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人事都對今年會試的頭名虎視眈眈,而他們家一拖再拖不曾表態,怕是已將少保黨的耐性磨得半點不剩。
桑學士一籌莫展,“你弟弟還沒個信兒,我哪有心情去應對那群朋黨?所以讓你們先準備一下,早一個時辰離京就多一分安心。我打算明早入宮見太皇太后,向她祖宗辭官,就說老眼昏花不得不告老還鄉,京官啊……不做也罷,想必念在你阿瑪我曾為先帝之師,太皇太后會促成才是。”
“阿瑪,你不能這樣做!”元嬰當即拿走他手里景德鎮的瓷器,放回原位,“你是不是忘記四大輔臣之一的蘇克薩哈了?”
“當然沒。”桑學士搔搔雪白的眉毛,“但,他跟咱們家沒什么關系。”
“他因為拒絕互換圈地的事得罪鰲拜,后來礙于形勢向皇上請求去守護先帝之陵,結果落得什么下場?”她拉住桑學士的手臂晃了晃,“阿瑪,那群人現在欺在天威之上,你走到哪里都是避不開的,與其告老還鄉毫無抵抗之力,為何不與他們周旋到底?”
辭了官,身份上無足輕重,但他們知道太多,要被惦記上的話如何逃出生天?
桑學士遲疑了,停下手中的舉動。
“再說,咱們走了,那弟弟怎么辦?”見父親已有動搖,她趕緊加大力度,“阿瑪,當官沒什么好,就是人脈多,面子廣,咱們找不到,可以拜托別人幫忙,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還在京里就會有線索的!
“嗯,女兒你說得對。”桑學士聽得不住點頭,又一轉念,“可我不放心,誰知哪天有個罪名扣下來,咱們全家老小就要到大牢里跟蘇家攀親戚去了!
“阿瑪,蘇家的事也還沒下定論!彼龢O力安撫著老爺子的情緒,“這樣,你白天照常去上朝,該打呵欠照樣打呵欠,遇到少保的人就打哈哈,把弟弟失蹤的事給渲染得越嚴重越好,讓會試的事淡一淡,別繃太緊……有余地就好辦。”
“這樣能行嗎?”二夫人小聲地問,“元嬰,拖延不是長久的辦法!
“我知道,我在想辦法。 彼行鈵赖睾。
二夫人本就膽小,被她的疾言厲色嚇得躲到桑學士身后。
桑學士拍拍她的肩膀,對元嬰說:“女兒,你小聲點!
“對不住!笨酥谱』穑齽e過臉去,“我無心的。”
“乖女兒,我知道你在擔心簡靖!鄙W士歪倚在椅子上,雙肩無力,滿是垂頭喪氣,“可一路打聽過了,誰都沒見過他,明明是大活人一個,怎么就好端端憑空消失了?”
“阿瑪,我想了想,也許跟那件事有關!痹獘肜洳欢∶俺鲆痪湓。
桑學士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煩躁地轟人:“你,你們幾個人都出去,東西先不要動,該做啥做啥去。”
“老爺……”二夫人不安地望著他。
“夫人,你也去休息吧。”桑學士推推她的后背心。
二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
空蕩蕩的祠堂只剩下父女倆和一堆祖上的牌位,桑學士仔細地檢查過所有門窗,這才稍稍寬心,“女兒啊,我不是說過,那件事不要再提,弄不好會抄家滅門的。”
“事到如今有好到哪里嗎?”她懶得再遮遮掩掩下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想讓阿瑪交給我處理!
“你想怎么做?”不祥的預感襲上桑學士心頭。
她平靜地宣布:“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對阿瑪就不要轉彎抹角了。”桑學士甩甩手,“有什么話直說!
“女兒不知道外面是不是還有人在監視咱們家,也不想再繼續過這樣沒有安全感的日子,更不想弟弟受到連累。”她深吸一口氣,“如果阿瑪有了決定,女兒尊重阿瑪,不會有半點遲疑,但阿瑪一直拿不定主意,人家都找上門了,我們遲早要面對,阿瑪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呢?”
那樣東西關系很多人的存亡,也許會影響到大清的存亡,不可以等閑視之。
“不要逼你阿瑪!”桑學士雙手插在頭發里,低下頭痛苦地說。
“不是我逼你,是事在燃眉,不容妥協!彼餍院菹滦陌绾谀槪鞍,你幾十歲的人了,要裝糊涂到什么時候?當年大清入關,你身為前朝狀元順水推舟以才子之名娶了額娘這個才女格格,夫唱婦隨留任朝廷,好,以上是大勢所趨,那后來呢?二娘跟她爹出現,你明知他倆會帶來無盡麻煩,為什么要收留?二娘的爹病死,二娘受傷失憶,完全可以把秘密帶走,你既選擇保留,為何不促成那個秘密,干脆讓麻煩付諸實現,豈不省事?”
“你瘋了!”桑學士急忙捂住她的唇,“那東西會給朝廷帶來多少動蕩?”
家家燕子巢空林,伏尸如山莽充斥。
天下太平沒幾年啊,回想起吳三桂打開山海關的大門,前前后后多少屠殺,他到現在都毛骨悚然。
“阿瑪,是你太矛盾——”她忍無可忍地掙開老父,“收留那對父女就是站在朝廷的對立面,不肯將麻煩促成就是站在麻煩的對立面,你已是騎虎難下,難道要坐以待斃,讓全家人都賠上性命嗎?”
“住嘴!”桑學士青筋浮現,甩手就是一耳光。
躲閃不及的元嬰被打了個正著,柔弱的身子跌坐在地上。
“元……元嬰……”后悔莫及的桑學士想去扶起寶貝女兒卻被拒絕。
“阿瑪,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我該說的一句都不會收回!蔽嬷[起的臉蛋,她舔嘗到嘴角的血腥,“不要再逃避了,是漢人,可你留辮子,是漢臣,可你入了旗籍,就算再怎么沉迷煉丹信奉教義,也不能回避現實,以前還能有大把光陰讓你考慮,現下有人不遺余力要找到被你我‘藏’起的東西,弟弟已失蹤了,下一個是誰?”
桑學士也癱坐在地上,兩眼空洞。
“難道真不能兩全其美……”
京城熱鬧非凡的花街柳巷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暗室。
那里有兩人在會面。
坐著的男人年齡較大,慢條斯理吸著掌中的玉雕鼻煙壺,而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則有條不紊向他訴說近日所得。
“這么說你也不知簡靖貝勒的下落?”
年輕男子攤手,“沒有半點征兆,否則我也不必諸多猜測!
“你覺得他的失蹤與桑家的秘密有關?”坐著的男人蹺起二郎腿,“哼,桑樹槐那個老家伙裝腔作勢很久了,要他給會試頭名人選留個空兒就推三阻四,還妄想拉攏戶部尚書,把朝中漢臣聚在一起?”
也不想想區區一個尚書算什么!
“她家的秘密恐怕牽涉不小,尚有另一方人馬在追查!蹦贻p男子呵呵笑,“據我估計跟南明余孽脫不了干系,少保何不放長線釣大魚?”
南明余孽啊,好大膽。
“看來你有主意了?”坐著的男人噴出一口煙。
“我跟簡靖貝勒交情莫逆,現在他失蹤,桑樹槐遇事毫無主見,偌大桑家都靠桑元嬰一個小格格在苦撐。”年輕男子靠在墻邊,涼涼的不帶半點感情道,“得到桑元嬰的信賴,她家的秘密迎刃而解!
“那是北京城有名的藥罐格格。”男人低低地笑,“十來歲就病得下不了地,這兩年算是緩過一口氣,到現在還待字閨中,哦,差點忘了,聽說桑家和蘇府本來要定親,瞧瞧,本少保似乎拆散了一對鴛鴦啊。”
“少保拆了一對可再促成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