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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霧草 第三章 作者:秋顏
    他對她家的一切已有個梗概的印象。因為他們的話題幾乎是圍繞著她打轉,很少論及他的家庭。不是他刻意逃避,而是自己與葉明珠之間尚有很多糾葛,不欲讓她知道他的身分。她既然上葉家布置宴會的會場,多多少少會知道一點吧,但她究竟知道多少呢?如果她一旦知道他的身分,她會愿意繼續和他交往嗎?最重要的一點,是她能明白他完全沒有一絲一毫想欺騙她嗎?

    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這一切。

    她多少猜得出他的出身一定很好,但卻萬萬想不到他是葉明珠的準未婚夫。

    咖啡來了。時間隨著一份份陸續上來的餐點逐漸流逝。兩人心里都在想,下次還有機會再一次共餐嗎?彼此心里各自有所顧忌。如意怕的是兩人門第不配;秉忱怕的是與明珠已有婚約,總之兩人心里都希望與對方有感情上的進展,但一方面又怕現實環境不許可。

    很難。真的很難。因此一整晚,兩人只是閑話家常,并不像一般的愛侶情話綿綿。

    他們的咖啡雖然還沒喝完,卻已經涼了。

    用餐完畢之后,他們是否也該分手了?

    忽然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他沉吟了良久,才開口說道:“我們等一下去跳舞好嗎?”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不大會跳舞。以前讀高中的時候,雖然偷偷參加過幾次舞會,不過太久沒跳了,可能都忘了!

    “布魯斯總會吧!彼χf。

    她點點頭!斑@個比較簡單。”

    “會跳布魯斯就可以了。走吧!彼賮矸⻊丈Y帳。

    “真的去跳舞?”她又驚又喜。喜的是能與他共舞,驚的是自己的舞藝實在不怎么樣呀!事到如今,也只有打鴨子上架了。

    ※※※

    秉忱帶她去的地方是一流的夜總會。沒辦法,他忍受不了嘈雜的舞廳。

    如意一走進這家夜總會,看到眼前皆是衣冠楚楚的紳士和淑女,反觀自己身上的衣著,立時相形見絀。她吐了吐舌頭,對秉忱說:“還沒午夜十二點,我這個灰姑娘已經恢復原形了!

    他欣賞她的灑脫與幽默。

    “我知道你不會介意這個,是不是?”

    “介意也沒辦法,這已經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我只怕令你顏面無光!彼悬c無奈。

    他聽了為之動容,恨不得立刻變出一套華服穿在她身上。但是他按捺下內心的激動,淡淡的說:“不,我覺得站在你身旁光榮極了,你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美麗!

    “謝謝你!彼浪窃诎参克。

    他知道她不諳酒類,替她點了一杯可口的雞尾酒,自己則要了一份威士忌。他此刻需要一杯烈酒,鎮壓住內心澎湃洶涌的種種情緒。

    如意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屬于上流社會的氣氛。她好奇的游目四顧,發現有好幾位名人居于其間呢。平常只能在電視或媒體上看到他們,今天晚上卻能在這里與他們平起平坐,感覺真的很奇怪。不過她確信自己是懷著愉快和好奇的心情,來看待這一切的。因此對于自己一身樸素無華的裝束,并未有任何自卑感。

    和如意的歡心雀躍相形之下,秉忱就顯得抑郁多了。并不是覺得和如意在一起無趣,而是他心事重重,想拋也拋不開,忘也忘不掉啊!

    他們大半的時間都留在座位上,偶爾有布魯斯的音樂響起,他也會邀她下去舞池跳跳舞。有一次如意發現電視臺最紅的新聞女主播袁蓓芳,就在她身旁和男友相擁共舞呢!她興奮極了,一雙眼睛忍不住往袁蓓芳身上飄。聽說她在電視臺新聞部的工作,月薪以數十萬計呢。她十分欽佩她的才干,尤其她又兼具氣質與美貌,更令人欣羨。袁蓓芳的男友外表雖不出眾,但一看即知是上流社會的人士,看來有一些倨傲。

    “呀!對不起!比缫鈱⒆⒁饬Χ挤旁谠矸己退杏焉砩希徊恍⌒牟鹊搅吮。

    “沒關系!彼m疼得厲害,但及時忍住沒叫出聲!安灰@樣看人家,他們會覺得很不自在的。”他悄聲對她說。

    他說完這句話沒多久,果然袁蓓芳的男伴很巧妙的從他們身旁滑開,轉移陣地到別處去跳。

    如意吐了吐舌頭,只因好奇卻惹來別人的嫌惡,她連忙管好自己的眼睛,不再東張西望的了。

    接下來是華爾滋的舞曲。秉忱不欲回座,他問如意:“會跳嗎?”

    她連忙搖頭:“以前會,可是好幾年沒跳,全忘了。我們快回位子坐下吧,別讓我出丑!

    “怕什么?以前會跳的話就算是有基礎了,有我帶著你應該會慢慢記起來。來,別緊張,我們跳最基本的舞步,很簡單的。”

    她拗不過只得依他。她怕又踩著他,一雙眼睛老看著地板。慢慢的在他帶領之下,她就跳得不錯了。

    “還說你不會,你跳得很好呀。”他說。

    她只笑笑沒分辯。八成是記憶被喚醒了。

    連續跳了幾支舞后,他們才回座位坐下來休息。

    秉忱的酒喝完了,他又叫了一杯。

    如意直覺的發現他內心不痛快,卻不知他何以會不痛快?按道理來講,若是她使他不痛快,那他又何必要她相陪一整晚?也許是他原來就有的苦惱吧,可惜自己幫不上他什么,只好盡量別去煩他啰。她小心的閉緊嘴巴,若他不說話,她也不開口說話。

    他卻喝起悶酒來了。一杯又一杯,而且都是烈酒。

    “史先生,你別再喝了,會醉的!

    他真的有點醉了,但口中卻說:“我不會醉的,我的酒量很好!

    她期期艾艾的說道:“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可是你不能……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我怕你……怕你真的會喝醉的!

    “你怕什么?別怕,我不會喝醉的。我保證我的頭腦還很清醒,一定可以安全的送你回家!彼麑⒈械臍埦埔伙嫸M。

    她張大了嘴,不敢再說什么,只好無奈的閉上嘴,從胸臆中吐出一口氣。她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問題,她擔心的是他。他這么喝下去一定會醉的,而喝醉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他為什么喝悶酒?他有什么苦惱需要藉酒來澆愁?她全然不解。她和他原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對于他的生活,她幾乎一無所知,又哪能體會出他的苦惱呢?她感到一陣茫然無助。

    “走,我們再去跳舞!”他忽然把她拉了起來。

    現在樂隊奏的舞曲是一支優美而哀愁的歌曲。舞池里的男女皆緊緊相擁,款款訴情。

    秉忱也忘情的將如意緊緊的擁在懷中,完全沉醉在美麗與哀愁的旋律之中。如意的右臉緊貼在他的胸膛上,感覺到他胸肌的厚實與溫暖,她沒喝多少酒,但卻有微醺的感覺。她不敢想太多,只能放任自己盡情享受這種難得的感覺。

    一曲既罷,兩人靜默的回座。

    夜深了,但這里卻依然弦歌不輟。

    如意看看表,十二點多了,灰姑娘不是該回家了?

    他注意到她在看表,只得找服務生來結帳。

    “對不起,我忘了時間了,把你耽誤到這么晚。家人會擔心嗎?”他感到有點抱歉。整個晚上他只沉湎在自己悲憐的情緒之中,沒留意到她的處境。

    “我出門前留了張紙條。不過我從來沒有在外面待這么晚,他們多少會不放心吧!彼丝桃矊嵲诩庇诨丶伊。尤其明天一早又要起床做早飯,還得整理從批發市場買回來的花材,太晚睡怕精神不濟。

    “對不起,我盡快送你回家!彼f。

    ※※※

    他將車子開到“花之屋”門口停了下來。

    如意瞥見樓上還有燈光。不知是如瑋和如玉在苦讀抑或是在等她?她急急的打開車門下來。

    “白小姐——”秉忱匆匆下車,走到她面前依依不舍的說:“再見!

    “再見——”她的目光中也全是依戀之情,但是人生是很無奈的,該分離就是該分離,根本無力去挽留什么。

    “謝謝你陪我一個晚上!彼绱苏f道。

    “我才該謝謝你呢,招待我度過這么美好的一晚!彼龔娮鰵g顏,掩飾內心因離別產生的悲苦。她不敢去想能否再和他相見。她甚至覺得再和他相聚是不智之舉;就如同吸毒一般,她怕自己會上癮,因為要戒毒是很痛苦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的吐出幾個字:“我能打電話給你嗎?”

    她的頭違反了理智,逕自的點了好幾下。她似乎對自己感到束手無策,明知不該繼續和他來往,卻偏偏無法抗拒。

    他露齒一笑,神情輕快多了。

    “快進去吧,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她也笑了笑,快步的走向家門。她掏出鑰匙,回頭一看,他仍倚在車邊,對她揮了揮手。她也跟他揮了揮手,才打開大門進去。

    “再見!痹谘谏洗箝T前,她輕輕的說。

    史念祖坐在他偌大的董事長辦公室里,抽著填滿煙絲的煙斗。他所有的趣味幾乎都是老式的。

    他剛剛接完葉慶松打來的電話,心中十分不樂。葉慶松說他那寶貝女兒,早上整理好兩大箱行李,飛到倫敦找小姑媽去了,說是為了秉忱的緣故。

    到底秉忱做了什么好事惹明珠不快了?史念祖心煩意亂的用力吸一口煙斗。好不容易盼到了小倆口訂婚的前夕,不意秉忱卻因受傷耽擱了婚期。眼見葉史兩府締結婚姻的大業即將完成,卻意外的出此變卦,怎不教人煩心呢?他越想越生氣,按內線到秉忱的辦公室。

    “秉忱,你到我這兒來,我有話跟你說!彼麑χ娫捳f。

    幾分鐘之后,秉忱來了。他坐到父親的辦公桌前。

    “你跟明珠怎么鬧別扭了?我不是一再的交代你要忍耐嗎?好不容易都要訂婚了,卻又變成現在這種局面,你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史念祖沉聲訓斥。他為了要使秉忱就范,故而對他不假辭色。

    “明珠說了什么嗎?”他問。心里迫切明珠在盛怒之下要悔婚,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一氣之下跑去找定居倫敦的姑姑,說要去住一陣子?礃幼铀且隳!

    他有一點失望。如此而已。

    “你怎么沒什么反應?”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奇道,不過管他的,反正最重要的是要把明珠追回來!澳泷R上訂去倫敦的機票,盡快去找明珠,向她賠罪!

    “爸,她不過是去倫敦看她的姑姑,值得這么小題大做嗎?”他很不以為然。

    “葉老說明珠很生氣,不過不知道她為什么生氣!

    他輕聲低語:“她常常如此,這是正,F象!

    “什么?”史念祖很威嚴的把雙眉一鎖。

    “沒什么!北篮茏R相,不敢隨便妄語。

    “反正不管發生什么事,你去倫敦陪明珠玩一陣子就沒錯了。等她高興了,再和她商量訂婚的日期!笔纺钭孀约合陆Y論。

    秉忱沉默了良久,才緩緩的說道:“還是等她散散心回來再說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

    他定睛看著他,考慮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說:“好吧,你覺得這樣好就這樣吧!

    他松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您沒其他的事了吧?我回去了!

    “等等!笔纺钭娼凶鹤。“回來坐下。”

    他無奈的坐回去。

    “秉忱,我知道是委屈你了!笔纺钭嬲Z重心長的說。他看得出兒子對葉明珠開始感到厭倦了,不得不加強對他的心理建設!懊髦榈钠馐球溈v了一點,但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很愛你。想追求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她獨獨鐘情于你,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明珠雖然有一些缺點,但是她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可說是美艷絕倫,男人娶妻如此,是很可以自傲的。而且你知道她是葉慶松唯一的掌上明珠,雖然他還有三個兒子,但他最寵愛的卻是這個酷似白雪公主的小么女,你懂嗎?娶了明珠,你就是葉家的乘龍快婿,如此一來對我們就會相當有利了。你想看看,有這么多的好處,難道不值得對她稍加忍耐嗎?”

    “這些我都知道。”他輕輕嘆口氣。他的壓力為什么這么大?難道他真的無法掙脫出他的宿命嗎?當初獲得明珠的青睞時的受寵若驚和驕傲,如今早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苦惱和沉重的負擔。他知道他以往對明珠的愛意已被她一點一滴的消磨殆盡……史念祖不顧他的感受,兀自說道:“……這幾年來我們‘旭日’的業績每況愈下,和十年前相比較,跌落了六成以上。而且情況一年比一年糟,去年的營業額只剩下十一億,而且一直是內銷在貼補外銷……”

    又來了,他最怕父親提起這件事。他認為要解救他們“旭日”食品的危機,他只有娶葉明珠一途。

    “旭日”原來是史家的家族企業,但因多年前一次危機,接連引進了多家財團的資金,史家實際只占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形成了好幾家集團鼎立的局面。因此“旭日”自總經理以降皆是聘請外來的人才,經營方針也像多頭馬車,方向不一。秉忱認為“旭日”就是因為各大股東互相掣肘,使得總經理莫衷一是,無法在市場放手一搏,而輸給其他的競爭者。

    兩年前,各大股東為了提升“旭日”的競爭能力,重金聘請了一位相當精明干練的總經理,大力改革公司的弊病。這位總經理果然不負眾望,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他采取了一連串極有效的措施,精簡人事,并關掉一家虧損連連的生產工廠,并將老舊的機器設備淘汰,換上高效率的新設備。但由于改革的步調太快,造成了一些不良的效應,公司內人心惶惶,員工無心工作等等。而公司的運作靠的是人事,若員工無心為公司工作,就遑論其他了。

    結果這位總經理迫于公司各大集團的派系勢力,只好向董事會提出辭呈。最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董事會竟通過他的辭呈,以確保各大股東的勢力均衡。

    這對史家來說是最難堪的。畢竟“旭日”是史家創立的。

    “秉忱,葉家的‘金鑫’集團在‘旭日’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要你和明珠結婚,這百分之二十的股權就是明珠的嫁妝。這么一來,我們就擁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重新拿回經營權,到時就可以依照我們的想法經營,不用再讓其他的股東牽制,如此一來‘旭日’才會有希望在市場上和人家競爭。”史念祖如今全把希望寄放在秉忱身上,他斬釘截鐵的對他保證:“秉忱,只要我們再拿回經營權,我保證一定讓你當‘旭日’的總經理!

    在以前秉忱是十分贊同父親這以聯姻為手段的策略,但誰知到了今天,他卻忽然發現自己成了被犧牲的祭品,這種轉變實在是太諷刺了。他誰也不能怪,只怪自己一時為明珠的美色迷惑,迷迷糊糊的對她展開瘋狂的追求。如今是“船到江心難補漏”,他能怨誰?當初可沒有任何人逼迫他去追求明珠,而明珠也沒有先追他,她是被他“追”上的。

    如今再來反悔,是不是太遲了?他認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我不再多說了!笔纺钭鎸⑺馔,讓他自己去煩惱吧。

    秉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到底要不要救“旭日”?真的非得犧牲自己的婚姻,才能解救“旭日”嗎?如今世道維艱,商場上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就連他們自己領導的這一家代理美國名牌的化妝品公司,也因進口化妝品市場開放,而讓出一大片市場的大餅給那些進口化妝品公司分食。這種種打擊,使他們不得不費盡辦法令“旭日”振衰起弊!

    史家自史念祖以下,秉忱尚有兩名兄長,史秉義和史秉德。他們還有一個妹妹,叫史秉純,長得美麗又可愛。他們莫不把希望寄托在秉忱身上。一旦史家和葉家聯姻,除了能奪回“旭日”的經營權外,葉慶松素來疼愛他的掌上明珠,他的“金鑫”集團資金雄厚,必對史家的“旭日”集團有助益。

    這一切的一切令他感到絕望。難道他非得為了他的家人犧牲不可嗎?他可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他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忍不住為自己感到悲哀。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珠在憤怒之下,棄他而去。只要她拋棄他,另尋新歡,他就有希望了。

    可是他不知道明珠現在心里在想什么。不知她這一回的倫敦之行會待多久?他知道她的小姑姑最疼她,因此她才會滿腹委屈的千里迢迢去“投奔”。天知道滿腹委屈的不只她一人!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卻向誰去投訴呢?

    事到如今,他真的寧可明珠能少愛自己一點,最好能生他一輩子的氣,就此與他斷絕。

    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嗎?禱告吧,他虔誠的禱告起來,從來沒有這么誠心過。

    ※※※

    一直到他回家之后,臨睡前他仍虔誠的在禱告?上是失眠了。

    凌晨一點鐘,他仍眼睜睜的盯著天花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以前他雖已對明珠失去耐心了,但他總能說服自己繼續忍耐,一直想她的好處使自己去愛她。但現在已經行不通了,他老覺得再這樣持續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發狂的。

    為什么?他為什么變得完全無法忍受明珠?為什么會覺得和她在一起是這么痛苦的事?為什么?

    他拉開床頭柜第一個抽屜,取出如意那一條沾血的絲巾。絲巾早清洗干凈了,但是上面的血跡卻洗不掉;正如這條絲巾的主人的倩影,在他心中鐫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是為了如意的緣故吧?所以他才會感到特別痛苦。

    若不是和明珠在口頭上已有婚的,他一定會大膽對如意展開追求。她是那么的可愛。】墒且运壳暗那闆r,一定要盡可能的別去接近她。他怕會傷害到她。她看來是如此的經不起一點傷害,就像一枝夕霧草……是的,她是那么像夕霧草,細細長長的莖,淡紫色細細碎碎的小花,看來那么纖細、那么脆弱,只怕一丁點風雨就能夠將她摧毀。

    不!他絕對不能去傷害她。

    因此這么多天來,他沒有打過電話給她。一通都沒有。幾天了?七天了吧?她會不會一直在等他的電話?他不該跟她說要打電話給她,她一定會癡癡的等他的電話。

    她一定會的。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和他道別的眼神……她一定還在等。他忽然有一股沖動,想抓起電話撥給她,不!不行,現在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而且他不能打電話給她,他不能傷害她!

    如意……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如意,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我不是忘了打電話給你,而是我不能。∧阍徫,請你原諒我!

    凌晨兩點鐘,秉忱仍處在失眠狀態。

    ※※※

    “小姐,請替我插一籃花!币粋年約二十七、八的少婦,走進“花之屋”。

    “好的!比缫饬⒓葱δ樝嘤幻鎲柕溃骸澳愦蠹s要買多少錢的花呢?”

    “五百元左右,我朋友生產,我要送去醫院給她!彼莻生客,一面說一面瀏覽店內的擺設。

    “好,我知道了。請你坐一下,我馬上替你插個花籃。噢,對了,你這個朋友有沒有特別喜歡什么花?”

    “她呀……我想想……玫瑰吧?女人一般都喜歡玫瑰花。”她的口氣不太肯定,是用推測的。一面在藤椅上坐下來,又說:“你把這里布置得真漂亮!”語氣是贊許的。

    “謝謝。”如意一邊插花,一邊回頭與客人應對。她選用一個中型的提籃,中央置一個吸滿水分的特制花泥。一般花店都使用這種材料的花泥,干凈又方便!澳闶堑谝淮蝸戆,以前沒有看過你!

    “我上個月底才搬到這附近來。剛結婚!笨腿苏f。

    “恭喜你!彼χf。取了一把康乃馨,點綴在粉紅色的玫瑰之間。送給產婦,配上康乃馨絕對是正確的,暗喻身為人母的圣潔與光輝。另外她又插上幾枝文心蘭,鮮明的黃色,使得花色更形活潑生動。

    那名女客人一邊看著她插花,一邊又問:“那是什么花?”

    “金魚草。”她說。一邊將金魚草修短一點,插在花籃上。

    “明明是花,為什么取名叫金魚草?”她很好奇,不禁走上前去就近觀賞。

    “很多花都這么叫,此方說像夕霧草、飛燕草、鳶尾草,其實都是很美的花!比缫庹f。最后她剪了一些蕾絲花,做最后的修飾,“你想用什么顏色的蝴蝶結?”

    “紅色吧,看來喜氣一點!

    她一向遵照客人的意思,因此就在花籃的把手上端系了一個漂亮的紅色蝴蝶結。

    “真漂亮!”客人贊美一聲!翱偣捕嗌馘X?”

    “五百!

    “五百?那花籃呢?蝴蝶結呢?”對方有點訝異。

    “都包括在內了!彼f!耙灰規湍銓懸粡堎R卡附在上面,還是要一張空白的你自己寫?”

    “空白的好了!彼龔钠ぐ〕鲆粡埼灏僭拟n票遞給如意。“麻煩你給我一張名片,以后有需要的話,我再打電話來訂花。你這兒有幫人家送花嗎?”

    “有的!彼障洛X后,遞給客人一張花店的名片!凹词挂皇ㄒ灿兴停贿^如果金額小的話,會加收一點送花的費用。”

    “嗯,那是應該的!彼崞鸹ɑ@。

    “謝謝,歡迎再來!比缫鈱⒖腿怂统龅觊T。

    “鈴……鈴……”電話響了。

    她趕緊折回她的工作抬去接電話。一顆心怦怦亂跳,不知是不是秉忱打來的。

    “喂?‘花之屋’嗎?我是‘巧麗’咖啡廳,麻煩幫我送兩藍花來。價格跟平常一樣就好,不過花色變化一下!辈皇鞘繁,是“花之屋”的基本客戶之一的“巧麗”咖啡廳。

    “好的,一個小時以后送到!比缫庥行┦膾焐想娫。她走到后面去找父親,一般都是他去送花。

    白展雄清晨四、五點就去市場批花回來,此刻正在睡回籠覺。

    “爸,‘巧麗’叫了兩個花籃,一會兒要給他們送去!彼诟赣H的房門外說。

    “好,我起來了!卑渍剐鄣穆曇粲悬c混濁,意識還未完全清醒過來。

    “我半個多小時就插好了。”如意說著就走到前面去。

    她準備了兩個大型的花籃,開始忙著插“巧麗”訂購的花。她插花全憑自己的品味及美感,再加上一點創意,幾乎可以應付店里形形色色客人的需要。像剛才那位女客要送給在醫院生產的朋友,是最普通的形式,講究的是價廉物美。但像要擺設在生意場合,如“巧麗”咖啡廳需要的花籃,則要講究美觀大方,最好還要有些獨特的造型,那就要用到一點創意了。如意比較喜歡插這種有發揮空間的花籃。由于她已有多年的經驗,因此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可以完成很繁復的款式,一切的技巧她已能應用自如了。

    她只到過某個插花社學習最基本的插花課程,她記得那位老師是個留學日本的老婦人,年紀至少六十開外了,經驗和學識技巧,可謂功力相當深厚。不過如意覺得日本花道的各種流派,其實不適合花店生意的需要,但她從日本花道中學習到特殊的風格與品味。

    然后她又去學習西洋花藝與包裝課程,同樣是一周上課兩個晚上,為期三個月。不管是誰都很難想像如意插花的深厚功力,竟只是這短短半年的訓練,而實際的上課時數又短得可憐。東洋加西洋課程的時數,總共不到一百個小時。

    如意并不是不求上進,實在是體力和時間都不夠。她雖然少有機會去做正式的學習,但卻盡可能的去買很多相關的書籍自修。這些書籍她都放置在工作臺上方的書架上,二十幾本厚厚的、薄薄的書排列成一排,還頗有看頭。除了一般很熟很熟的客人外,很難外借。不過如果愿意坐在店里的藤椅上閱讀,如意絕不會拒絕。因此許多住在附近的太太們,買了菜之后會到“花之屋”來歇歇腳,看看一些與花藝有關的書籍,走的時候大部分人也會買一些花材,回去現學現賣。

    當然有時候如意也會被客人們要求替她們開個插花班,但是如意覺得自己才疏學淺,一概推卻了。她認為自己哪里夠格開班授徒了?不敢獻丑,更不敢耽誤人家。

    她正忙得滿頭大汗,店門又被人打開了。她抬眼一望,職業性的脫口而出:“歡迎光臨!

    “如意,是我!”一個頭發理得像阿兵哥,看來黑黑的瘦高青年走了進來,沖著她咧著一口白牙笑著。是時下所謂的那種很帥的酷哥。

    “啊!小俠,你回來了!”她笑著打聲招呼!皩Σ黄,你坐一下,我現在沒空招呼你!

    “沒關系,你忙你的,你忙你的!痹b在店里走來走去,東張西望!把,如意,你這家店經營得越來越好了,怪不得大家都稱贊你能干!”

    “我能干什么?不過是客人肯捧場罷了!彼t遜的說。她已經開始插第二藍花了。第一枝花插的就是碩大雪白的香水百合,這種花很耐久。

    “客人們為什么肯捧場?還不是沖著你來的。你這店不好,誰肯來捧場?”

    “是,你有理!彼Φ馈km一邊說笑,一雙手片刻也不停一下。不消十分鐘,這第二籃花已經插得差不多了,再稍加修飾,便大功告成了。

    白展雄穿戴整齊后出來了。

    “如意,好了嗎?”

    “快好了。”她應一聲,在左側又補上一朵姬百合。

    “伯父好!毙b笑嘻嘻的上前去打招呼。

    “啊,是小俠啊,變得這么黑,差點認不出來了!卑渍剐坌χf!拔衣犇惆职终f你退伍了,是吧?”

    “是啊,今天早上才到家!毙b答道。

    “開始找工作了吧?”

    他點頭。“嗯,慢慢找,不急。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干脆來幫你們送花吧!彼_玩笑的說。

    “呵呵呵,我們這家小廟容不下你這一尊大神!卑渍剐垡泊蛉さ恼f。街坊鄰居的兒子,熟得不得了,開開玩笑無傷大雅。

    “爸,好了!比缫庥妹砜。

    “小俠,你跟如意聊,我送花去了!彼皇痔嵋粋花籃,走出店門。他的小貨車就停在門口。

    “伯父,慢走。”小俠殷殷跟在后面說道。他傾慕如意多年,因此對白展雄特別有禮貌。開玩笑,對未來的岳父大人,豈可失禮?他早跟父母表示過非如意不娶,要他們想辦法去。他父母對如意也是百般欣賞,這么能干乖巧的媳婦,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呢。因此,這些年來兩家的國民外交做得甚好,小俠的父親沒事就約白展雄過去泡茶、喝酒什么的,兩人頗為相投。

    “如意,晚上一起去看電影吧?”小俠開口邀她。

    “現在有什么電影好看?”她的語氣不甚熱中。一直以來,她只當他是一般的街坊鄰居,沒有特別的好感,也沒有嫌惡的感覺。

    “反正不過是打發打發時間嘛!彼f。兩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顯得有點吊兒郎當的。

    她忙著收拾工作臺,一些剪下來的枝葉呀,剪刀呀,花泥呀什么的,一一歸位。

    “我沒時間,用不著想著怎么去打發!彼喍痰恼f,很干脆的拒絕他的邀約。

    又有電話進來了。她又驚又喜,這一通想必是秉忱打來的吧?她急急的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喂,如意嗎?我是欣欣,可不可以在下午三點以前替我送六籃花來?我們要開董事會議,盡量華麗一點,帳單順便帶過來!蓖跣佬廊嗽诠纠铮螂娫拋碛喕。

    “欣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如意高興的問。欣欣真夠意思,一回來就帶給她這么大的生意。這六個花籃少說也有近萬元的進帳。董事會的用花,一定要很高級的,不可太過寒傖。

    “我這一趟到大陸出差,一連忙了十幾天,連一天休假都沒有。從深圳、上海、北京,飛來飛去,差點兒沒累死!昨天下午才下飛機,又得幫董事長整理今天下午開會的資料,直忙到三更半夜。唉——我真是命苦!”她不禁又發起牢騷來了!鞍,葉董事長在叫我了,沒工夫跟你閑聊了。就這樣,拜拜!

    “拜拜,下午三點以前一定幫你把花送到。”

    “好,麻煩你了,以后有空我再到店里和你好好聊一下。!我現在沒時間……以后再聊,以后再聊……”她似乎意猶未盡的掛上電話,好像肚子里不知有多少話要說似的。

    如意掛上電話后,顯得悶悶不樂的。

    “咦,奇怪了,客人打電話來訂花,你還有什么不高興的?”小俠沒話找話。

    “我有什么不高興的。”她嘟噥一聲。七、八天了,秉忱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來,為什么?唉,別問為什么了,他沒有打電話來就是最明顯的答案了。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生活上原本就沒有交集的。忘了吧,別再傻傻的等電話了,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呀!她只好不斷的安慰自己,并往好的地方去想。就把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當作是一份美好的回憶吧!

    “如意……”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真煩!他不是看出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嗎?為什么還一個勁的煩她!

    他略微吃了一驚,知道惹她不快了,立刻閉上尊口。

    “對不起,我現在很忙,可不可以請你先回去?”她說得很有禮貌,但仍是在下逐客令。

    “喔。”他顯得有點難堪。“對不起,我吵到你了嗎?那……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過來。”

    她點點頭。只要他現在別在她跟前煩她就行了,晚上的事晚上再說。

    他走了。

    如意打起精神工作,六個花籃,夠她忙上半天的了。

    ※※※

    下午兩點多時,如意已將六籃花準備好了。

    她幫父親將花籃搬到車上。

    “爸,帳單!彼蚜泻脦谓唤o父親。這六籃花共計一萬一千六百元。除了使用很多昂貴的進口花材之外,尚需加上一些設計費用。如意為這六籃花付出的時間和心血,值得這些費用。欣欣要求的標準,又比“巧麗”咖啡廳高了許多。所謂一分錢一分貨,如意不會多收客人一分錢。

    這六藍花用了整整五個小時才完成的,每個花籃各有各的風姿,使用的花材亦應彼此的配合效果而有顯著的不同。如意總謙遜的自稱自己的插花技巧不入流,其實她不知道她是屬于無師自通的天才型人物。欣欣總是不吝嗇的贊美她,但她總認為欣欣是看在鄰居的份上捧場罷了。

    “如意,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嗎?如果你不是真的插得很好,我敢用你的花嗎?我若是因為和你是鄰居的緣故捧你的場,頂多買花回家自己插。公司開會布置會場的用花是一件大事耶,你想我敢冒險嗎?如意,我告訴你市場上真正的行情好了,我如果到有名氣的花藝設計公司去訂類似這樣的花籃,一個至少是兩、三千,而你要價不過一半,我算盤隨便打一下,當然向你買!你還覺得我只是捧場性質嗎?不過可別我跟你講實話,下回你就漲價啦……”欣欣如是說。

    如意當然不會漲價錢,畢竟“花之屋”不過是個小花店,沒有那等行情,就不能收那等行情的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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