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她似乎掃到某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東西閃過那雙黑眼。
“還給我。”沒什么情緒的聲音。
“不還!”紅發男生做個怪模樣,跳到后墻的小黑板前,挑釁地揚揚手上的書,“過來搶!”
唔……應該不需要插手吧,又不是小學生……
寧怡忖思,一面注意那頭一面摸過杯子喝了口水。
“砰!”
杯口兀然凝在了唇邊。
她慢慢眨了眨眼,只見紅發男生鼻尖前多了一條手臂,手臂握著拳頭,而拳頭……砸在小黑板上。
然后,小黑板便慢慢浮出了幾道裂痕。
紅發男生眼若斗雞盯著鼻尖前白皙清瘦的手臂,表情一時空白,那本小說不覺從他手上跌了下去。
于哲撿起書,看了紅發男一眼,將書塞進書袋,拎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之后,痞子男一群人到校,瞧見仍呆呆站在乙班教室里的紅發男,問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他便一掌拍了下去,“你傻呀!又不是不知道于哲的脾氣,還去惹他!”
“我怎么知道?”紅發男摸著后腦勺委屈道,“又不同班,我看他那么娘的樣子……開個玩笑嘛!
“于哲會……”痞子男表情像吞了雞蛋似的,終是沒將那個污辱男生的字說出口,轉而拍拍紅發男生的肩,以朽木不可雕的口氣道:“總之,你少去惹他,別瞧他平時沒什么,其實性子爆得很!
“老師,男生好可怕……”在旁從頭到尾充當了目擊證人的孫小蕊抖著聲音。
“呃?”寧怡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哦,是啊,我今天才這么覺得。”
拜托,她一路直升重點學校,根本沒機會欣賞什么暴力場面好不好?
其實也算不上暴力,不過揮拳砸了一面黑板而已。
只是沒想到那樣冰冷的氣勢會出現在一個外表這般溫順的男生身上。
就為了一本……言情小說。
至于嗎?
“老師,于哲把書袋都帶走了,他是不是不上晚上的課了?”
“唔……”看來是這樣。
“還有那塊破黑板!
“唉……”她不想面對安西校長那張高深莫測的臉啊……
那晚課程結束后,寧怡牽了自行車回家,順便到附近小食店吃夜宵。
“老板,一碗冰粥!彼驹诖翱诘溃槺憧戳肆硪粋站在柜臺前的顧客一眼。
三秒種后,她猛地又扭頭,動作大得差點把脖子扭傷。
見鬼,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運?
正在出聲招呼與調頭閃人兩種選擇間猶豫不決時,對方也看清了她,很爽快地喚了一聲:“老師。”
“哦,你也來吃東西呀!睂庘尚Φ溃⌒牟炜此嫔仙袂,很好,眉無煞氣,眼無兇相,是和往常一樣平和散漫的表情。
端了東西上來的老板聽到他們的對話,隨口道:“哦?這么年輕的老師呀?你們別站著,坐下吃呀!”
一句話,斷了寧怡打包走人的生路。
她端起滿滿的寶麗龍碗小心翼翼走出店外,見于哲已在擺在夜風中的小桌子旁坐下了,兩手插在口袋中的閑閑姿勢,側著臉,背部呈一個微彎的弧形。他的紐扣總不扣好,總是不經意地露出頸間一大片白皙的肌膚,那樣單薄的色澤,真讓人看不出這個男生會突然揮拳相向。
因為對方是個弟弟般的少年,寧怡便不動聲色地打量,不怕像對待同齡男生一樣,稍不注意就讓人生了誤會。
她將碗放在小桌上,拉了張凳子保持安全距離,見于哲面前空著,便問:“你點什么?”
“燒烤!
“哦……”今晚火氣這么大了,還要吃那種東西嗎?
可是男生臉上根本找不出曾兇暴過的痕跡,正常人就算不尷尬,也該會喋喋不休地解釋說“是那個人不好”或“只是一時沖動”這類的話吧?
搞不好他連她當時在不在現場也沒注意。
于哲突然冷不防轉過頭來,正與她的目光對上,寧怡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假裝喝粥。
再抬眼時,對方的視線已轉開了,臉上仍是心不在焉的神色。
真的,那樣的神色真讓人懷疑他的胸腔是不是空的,為什么會有人眼睛里好似裝不進一點東西呢?
這時于哲的燒烤也送了上來,兩人無聲地吃上一陣,寧怡再也忍受不住這種氣氛,開口道:“今天上午的時態練習,我改完了……”
“嗯……”男生嘴里含著東西模模糊糊應道。
“你都做對了耶……”好難得,周圍只有英文白癡可供他抄,他怎么辦到的?
于哲吃東西的動作頓了下,慢慢抬起頭來,“你說的時態,是‘was’、‘is’這些東西嗎?”
“對啊!弊罨镜臇|西,這群中學生卻答得慘不忍睹,所以于哲在他們中真是奇跡。
“那個呀,”于哲低下頭繼續吃,“我根本看不懂文章,一直用一種時態填下去了。”
我這個白癡!
寧怡一頭重重栽在桌上。
她忘了,她為他們選的是國內編的最基本的教材,卻忘了這類教材往往有個弊。褐貜途毩暎翢o變化!
沮喪地抬起頭時,卻發現對面的男生愣愣地看著她。大眼瞪小眼半晌,男生“噗”地笑出聲來,一手捂住了眼睛,“老師,你不要總這么耍寶好不好?”
寧怡傻傻看他,看那掩住眼的修長手指,看手掌下露出的臉部柔和曲線,還有那忍俊不禁的笑唇。
暈,他竟然還有虎牙!
少年人果然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
不由面上一紅,低了眼假裝吃粥。
搞什么?她方才的心態簡直像中年變態大叔垂涎小蘿莉……
不過卻是頭一回見這男生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平時的笑,扯扯唇,很敷衍的,沒什么真心。
唉,原本該是多好的少年哪,安安靜靜的,心情好時又溫順又聽話,心情不好頂多只是睡覺看閑書,從來不打擾別人的。也不像痞子男之流愛講低級笑話,雖然看的書不加選擇了點,今晚表現嚇人了點……
寧怡想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抬起頭來,“于哲,那個……那塊破黑板被安西校長看到了哦!
“嗯!币稽c都不在意的回應。
“然后……校長撥了你老爸的手機!彼皇枪室馔德牐皇墙涍^校長辦公室時不小心聽到,真的!
男生的表情仍是沒有什么變化。
“你爸爸,不會對你怎么吧?”寧怡擔心地問道,痞子男就自爆過他家老爹抽起人來很兇,要不這群男生也不會這么怕家長。
“不會!庇谡苄πΓ八壳安辉诒镜。”
“哦。”原來又當“空中飛人”去了。
寧怡寬了心,轉移話題:“酒店里沒吃的嗎,你一人出來吃夜宵?”
“膩了!蹦猩鹧,突然冒了一句:“好吃嗎?”
寧怡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她的冰粥。
“還好,雖然比不上我老家的甜品,要試試嗎?”
“好!鄙倌暾f著,探頭過來一口咬住了她手中的勺子。
然后直身,并未對嘴里的東西做出評價。
“……”寧怡倒抽一口涼氣。
又吃回他的燒烤的男生掀起眼,露出探詢的表情。
“沒、沒事……”沒事才怪!
她眼皮抽筋都快抽瘋了,握著勺子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起來。
惡……這人有沒有常識?她說的是讓他再叫一碗耶!做什么發神經咬她的勺子!?他野獸嗎?
上面都是她的口水……現在又多了他的……
寧怡忍住摔勺子的沖動,看了看碗里所剩無幾的冰粥,直接放棄。
“老板,結賬!”她將錢丟在桌上,徑直牽起腳踏車,頭也不回地向后揚揚手,“Bye!”
沒有去聽于哲是否又說了那句“老師再見”,也不管對方會有什么反應,直接將腳踏車飚到最高速度。
反正這人絕對注意不到異樣。
寧怡已將這男生看清楚了——純粹一個野獸少年!
野獸,animal,評論家常用來形容《呼嘯山莊》中男女主角的詞。那一對牽手游蕩在荒野上的少年,眼中沒有這個世界,只有彼此。
千萬別惹到野獸,否則他會惡狠狠地撲上來咬住你的喉嚨,人類言語無法與其溝通。
寧怡不知道屬于于哲的“凱瑟琳”是什么,哈,也許是他的那些閑書。
總之,逃得越遠越好。
逃得遠了,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