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怡也不看他,額外補習的時候,常常是痞子男等人都被她“關照”過了,卻有意有意地跳過于哲。有時上乙班的課,會習慣地將目光投向最后一排,下一秒便又醒覺地飛快移開。
如此平平安安過了兩周,若不是因為孫小蕊,這個暑期該會是她與這奇怪少年唯一的交集。
小丫頭是在下課后神神秘秘地找上她的。
“老師,”她說,“你能不能幫我要于哲的手機號碼?”
寧怡訝然看她,“手機號?你要他的手機號碼做什么?”
“哎呀——說來話長,我有個表姐與于哲是同一個學校的,上次呀我同她提起我們補習班有個男生把黑板砸破這事,被表姐知道了于哲也在這個補習班。她說他在學校挺受歡迎,就是不大理人,然后……我就答應幫表姐弄他的手機號碼了。”“這個‘然后’跳躍幅度真大,”寧怡嘆氣,“孫小蕊,你是不是在表姐面前吹噓與人家有多熟多熟,才招攬了這種麻煩差使?”
“只吹了一點點啦,”孫小蕊厚顏道,“老師,你不是為那幾人額外補習嗎?交情肯定不錯,幫我問他好不好?”
“你為什么不自個問?”
“人家不敢嘛,再說了,要是被誤會我對他有意思怎么辦?”
寧怡斜了眼看她,“我是來教書的,不是拉皮條的!
“老師——好老師,你就幫個忙吧——”這小姑娘開始使出纏人手段。
寧怡被她叫得雞皮疙瘩陡起,忙甩開她纏上來的小手,“少來,你離我遠些!”
“就不——”連八爪章魚似的身子也貼上來了。
寧怡努力邁開雙腳,拖著這個“布袋”走了半條走廊,終于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你放手。”她懊惱地道,將頭抵上墻壁。
孫小蕊一聽便知她讓步了,忙松了手歡呼:“就知道老師最好了!”
“……”不是她人好,而是孫小蕊太難纏了!
寧怡自暴自棄地閉眼。
她知道于哲有手機,大概是他的空中飛人父親為方便聯絡給兒子辦的。之所以這么猜,是因為從沒見他頻繁給朋友發短信過,大多數時候,他的手機只是充當MP3。
她查了下學生資料,上面只記有家長的聯絡方式。
與于哲親近的人似乎不多……或說是沒有?痞子男也許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可是這般旁敲側擊會很奇怪——孫小蕊怕被人誤會,她難道就不怕嗎?
非得要親自問他?
依寧怡對這男生的了解,他要么直接拒絕,要么便二話不說寫下來,連原因都不會問,倒不怕他生了多余的想法。
可是……她問不出口。
寧怡煩惱了一日,上午的額外補習過去了,下午的課也過去了,期間她數次踱到于哲桌前,卻又在他抬起頭的前一秒假裝沒事地走開。
晚間沒有排課,再不問,明日又得應付孫小蕊那纏人丫頭。
寧怡從辦公室窗口望著于哲與痞子男那幫人拐進補習中心對面的小巷里,當機立斷地將東西掃進背包,追出中心大樓。
巷子很長,她追到巷口時卻不見那幾人的身影,失望的同時不由也松了口氣,真是,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懼怕與那個男生打交道了?
寧怡往巷里走了幾步,兩旁的店面又小又陰郁,給人感覺并不好。她有幾次離開補習中心時碰見痞子男幾人往這邊走,有時于哲也會跟著他們,像是常;燠E其中的樣子。
換了平時,寧怡絕不會有探究的興趣,可如今既然到了這巷里,順便看一看也無妨。
她便走邊瞧,不知不覺已進了巷子深處,前頭又有一條略寬的路,偏折著與小巷連在一起。在像是建筑工地的空地旁有間小賣部,她的目光無意中與門口正在喝水的一人對上,那人瞪大眼睛,沖口而出:“老師!”
里間的幾個少年聞言立時僵了動作,待看清是寧怡,松口氣的同時紛紛罵痞子男:“要死啊,也不喊清楚,害我們以為是學校老師!”
寧怡遠遠站著望他們。
那屋子小半擺著吃食雜貨,剩余的多數空間放了數張球桌,屋里幾個十多二十歲的少年皆提著球桿,有些嘴上還叨著紅紅的煙頭。
于哲也在里頭,痞子男喊時,他抬臉望一下寧怡,沒什么表情變化地又將目光轉回了球桌上。
“老師,你不會也學我們學校那些老頭,做跟蹤調查吧?”痞子男驚訝過后,吊兒郎當地同她打招呼。
“誰那么無聊了?”寧怡翻翻白眼,“我只是……路過!
“路過啊?哈,站那么遠干什么,要不要進來一起玩?”
“我不會玩桌球!睂庘f著,仍是站著不動。
這樣的地方,她從來不曾涉足,雖然不像補習中心的其他老師那般對這幫人抱有偏見,可也無意插足他們的世界。寧怡的看法很簡單,誰都有偏好的生活方式,彼此抱有善意就成了,不必勉強去了解。
照她的原則,此時應打了招呼便走人才是上策,可是……腳下生根似的動不了。
為什么?因為于哲也在?
少扯了,眼下這種環境根本不可能問他手機號碼。
“老師,別杵著了,想看就進來吧,我們又不可能吃了你!”痞子男嘻嘻哈哈地扯住她的背袋拉了過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寧怡竟真的隨他進去了。
桌球室里除了痞子男這一群人外并無幾人,都沒注意到她,將她拉進來的痞子男也只哈啦兩句,便被叫上場了。寧怡自個看了一圈,瞧見于哲一人占張桌子,從開球直至最后一球入洞,毫無停歇地打下來。
她不懂桌球,只覺他動作利索得很,握桿對準目標時,拉開的指尖、袖子挽至肘上的白皙前臂,直至低俯的背部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線。從側面看來,黑眸里的神色也是少見的專注,偶爾有幾綹發絲散落眉間,那雙眼睛仍是眨也不眨,便連睫毛都不見抖動。
只是臉上卻沒有表情。
他玩桌球,與獨自看書時一樣,自個形成別人難以入內的世界。
寧怡站在痞子男這桌,偏頭遠遠看他。
“很奇怪吧?”突然有人說道,將她給嚇了一跳,卻是痞子男不知何時又來到近旁。
“是啊……”寧怡含含糊糊應聲,“你們一塊來的,為什么不一起玩?”
“他就是這樣,”痞子男聳聳肩,“從來就是一個人打,誰會自討沒趣邀他?”
“你們不是很熟嗎?”
“誰說的?不過偶爾湊在一塊而已,充其量是同班幾年,比較了解!
說話間于哲又結束一局,痞子男不由吹了個口哨,“乖乖,這小子其他方面同我一樣垃圾,就桌球打得漂亮。”
寧怡也有同感,便連她這個外行人看來,也覺瞧于哲擊球確是一種享受。
此時另一桌上也有幾個青年往這頭看,其中一人走過來道:“哥們,比一局怎么樣?”
于哲聞聲抬頭看他一眼,注意又放在了球上。
寧怡突地有了不詳的預感,這情景,怎么似曾相識?
“喂,你聾子么,聽不懂人話呀!”那青年抬高了嗓音。
痞子男也覺不妙,忙過去插在兩人中間,同那青年套近乎,“大哥別理他,我這朋友人自閉,腦子有問題!
他還真敢損人!寧怡不禁為痞子男捏把汗。
啪嗒兩聲,是于哲似乎沒聽到兩人的話,又一桿將兩個球擊進洞里。
青年冷笑幾聲,一把推開痞子男,“腦子有問題球打得還挺順溜!我瞧他問題不是出在腦子上,而是眼睛長在了頭頂!”他一桿將于哲瞄準了的球掃到一旁。
于哲似乎這時才注意到他,收了球桿直起身。
寧怡仿佛又在他眼中瞥見一掃而過的寒芒。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拉起背包擋在了他身前,直面那個青年。
幾秒鐘后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搞什么,這些不良學生個個都比她高大,她為什么要做出這種母鳥護雛似的可笑舉動,真把自己當作熱血教師了不成?
不關她事,她只是一個小小的補習班兼職老師而已啊……
身后的少年似乎也有些驚訝,“老師……”
“老師?”青年“噗”的笑一聲,不懷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寧怡一通,“這么嫩齒的老師?還是現在流行叫馬子老師了?”
寧怡尚未想好怎么反應,便瞥見于哲手中的球桿動了起來。
“不要!”她脫口而出,回身雙手抓住他的單臂,使了全力才阻了他的動作。
“干什么,想打架呀?”青年那頭也是亂哄哄的,是痞子男幾人插了進來,邊好聲好氣地應付青年,邊猛朝寧怡使眼色。
她省得,拖了于哲要往外走,連拉幾下,對方仍是一動不動,她有些火了,一巴掌拍在他持桿的手上。
球桿應聲而落,于哲低頭看了看她,乖乖地任她將自己拖出了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