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喜蕓一心尋著爹爹,根本沒注意到身后那雙滿是興味打量著她的眸光。
穿梭在群聚的賭客當中,她終于在一桌賭臺前瞧見爹爹的身影。
她連忙乘隙擠近臺子,一把拽著爹爹的衣袖,不讓他能及時下注。
“丁老頭!你該回家了!”她揚聲大喊。
聽到女兒清亮的嗓音,丁老頭胸口猛地一窒,下一瞬,才抱怨地嘀咕道:“死丫鬟!你就不能等我賭完這一把再說嘛?”
“該回家了!辈焕頃谋г梗逯∧,硬是要把他拉離賭桌。
“去去去!別吵我,我還沒盡興呢!”
“爹呀!你非得把銀子輸光才甘心嗎?”
才幾個月的光景,不僅是姐姐的聘金,連她一針一線熬夜做針黹換來的銀子,也全被賭性堅強的老爹輸光了。
一想到那些被老爹輸掉的大把銀子,丁喜蕓又心疼又惱火。
“呸!呸!呸!我都還沒翻本,你就咒我輸光?”聽她這一說,丁老頭忿忿開口。
“爹,您別再賭了,咱們回家吧!”她無奈地懇求,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樣一個不知長進的爹。
這幾日她為了趕幾件富貴人家訂的繡件,可是連熬了幾夜通宵,不敢闔眼。
今晚好不容易交了繡件,她累得眼酸腰也痛,卻又得擔心老爹又輸光了銀子,被人扣押在賭坊走不了。
“別啰唆,我再賭幾局就會連本帶利賺回來了!”
“爹呀!咱們沒本事學人家砸銀子……”
兩父女拉扯了好一會兒,丁老頭不耐煩地推了女兒一把,徑自鉆回賭臺前,回頭繼續與莊家一搏生死。
重重跌坐在地,丁喜蕓面對老爹執迷不悟、嗜賭如命的模樣,心寒地眼眶泛紅,絕望到了極點。
不止今日,這些年來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好說歹說,就是無法說服老爹別再賭。
這一刻,深深的無力感將她緊緊攫住,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余夙廷暗暗杵在一旁,心底突然涌生一股想上前扶起她的沖動。
他那念頭剛由腦中掠過,便見她緊抿粉唇,吸了吸鼻忍住淚意,徑自爬了起來后,盯著賭臺好一會兒才沮喪地離開。
怔凝著她纖柔背影的那瞬間,余夙廷強烈感覺到她身上那股濃濃的失落惆悵。
那感覺,緊緊攫住他的心……
為什么她臉上會出現這么失落哀傷的表情?
還記得她剛剛在賭坊前教訓他的嬌悍,怎么才一轉眼,整個人就變得沮喪失意了?
向來賭坊只負責提供娛樂,無須承擔道義上的責任,輸贏后果自行負擔,但看著她落寞哀傷的憐人模樣,他居然動了惻隱之心,同情起她來了?
驚覺自己興起這樣莫名的情緒,余夙廷甩去盤據心頭那詭異的感覺,思緒重新落在喧嘩吆喝聲不斷的激動勝負中。
第1章(2)
瞧“盡歡坊”熱絡的盛況,再看賭客玩得開心、盡興的神情,他心里不由得充斥著無比的成就感。
當他的眼神落在前方一桌正等著莊家開盅的賭桌,似乎也能感受那分緊張,與眾人屏息以待,等待開盅的那一瞬間。
這時,一抹震天巨嗓落下,打破了這片歡娛的氣氛——
“把這賭坊給我封了!”
語落,鋼刀抵地一頓,一位目光凌厲、面容剛毅嚴肅,足以讓人望之生懼的老者,緊接著又撂下一句——
“擋者,就像這木桌!”
老者大揮鋼刀,桌子頓時斷成兩半,那氣勢讓現場噤若寒蟬,一隊官差跟著魚貫進入待命。
“唉呦,我說老頭子,您今天興致又來啦!”俊眸神色自若迅速掃過現場,“盡歡坊”坊主余夙廷悠哉現身。
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悠哉,老者心中怒火更熾地吼道:“今天本官不整治你這京城賭窟,本官就跟你姓!”
余夙廷聞言一頓!班蕖项^,您氣到口不擇言了!彼鮾豪僧敚朴圃赵栈蔚嚼险呱磉,小聲在他耳畔道:“您跟我姓很久啦!”
“你!”被他不知分寸的態度惹惱,老者氣得胡子都翹起來,只差沒著火!安灰詾槲覜]辦法整治你!”
余夙廷狀似未聞,薄唇勾起一抹淡笑道:“又要封了是不是?老頭,您整天來這招煩不煩吶?過個幾天那些大官手又癢時,還不是得重新……”
“我要你給我成親!”老者爆出驚人一語!袄献蛹热恢尾涣四,就找個悍妻來治你這個孽子!”
斂住笑,余夙廷冷聲問:“老頭,你說啥?”
“來人!把他給我押回府去——”
他臉色為之遽變!袄系!”
“不用叫爹,叫皇帝老子來都沒用!”
沒錯!帶人來“砸”他場子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食古不化的知縣老爺、他的親爹爹。
沒想到這個“跟他姓很久”的知縣老爺親爹爹,今天要砸的不只是他的場子,還準備找個媳婦兒,鎮住他的“下半生”!
開什么玩笑,他可不想在身邊放個老爹的“奸細”,妨礙他尋歡作樂、逍遙過日子。
“啊!成什么親?老爹,您有沒有搞錯?!”
風呼呼的吹,卻掩不去賭坊里熱絡到幾乎要吵翻天的氣氛。
丁喜蕓懊惱地杵在原地,眸光落在那燈火輝煌處,心里郁悶至極。
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沖進賭坊,揪出在里頭賭得昏天暗地,不知今日是何時的老爹。
只是進了賭坊又如何?老爹根本不會跟她回家,最后她還不是只能失望地打道回府。
無奈,就算心里轉著這念頭,見老爹沒回家,她還是無法放心,無法不管他。
于是遲疑的腳步在賭坊前走過一回又一回,她已經懶得計算,今夜是這個月第幾回來到“盡歡坊”報到了。
在她正苦惱之時,一抹笑嗓落下。
“咦!你又來了?”
望向聲音來源,她眸底映入一張笑得略顯輕浮的俊顏,認出他是那天在賭坊門口遇到的男子。
輕擰起眉,丁喜蕓嫌惡地覷了他一眼,實在也很想回嗆他一句:你怎么又來了?!
上回就勸過他,離賭坊越遠越好,沒想到這回又遇上他,瞧他年紀輕輕就流連賭坊,鐵定是跟老爹一樣,是個沒藥可救的賭鬼。
滿是興味地看著她小臉上嫌惡的表情,他不解地問:“姑娘,你不認得我嗎?咱們那天在……”
她對賭恨之入骨,既認定眼前的男子也是個賭鬼,丁喜蕓壓根不想搭理他,轉身就走。
見狀,余夙廷不死心地追上。“姑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怎么就走了?”
聽他在身后喊著,她頓住腳步,怒嗔了他一眼。“我不跟賭鬼打交道!”
語落,她氣呼呼的加快腳步,存心不與他再多說上一句話。
意識到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余夙廷竟覺有趣,若他硬是要找她說話,她會是什么反應?會不會氣得直跳腳?
余夙廷杵在原地暗忖著,突然他不經意瞥見,一只荷包落在她方才站立之處。
他好奇地步上前,彎身拾起她的荷包,不禁一愕。
緋色荷包滾著銀線邊,細針密線地繡了朵喜氣洋洋的紅花,紅花繡工精細,栩栩如生,乍看宛若真花。
怔怔端詳著荷包,余夙廷不由得揣想,荷包上精細的繡工是否出自小姑娘之手,丟了這個荷包,小姑娘應該會很懊惱吧……
覷得這么個大好機會,他戲謔地揚了揚唇,揚聲喊道:“姑娘,你的荷包掉了!”
也不知是她的腳步走遠了,又或者根本不想搭理他,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