猋風滿口胡說八道,婆婆卻深信不疑,開喜都有些罪惡感了。
「婆婆,魔境里怎會有日月更替?日與月,不是都留在上界了嗎?」開喜指向眼前天際,那方比擬夕照的落暉。
她一直對此頗感困惑,偏偏猋風非本地魔,-問三不知,難得有婆婆能請教,自是脫口求解惑。
「那不是日,它名喚招陽,你看見的月也不是月,而是幻陰,它們全是魔主大人為我們造出來之物,若無炤陽幻陰,魔境怕是連根魔草都長不出來!
忽而一陣風勢呼嘯,開喜的羽裙被吹得翻騰,見她伸手壓裙擺,婆婆又說:「這樣的風,偶爾降下的雨,魔境里的這一切,皆是魔主大人賜予。」
法力挺高強的嘛,能維系一境的日月交換、自然變化。開喜心想。
「常聽老一輩長者說,魔境這兒呀,千萬年前更不易生存,弱肉強食,想活,得憑運氣……」婆婆所言的往昔,太過遙遠,就連婆婆自身,也未曾親眼目睹,現下說的,亦屬口耳相傳那一類:「重濁之息,雖對魔族無損,卻給不了食物,強的魔還有弱小的魔能吃,而弱小的魔呢,喝不了熔巖,啃不了硬晶,只能虛弱等死!
開喜聽著,愛讀話本子的她,僅靠三言兩語的憑空想像,便能勾勒那幅魔境慘況。
若天地裂開之前的景象,稱之為戰場,隨全數重濁墜地的魔境,又該如何稱之?
戰場中的煉獄。
遠比身處上界,更貧乏、更艱辛、更處處危險,遭天舍棄的煉獄。
連一絲陽光,-片白云,―瞬涼風,都吝于給他們。
「直到數世之前的二代魔主大人,傾自身之力,為我們造招陽、創幻陰、阻熔巖,現今的魔境,不知會荒蕪成什么景況,教人難以想像,也更不敢想像……」每提一遍「魔主大人」,婆婆眼中全是敬愛眸光,不難瞧出她的真誠感恩,發自內心。
「婆婆,現任的魔境之主,是不是一個容貌姣好、五官精致,老穿著紅裳的年輕男子?」
「年輕倒是沒錯,可容貌姣好、五官精致就不至于了,我曾遠遠見過一回,真真可惜吶……」婆婆搖頭輕嘆,面帶惋惜。
開喜愣了愣。莫非是自己料錯「本君」身分?自稱本君,也有可能只是自家家里的習慣,不代表位高權重,直至婆婆又補了一句:「他身旁的䶮騰,還威風凜凜些。」
䶮騰,多熟悉的名字,不正是那日紅葉池畔,大啖獨角蛇的魔物坐騎嗎?
果然她們所討論的,是同一位。
他長那副俊美好看、誘人偷窺入浴的俏模樣……卻換來魔族眼光的一句「真真可惜了」,這里的審美觀,究竟扭曲到什么地步?
那她和破財在婆婆眼中,妥妥也是兩只干癟丑娃了。
「魔主大人的尊名是?」開喜頗好奇。
「魔主之名,我們不能隨意喊,那是玷污、是大大不敬!勾迕衿牌乓荒樉o張惶恐,連她膝上蜷著的毛團,仿佛也顫了一下。
「您悄悄說,我偷偷聽,就不算隨意喊了呀。」開喜自有一套胡謅本領。
魔族單純好騙,不敵她奸巧,聞言想了想,頗覺有理。
婆婆將開喜招至面前,湊上嘴,神神秘秘說了,聲量小到開喜須暫閉其余四感,僅專注于聽覺,才能聽個明白。
「真是令人不快的名字……」開喜聽畢,忍不住嘀咕。
憂歌、憂歌!她是喜,他是優,兩人名字完全死對頭。
虧她還想看看他笑起來,傾國傾城傾天地的妖孽模樣哩。
村民婆婆忙阻止:「傻孩子,不可以說這種話,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開喜險些同婆婆說著「童言無忌」這四字,距離她太遙遠,不過理智掛帥,她沒有反駁,學著說錯話的孩子,吐吐舌,裝裝無辜。
「魔主雖看起來弱不禁風,不甚強壯,但依舊與數代魔主一樣,為魔境司掌日夜,并整肅亂源,替我們鏟除不少兇暴魔物,我們才有平和生活能過呀!蛊牌旁俣嚷冻龈卸魃裆,若魔主在現場,她八成會行五體投地之大禮。
開喜感覺到一陣很微弱、很渺小的力量,隱約回到她身體……村民婆婆真誠的謝意,發自內心的悅樂,以及對現況的知足,化為春風一般的喜澤,彌漫開來。
開喜的力量身本就來自于世間萬物之喜,喜源越多、越豐沛,她便越強大。
先前踏入魔境身世間萬物之喜,被阻絕結界外,她當然會虛弱得比人類還不如,現在婆婆這小小的喜悅歡欣,像一杯沁涼泉水,舒緩她的饑渴,但還是不夠。
婆婆仍訴說著「魔主」的豐功偉業,如數家珍:「半年前,村里闖入大群巨鵟作亂,吃掉好多村民,嚇得我們閉門不出,是魔主派來狩夜大人,為我們除害,在狩夜大人面前,那些巨鵟像小蟲子一般,一掐就死,領頭的二王被折斷四翼,帶回無喜城。」下場大概是燉湯了吧。
「帶回無喜城?」這五字,讓開喜眼睛為之一亮。
「是呀,肆虐禍亂的魔物之首,皆是親自帶回無喜城懲治!勾迕衿牌蓬h首道。
「只要是鬧事的,一律這般處理?」開喜再一次確認。見婆婆點頭,她心中萌滿得意小花兒。
不用再憑靠自己的雙腿行走,夜里不用擠在絕世戒中綣睡,更不擔心行程中遇上魔物攻擊,輕輕松松被帶回無喜城?
這未免也太……合她意了哇哈哈哈哈!
這幾日,她簡直累得像狗,不,狗還沒她累……除了閃避魔物,更須分神照顧兩只病患,半點法術也無法使,
全憑一身勞力,當神當這么久,不曾如此疲意虛脫。
初來此境的高昂斗志,消磨得太快,恨不能直接飛抵無喜城,問出離開魔境的辦法,頭也不回就閃人,哪怕回到天界,遭天愚趾笑三百年,她也愿意認輸。
開喜腦筋動得極快,靈光一閃,絕妙好計立馬形成,顧不得陪婆婆多聊,簡單結束閑話家常,起身咚咚跑回房身挨醒猋風。
猋風睡得正甜,被狂拍雙頰喚起。
他皺眉,仍處于惺忪狀態,開喜的力道對他來說,只比蚊叮重一些些。
然開喜湊到他耳邊嚷嚷的匆匆幾句,說得他逐漸瞪大眼,百萬只瞌睡蟲也無法將他拉回好夢中。
「什么?!你叫我在魔境里鬧事,等著無喜城派人出來剿捕我——」
猋風還是沒能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從了她了呢?
他明明覺得,那是一個破計謀。
破到喪盡天良、破到天怒人怨、破到他應該要探探她額溫,問問她是不是也燒壞了腦?
可是開喜能言快語、滔滔不絕,好幾次,他試圖打斷她說話,反被她一句接一句堵回來。
「不然,你也提個好主意,讓我們仨早點抵達無喜城,結束魔境流浪記呀!
尤其這一句,令他啞口無言,他這腦袋瓜,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加之開喜小手搭他肩上,輕輕拍拍,聲嗓轉為甜潤可愛:「這招,費不了猋風兄多大工夫,也不是真要你鬧事,更不會傷及無辜,我們試一試嘛!
食人之妖,向來都是用這種聲調坑人,越是甜,越歹毐一一顯然地,單純如猋風兄,不太知道這回事。
此刻,猋風變回黑獙原形,掛在半空中,背上黑翅啪啪拍動,聽從下方的開喜指示。
開喜靠著微弱的仙術余絲〔從村民婆婆那得來的〕,盡數耗在猋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