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里吧……”
在以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具有與景物融為一體、幾乎不被人察覺的奇特行動能力下,辛追雪來到了“她”的家。
靜靜站在石獅暗影中,她將篷帽稍稍拉高,抬頭望著那已然斑駁的“辛大將軍府”五字匾額。
很陌生,真的很陌生,陌生得如同她第一回來到這里。
但由府邸的廣闊占地看來,這如今幾乎無人路過、藤蔓叢生的辛府,應也曾經風光過,也曾榮耀過,只是在老主人年邁癡傻、失勢后便開始凋零,更在老主人逝去、無男丁承繼家業的狀況下荒蕪。
獨生女兒的出閣,是不是這老主人最后的一個心愿?
這獨生女兒,又是否不忍違背老爹爹遺愿,才會在依言下嫁后,再選擇去與老爹爹為伴?
由于大門深鎖,因此辛追雪邊冥思邊繞著邊墻默默走著,想找尋一個可進入之處。當繞到南門,終于發現一個無人看顧、又無上鎖的小門,她毫不猶豫地推開門向內走去,在月光下東走走、西看看,最后依著一般府邸的格局,來到內府里一間建筑式樣極為典雅、華美的房內。
這應該就是“她”的睡房吧。
就著月色,辛追雪望著屋內蒙塵的大銅鏡,望著堆放在地下一箱箱上了鎖卻又被撬開的衣箱,望著原本應放滿各式小珍寶、如今空無一物的珍寶閣,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床紗。
真是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涼的最好寫照。
靜靜站在那許久無人睡過的檜木床床柱陰影里,辛追雪努力想記起些什么,但依舊只是枉然,反倒她心底不斷升起不解,不解為何相起云寧可任它殘敗至此,也不出售這棟宅邸,畢竟依〈小報〉上他豪賭成性、揮金如土的描述,再加上小相公府里老老舊舊的破敗模樣,這棟宅子早該易主了不是?
正當辛追雪垂首思考時,突然發現腳下所踏石板似乎有些異樣,她好奇蹲下身去,隨手撿來一個小銅柄來回輕敲,發現確實有一處回聲較空悶之時,她又研究了半晌,才終于搬開了正確的石板,發現里頭藏有幾本字體娟秀的手寫冊子。
這應是“她”寫、“她”藏的沒錯。將本子藏得這樣隱密,里頭記載著的約莫是“她”不想讓人知曉的私密之事,所以若她拿走它,應該算是物歸原主,而不是侵占……吧?
想借由這幾本冊子來了解“自己”的辛追雪,才剛將冊子拿至懷中,卻驀地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低語聲與踏葉聲。
居然會有人來?!
雖不知為何有人會大半夜來這間破敗宅子,更不知曉自己干嘛躲,但一聽到那陣腳步聲,辛追雪還是下意識蓋回斗篷帽,抱起冊子,將石板移回原處,巧妙藏身至有半幕破窗簾的柱影與墻影交界處,并小心控制住呼吸。
果然,不到半炷香時間,一抹小小的亮光與一個壓抑著興奮的女聲便出現在屋里。
“這就是辛小姐的睡房,東西就在這里!
而后,是一個音調平板得無任何起伏的男聲,“你確定辛小姐當真有我老板想要的那種翠碧石?”
辛追雪不動聲色地望著那一對在屋內走動的男女,一邊悄悄在腦中記下他們的特征,一邊專心聆聽他們的對話,然后發現自己做起這樣的事竟一點也不慌亂,還挺駕輕就熟、有條不紊的。
“當然!我伺候小姐那么多年了,雖然小姐從不在人前將它拿出來,但有一回我在夜里經過時,碰巧就見著她手里拿著那塊翠碧石靜靜望著……你等等,我找找,我記得上回最后她是放在這附近的……”
原來這女子是來發財的,難怪要趁夜深人靜時偷偷摸摸的來了。但盜取舊主子的珍愛之物可不是件正確的事呢。
“她會不會出閣時帶走了?”當女子蹲下身在檜木床旁東摸摸、西找找時,那名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鷹勾鼻男子盯著她的背影問道。
“不可能。她出閣時我一直在她身旁,嫁衣也是我幫她換上的,根本沒機會藏身上,更別提拿走……對了,若真找著了,你老板真會給我說好的五百金?”
“自然!柄椆幢悄凶酉仁沁@么回答,然后突然一伸腿,將床下的一個小包袱踢出,“這是什么?”
“哦,幾件破衣服罷了!迸踊厣硗送行┎蛔栽诘拿τ洲D過身去。
“這里頭本該有首飾的吧?”
女子的不自在引起了辛追雪的好奇,所以她仔細望著那個被踢開的小包袱,發現里頭確實只有幾件衣服。但當聽到男子說“首飾”二字時,她腦中突然產生出一種怪異聯想。
大婚之日的“她”該不會原本想逃婚,只是沒找到機會吧?
而鷹勾鼻男子之所以這樣問,是早知曉“她”會逃婚,所以定會帶點盤纏,還是只是隨口說說?
“沒、沒有,真沒有,真就幾件破衣裳……啊,我找到了,在這里,是這個沒錯吧?”
“我瞧瞧。”聽到女子說找到東西,鷹勾鼻男子的嗓音依舊平淡,卻微微有些波動,盡避這波動相當小,辛追雪卻聽了出來。
“這東西真有這么值錢?我怎么看都只是個普通的定情物罷了!”把東西交到鷹勾鼻男子手中后,女子又問。
“定情物?”
鷹勾鼻男子雖聽著像隨口問道,可是辛追雪卻發現四周的空氣突然一下子古怪地凝結了!
“是啊,辛小姐當初拿著它的時候,臉上笑得好甜美又好溫柔,若不是鐘情之人送的定情物,我家那高傲的小姐哪可能笑啊!”深怕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話,女子連忙補充。
“是這個沒錯,跟我去拿錢吧。”
“那我們快離開這兒吧,我已經訂好了一套首飾,跟人約好明兒個晌午去拿呢……”
聽到女子的話,男子沒有再多言,與女子一道出了房門。
隨著他們愈走愈遠,辛追雪卻發現自己有些不太對勁!
自那名丫頭說出“定情物”三字后,她便由腳底開始產生一股惡寒,而后,她的頭,緩緩由太陽穴開始發痛,并且愈痛愈劇烈、愈痛愈迅猛,痛到整個頭像要炸開似的,痛得她幾乎連路都走不了,更痛得她視線整個模糊。
怎么了?為何她的頭這樣痛……
不只有頭痛,在同時,她的全身也開始莫名劇烈抖顫、冷汗直流,她的衣衫幾乎全被汗濕,胃部更是不明其由地不斷涌出一股酸液。
雖幾乎走不動了,辛追雪還是踉踉蹌蹌地走出辛府。她想快些離開這里,離開這個空氣已整個凝結扭曲的惡寒之處!
不能倒在路上,會被人發現,而她,絕不能被人發現……
在腦中那股不知究竟從何而起、為何而生的緊迫警覺聲中,辛追雪扶著墻不斷跌走著。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昏死在路上時,突然,她看到一輛停在路邊的無人馬車,而馬車棚上有一個模模糊糊,她卻難得熟悉的印記。
完全沒有任何考慮,辛追雪跌跌撞撞地上了馬車,縮在馬車暗黑一角,用雙臂將依然不停顫抖的自己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