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那樣……問她?
“我應該走嗎?”勾陳反問。
她的神情困惑:不應該嗎?
“我話都說白了,你怎還想留下?”
早該拂袖而去呀。
“我留在自己的窩,天經地義。”紅眸淡淡一彎,笑意襯托,眼角紅痣越發艷赤。
果然,看到她驚嚇的表情,一如他預期。
曦月慌張環視,他沒誆她,這里不是芳草谷,而是——
“你把我帶回來了?!”
“總不好在芳草谷打擾太久,給兔精帶來麻煩!
“……我睡了多久?”有久到……給兔兒添麻煩?
勾陳攤開手掌,比了個“五”。
“五個時辰?確實有些久……”白白浪費了珍貴的時間。
勾陳噙著笑,搖頭。
“五天。你可真會睡!
中途他怕她餓,硬是吵醒她喝粥,她也沒真的清醒,邊喝邊睡,還自行爬起來解手,全程都沒睜開眼,他真擔心她會掉進茅坑里。
“五天?!我怎可能睡那么久——”正發出反對之聲,思緒如悶雷,擊中她的知覺,她又脫口:“不對——五日……我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沒錯,她算過,離開芳草谷,所要前往的下一處,便是她為自己尋妥,永遠沉眠的“墓地”——
曾有一方竹舍,清溪流泉,那是他與她,曾共度晨昏的地方。
路程約兩日,再用上一日,整理那處“墓地”,都嫌太倉卒……
她只剩三日!
絕不可能在五日過后,還能睜眼醒來!
勾陳握著她胸前那綹紅絲,那是他的發,被珍惜收藏——
“曦月她……把你的紅發,看得比性命更重要,聽說,她被燒成灰的那一世,尋找不到尸骨,她的前未婚夫婿便將她最最珍愛、總要握著入睡的紅發,置入衣冠!
憶及他抱起曦月,欲走前,兔精喚住他,輕聲說出另一段他不知情的往事:
“她再度轉世后,找到自己的墳,挖出紅發……之后,每一世死前,她便把紅發寄放在我這兒,重新入世后,再來找我取回,重新系回發上……”
“她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仔細去看,看她不經意的動作,你就會明白!
他拿它去搔她鼻心,看她皺起鼻,搶回發綹,任它垂回胸口,下意識雙手梳弄它。
好似每摸一回,她就能平穩心緒。
好似輕梳細絲,諸多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五日是你胡謅的吧?請你告訴我,現在真正的時辰是?別再戲弄我,每一刻對我很重要……”
“確確實實是五日。”他沒說謊。
“我的壽命僅剩三日!彼龜[明不信。
他勾起她的顎,笑顏湊近,嗓好軟,混著熱息,拂在她臉上;
“你忘了,我是狐神,可不是滿山野里四處出門的小狐精……既然文判說,你只剩這世好活,若一死,魂飛魄散,再也不歸入冥府——”
他將她勾得更近些,近到……鼻尖相觸,氣息共享。
“那么,只要你這世不死,你的魂魄還能飛散到哪里去?”
不死,就能活。
“……不死?”
“在我這只狐神身邊,你想死,得先問我允不允!
“你說明白些,你現在所言,我不理解……”每個字拆開來,她懂,湊起來一塊兒說,她駑鈍愚昧,難以了然。
“簡單來說,十六日的死限,沒有了,你已超過十六日,還好好活著!边@便是鐵證。
曦月訝然看他,又聽他說:
“你這一世若死,魂體仍舊無法安然,只有破散一途,你,的確無法再入輪回——”
連冥府都修復不了的魂體,魙亡之后,化為煙無,什么也不留下。
勾陳漾開一朵笑,甜且俊致,低首在她眉心一啄。
“不過要等這世完結,尚有好漫長的時日,足以讓你做盡所有的事!
“……有多漫長?”她怔怔問。
“一只狐神的對半壽命。”他沒法子給個準數,只知那可不短。
曦月抽息,腦門有一瞬間,僅存嗡然作響。
“勾陳,你……”該不會是——
他頷笑,接下話:“我活多久,你活多久!
他將他后頭的長壽,分了一半給她。
若她僅剩一世,那么,她的此世,還有得過。
“不,不……我不要你這樣——你明明很恨我,不愿再見我,你可以繼續這么做,為什么你卻要……”曦月不停搖首,低吼問,臉上全無喜色。
只有責備,只有不舍,只有對自己……滿滿的嫌惡。
“害你失去‘心’在先,如今又減壽在后……我不要,我情愿只活十六日,也不要從你身上再盜奪任何東西——”
她落淚,水珠串串,顆顆晶瑩,由瞠大的眼眶間滾下。
“好了、好了,干嘛哭成這樣?”
勾陳好笑地托向她的臉,拇指揩在她眼下,一左一右,想堵住淚泉。
然而,成效不彰,曦月仍是哭,淚水糊滿臉,連帶地濕濡了他的手。
淚水溫熱,熨燙著指腹,也暖著心。
得知自己只剩一世,她沒哭;十六日的等死過程,她沒哭……
卻為了他,哭得揪心,難以遏止。
“好似我沒兩天就會死,分明還有數百年哪,現在哭,未滿太早……”
他想逗她笑,卻只換來更洶涌的淚。
“你可以活更久的……還來得及,你撤回法力吧!”她哀哀求他。
不求她活,求他別苛待他自己。
“千年孤寂,與百年有伴——你選擇哪一個?”他突然一問,斂笑,神色肅真。表情專注。
“呀?”她呆住。
“你活過漫漫數世,若拿它來換取幸福,僅僅十年,你可愿意?”
愿意!
連稍作思考都不用,她在心中,吼得震天作響。
我要!不用十年,就算是十個月,我都能知足!
“我要!
曦月以為是她鎖不住心聲,不自禁地吼出,然而,下唇傳來微疼,是她貝齒緊咬的緣故……
咬著唇,無法說話,開口的,是他。
勾陳紅發微散,面容虛掩,笑靨在濃艷發絲襯托下,好美。
美得仿若泫然欲泣,眼角的痣,紅如血滴……
“千年孤寂、百年有伴,我要后者,因為孤寂的滋味,實在太難熬……”
他這模樣,她瞧了好心痛,無法不伸出手擁他入懷,讓他貼枕在她胸口,雙手環緊他,不留空隙。
“我也沒資格埋怨,這份估計,我自找的,是我太固執,掩目不看,捂耳不聽,拒你于千里之外,若能再早一點,你與我都不用品嘗這些——”
他的聲音,由她肩窩悶悶傳出。
感覺她的柔荑,交迭在他腦后,又收緊數分,更微微顫抖著。
“曦月,留在我身邊,跟我在一起,別離開我……”
他同時攬緊她,比她的手勁更強,環繞過她的臂,幾乎將她融入胸臆間。
這句央求,是等在牢里的勾陳,最想說,卻未能說出口的話。
不,更早之前,想她坦白自己身分的勾陳,就渴望想說。
留在我身邊,別離開我,別怕我,跟我在一起……
“不,勾陳……不要用凄求的嗓音,說出這種話……”
她制止他說,不是不耐煩,不是不愿聽,而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求,舍不得他放軟姿態,舍不得他說……孤寂。
曦月輕嘆,眼光迷蒙,仰望他,不讓蓄淚落下。
“該求的人,是我呀……”
溫暖氣息拂過他的發梢,她微顫,像呢喃,如私語:
“我求這一天,求了幾生、幾世……”
重溫往昔這一天。
他和她,一個不再逃,一個不再追,彼此的腳步終于歇下,他等他在原地,而她,抵達他面前的這一天……
終章
“真美的夢……”
勾陳囈語著,彎唇勾動艷笑,天際間,再美的月痕,也不及他一半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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