳳小凰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蕭涵予,隨即移開目光,但是心下卻突然覺得一陣歉然。
昨天他只是被新房內的氣息壓抑得很想逃開,哪里還能想到那么多,但是現在被問瓊提醒,卻突然發覺自己的舉動果然有欠妥當。
不過,“不會有人看到的!彼B忙開口。
一半是說給那忠心的丫環聽,一半卻是說給她聽的。
只是不知道,話語里所包含的那一絲歉意,她有沒有聽懂?
問琴小筑是明府有名的“十二琴苑”之一,它是一套復合宅院,有堂有閣有軒,院中多植桂樹,想來到中秋時分,月上中天,有暗香浮動,定然是絕妙好境,但是因為明月公子義妹蕭涵予大婚,所以明月公子就很大手筆地撥了這套風景優美的大宅院作為義妹的賀禮,而婚后的蕭涵予也就在此住了下來,時間一日日漸漸流逝,也就習慣了。
此刻,夜色漸濃,問琴小筑的蘭心苑內尚有燈火未熄。
過了片刻,突然有輕微的“剝”的一聲,房間內的光線一亮之后又暗了下來,倚窗而立的蕭涵予抬頭看過去,卻原來是蠟燭又結了個燈花,她起身拿了剪刀將那上面的燭芯剪去,然后又重新坐了下來。
隔煙催漏金虬咽,羅幃暗淡燈花結。
原來,這就是她婚后必須要面對的生活嗎?
此刻距離他們成親的日子,也快有半個多月了。
她和鳳小凰名義上是夫妻,但是實際上卻不是夫妻,他自有他的生活,或許是日日歡宴夜夜笙歌,而她,卻只能留在這蘭心苑內一人對影成雙。
原來所謂的錯上加錯,就是如此吧。
微微輕嘆一聲,她起身,準備關窗睡覺。
“還沒睡?”院外枝條掩映里,突然傳來鳳小凰的聲音。
“沒有。”蕭涵予頓了一頓,隨即靜靜開口。
該來的,躲不掉。
她總得要面對這混亂的一切。
“你有事嗎?”她突然開口,“如果沒有事,我們談一談好不好?”
點塵不驚,鳳小凰自樹上翩然落地,手中猶拿著酒壺酒杯,朝她走來,翻身坐在房外的欄桿上笑笑地開口:“你找我談什么?”
“你可曾恨我?”她猶豫了半天,這才淡然開口。
“我為何要恨你?”鳳小凰很是奇怪。
月光此時暗移,映的院中一片澄澈,鳳小凰的面容同時也清晰可見。
“我知道你并不曾想過娶我,如今,我只是給你添麻煩而已。”蕭涵予蹙了下眉。
“娶都娶了,又何必這么說?”他哈哈一笑,沒有做過多評價。
“你準備何時休了我?”她突然開口問了這么一句。
鳳小凰一口酒差點兒噴了出來,“我什么時候說要休你?”
“你做不了夫,我做不了妻,在一起只是錯上加錯……”蕭涵予淡然笑了一下,含著幾許嘲弄。
“我沒打算要休你。”鳳小凰突然語出驚人,說完之后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咦?”她驚訝地抬起了頭。
鳳小凰挑了下眉,既然開了口,那就索性說下去好了:“雖然鳳小凰行事荒唐,但是可從來沒想過拿娶妻之事當兒戲,既然已經娶了,那也就不能再拿休妻之事做兒戲,所以,我不會休你,當然,如果你想離開,你可以選擇休夫!
“我不會!笔捄柘乱庾R地打斷了他的話,鳳小凰朝她看過去,她不閃不避,直視著他的目光淡然開口:“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是女子休夫,似乎并無前例吧,蕭涵予可不做這首開先例之人。”
“那看來我們想的一樣,你不曾想過休夫,我也不曾想過休妻,既然如你所說,我們夫不像夫,妻不成妻,不如,”他微微一笑,“做朋友好了。”
話說出口的瞬間,連他自己都不曾預料到自己會這么說。
他仿佛口不對心,在面對這個他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妻子”的時候,他的行為舉止總會有些失常。
明明恨不得逃得遠遠的,卻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時不時地想到她眼中淡然的神色,似乎她對他的戒備表現得比他還要明顯。
但是一面對這樣的他,他心內的促狹因子就會跳出來,天性的三分浪蕩讓他又會跑來主動接近她。
“朋友……”蕭涵予嘲弄地一笑,“可以嗎?”
“當然可以!兵P小凰笑得似乎十分篤定。
“那……我們就做朋友好了!彼p抬眼睫看向對面的鳳小凰,神色中帶著些莫名的古怪。
與其說鳳小凰沒有注意到她此刻的神情,倒不如說他是故意忽略她此刻的表情。
他在自己心中,為那種面對她的時候而感到怪怪的感覺找著理由,并且自以為是地為他和她畫下了既定的距離。
他們之間,相隔著一段由他來界定的距離,這樣,他才會覺得安心。
所以此刻,他依舊可以忽略自己心中怪怪的感覺,然后漫不經心地開口:“如果以后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我一定會幫你跟他解釋清楚,絕對不會讓你受絲毫委屈!
“鳳小凰說的話,自然沒有人不會懷疑。”她淡淡開口,只覺得自己心里突然變得很涼。
為什么?她也說不清楚。
但是她卻又突然開口:“如果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也可以隨時跟我說。”
鳳小凰突然笑著灌了自己一杯酒,“鳳小凰自由慣了,又怎么會輕易遇到一個人肯跟著我這樣的人過日子呢?”
那卻難說……
蕭涵予轉臉看他,但是無論如何,她都覺得自己果然是看不太懂他的。
靜默了片刻后,鳳小凰突然又笑著開口:“只是現在終究要委屈你了!
“沒關系!笔捄璧_口,移回了目光,片刻后卻又抬頭看他,“你贏過嗎?”
鳳小凰自嘲地一笑,“逢賭必輸!
“那為什么還要賭?”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鳳小凰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只是想知道我的運氣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背,我不信命,所以我想要跟自己賭一把,總有一次,我應該會贏的吧!
他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保證自己能做到,卻還是想要繼續下去,只是因為———
他實在很不服!
“如果一直都是輸呢?”蕭涵予低聲開口。
他卻只是笑,“那也沒有辦法,為了不再繼續輸下去,我只好努力去贏!
“如果我是殘疾,或是有暗疾,若是不反悔,你依然會照約定娶我嗎?”她皺眉看向他。
“那是自然。”他對她笑了一笑。
“若是我叔叔提的是其他的要求呢?”她繼續皺眉問他,“如果是你辦不到的事情呢?”
他聳肩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想你叔叔不至于那么陰損吧。”
“你以后還會與他人打賭吧?”她怔怔地低聲開口,“只怕終有一天,會輸掉你最不想弄丟的東西……”
“你在說什么?”鳳小凰沒有在意,隨口那么一問。
“沒什么!彼恍,眉間的憂色卻逐漸加深。
再一次表明立場,她討厭“賭”這個字!
人說不速之客,也就是指沒有約好就突然上門拜訪的客人,也不管主人家喜不喜歡,高不高興。
很顯然的,停在問琴小筑外的華麗小轎里的客人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不速之客,依舊說來就來,完全不把主人之意放在眼中。
“仙子,我再去試試。”說話的是一個青衣小婢,此刻正在努力地敲門。
剛才她已經敲過一次門了,但是她通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長相俏麗的丫環給拒之門外,但是為了達成主人之愿,她只好再次叫門。
問琴小筑后院,蕭涵予正在晾曬藥草,聽到自家大門被再次敲響,忍不住抬頭去看問瓊,“你不是說是別人敲錯門了?”
問瓊支支吾吾猶猶豫豫,最后只好無奈開口:“因為……因為來的人就是上次在小姐婚禮上出現的那個什么仙子嘛,我不想讓小姐見她。”
“葉凌波?”蕭涵予對她的印象很是深刻。
“就是她!”問瓊猶自憤憤不平。
放下手中的藥草,蕭涵予直起身來,“問瓊,去開門,招呼客人進來。”
問瓊看了她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去開門。
問琴小筑的大門“刷”的一下子忽然又被打開了,門外的青衣小婢被嚇了一跳。
“敲什么敲?”問瓊很不高興。
還仙子呢,有沒有禮貌啊。
轎簾被輕輕掀開了,葉凌波輕輕自轎中走出,含笑開口:“鳳公子在家嗎?麻煩姑娘跟他說一聲,就說故友來訪!
“我家姑爺不在!眴柇偪戳怂谎,很不爽她的楚楚可憐。
“那么蕭姑娘呢?”葉凌波靜靜站在那里,仿佛今天若是見不到她口中所問的人,她便要在這里等到見到人為止似的。
蕭姑娘,應該是鳳夫人才對吧?
“我家小姐還在忙,不方便見客!眴柇傇俣群敛豢蜌獾亻_口。
“再忙也總要見見客人吧。”一個含笑的聲音突然響起,問瓊頓時又急又氣,死瞪著突然冒出來鳳小凰。
葉凌波頓時驚喜地轉身,“小鳳凰。”
“仙子能來我家,還真是蓬蓽生輝啊,請進!”鳳小凰含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轉身看向問瓊,“把夫人請出來!
那個“夫人”兩個字,他咬字特別清楚,同時偷偷對氣急敗壞的問瓊擠了下眼睛,問瓊頓時張口結舌,隨即心花怒放,“我這就去!”
鳳小凰把葉凌波帶到了前廳,自有下人前來奉茶,他看著葉凌波笑意微微,“不知道仙子登門有什么事情?”
“沒有事情就不能來拜訪一下朋友嗎?”葉凌波眉眼盈盈,欲語還休。
鳳小凰心下如明鏡,但是卻依舊如往常一般待她,他雖然處處留情,但是如葉凌波、司徒聞英這兩個女子,他卻避之唯恐不及。
司徒聞英尚有小侯爺出面壓著,但是這葉凌波,他卻沒辦法解決,以前也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干脆打太極裝糊涂。
門外腳步聲輕響,鳳小凰心下頓時一喜,連忙迎了過去,“涵予!
他吃錯藥了?干嗎喊得這么親熱?
蕭涵予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走進門來,對著那衣帶當風飄然若仙的白衣女子點了點頭。
葉凌波看著面前一身湘黃裙衫的清麗女子,心下微微難過,臉上卻依舊帶著笑,“凌波冒昧前來,多有打擾。”
“姑娘太客氣了!笔捄璧恍,正要走過去坐下,鳳小凰卻突然湊了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隨即把她按坐在就近的位置上,而他的手更是不曾放開她的手。
心下頓時明了如鏡,她看向葉凌波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兩分同情。
葉凌波的眼神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心下一澀,面上卻不動聲色,“兩位伉儷情深,當真令人羨慕。”
鳳小凰但笑不語,蕭涵予的手指卻下意識地微微一動,隨即卻鳳小凰穩穩地握住。
“我聽說,蕭姑娘是因為賭約之故才嫁給小鳳凰的?”葉凌波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不喊鳳夫人,仍然繼續稱她為“蕭姑娘”。
蕭涵予面色一暗,鳳小凰此時卻笑瞇瞇地開口:“仙子所言甚是,不過若不是那賭約,鳳小凰又怎么會娶到涵予?說來說去,鳳小凰還算是幸運之人,你說是不是,涵予?”
蕭涵予尷尬地看向別處,但是他卻捏著她的手指對她偷偷示意,她只好配合著他亂唱戲:“這種話怎么好意思說給別人聽?”
“仙子是我鳳小凰的朋友嘛,無妨的!彼恍α酥駪B自若,果真深情款款,但是隨即又仿佛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似的開口:“不過仙子下次還是應該改口才好,這‘蕭姑娘’怎么聽怎么別扭,還是稱呼‘鳳夫人’才好,不然算我占些便宜,仙子直接喊嫂子也成!
蕭涵予無奈,“葉姑娘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你的名字只能我來喊。”鳳小凰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葉凌波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拳,心下頓時難過萬分,聰明如她,又豈看不出鳳小凰的把戲,但是一想到他居然用這樣拙劣的把戲來面對她,她就忍不住覺得難過。
果然……她的感情,對他來說,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