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我要替你醫眼了。”拔都大手壓在他的胸膛上,強迫他躺著。
“不醫了!彼f,任由他將他壓回床榻。
“……你在耍我?”拔都怒瞪他。
“醫好了,也看不見她,又何必醫?”他輕撥開打一開始就落在眉心的指尖。
“失去她,醫與不醫,都沒有意義了……”
原以為爾玉是璽兒的,既然不是,還醫什么呢?
拔都瞅著他悲切的笑,緩緩側眼探去,看著淚如雨下的女人。
“璽殿下希望你能重現光明!彼麊÷暤馈
“沒有她的世界,看得見跟瞎了眼沒兩樣!彼创剑瑓s滑落一滴淚。
拔都索性出手點住他的睡穴,不想再聽那教人難受的笑聲,深吸口氣,沒抬眼地問:“師姐,接下來是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我。”爾玉的話中有著濃濃的鼻音。
拔都把金針還給她,看她邊哭邊落針,替世于將抹上解藥。
他中毒已近一年,解藥到底能發揮多大的功效無從得知,不過反正師姐會三管齊下,能救回多少算多少。
爾玉坐在屏榻邊,收攏他每束烏亮的發,輕撫他消瘦的頰,也觸上他的淚,溫熱的,咸膩的,多情的……
“于將,是我……是我,我來看你了!彼p喃,只敢在他完全昏迷后才坦承。
原來她折磨了他這么多,早知道他會這么痛苦,她該要早點來的,但來了又如何?現在的她,是不能告知他身份的。
他猜到她還活著,所以決定醫眼,拔都騙他她已死,他又立即打消念頭,恍若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徹底絕望,這太痛苦了,所以她不能讓他再承受一次失而復得又再次失去的錐心之痛。
所以,原諒她吧,原諒她什么都不能說、不能做。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盡量醫好他的眼,至于心病……她不會醫。
“是他自己笨,沒猜到我的意思!卑味嫉瓎〉纳ひ魮P起。“我說的可是璽殿下,又不是璽兒,真是個笨蛋。”
他也是個笨蛋。
“別這樣說你二哥!睜栍窕仡^瞪他。
拔都攬起眉。“他不是我二哥!
“你叫世于剛!
“我叫拔都。”名字還是她取的!
“我又不是你娘!北且糁氐较裨谌鰦伞
“對一個失去記憶的人而言,第一個見到的人就像娘一樣!蹦欠N張眼卻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恐懼是會不斷侵襲的,自然會將第一眼看見的人視為浮木緊抓不放,她早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無法失去的一部份。
所以,他知道世于將的痛,那是非常可怕的折磨,而他被迫共演這出鬧劇。
“……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看待我的。”難怪對她言聽計從。
拔都瞅著她,對她的笑話一點興趣都沒有,淡淡移開眼!耙抟Γ冗x一樣吧。”
“……拔都,你對我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是你說你不再是韃靼太子,要我視你為妹的。”說是這么說,結果他還是依同門關系選擇喊師姐比較習慣。十五年的主從關系,豈是能說變就變的?
“你不跟他相認嗎?”
“在你決定騙他已死之后,我只答應跟你到王府,可沒說要回王府!彼J冷的眸掃過房內一圈!皩ξ叶,世于剛已經不在了,我不可能留在這里,我也說過會永遠跟隨你,就算我已不再是你的貼侍!
他會守著她到最后一刻,到時候……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瘋了。
世于將的瘋狂,會是他最相似的下場。
***
一入夜,惡夢連袂而來,像是永不停歇的浪潮,逼得他無法呼吸。
世于將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實則脆弱得不堪一擊。
猜想破滅,竟能夠如此深深地擊敗他,讓他寧可沉睡不愿醒,可不知道是失望得太痛所致,才會教他夢見了璽兒的吻。
她的吻輕柔中帶了點霸氣,似怨還羞,每每他要得更多,她便抽身而去,教他空虛失落,不曾封印的痛狠狠再攬起。
這股痛,許是要糾纏到他入棺了……
“王爺,該喝藥了!贝嗔恋纳ひ艋腥羰翘旎[鉆進他耳里,抓回他快要迷亂的魂魄。
“喝什么藥?”他嫌惡地別開撲鼻而來的藥味。
這味道總是在他睡夢中騷擾著他,令人厭惡的氣味。
“小三替王爺開的藥方!
世于將頓了下,張開眼的瞬間,察覺眼上被蒙了紗巾,些許光線進入他眼中,還沒欣喜,一股火隨即爆開來。“那混蛋竟未經本主意愿便醫本王的眼!”
更可惡的是,這療效還真不是普通的好,他居然可以感覺到光線?
“啊,小三未經王爺允許嗎?回頭我再去罵他,王爺先喝藥吧!睜栍褚琅f笑吟吟的。
世于將恨恨地坐起身,不知為何竟覺得渾身乏力,他皺眉,猜測八成是藥下得太猛所致。
“王爺?”她軟聲湊近。
垂下眸,世于將像是漫不經心地問起。
“你認識璽兒嗎?”
“當然,我是她師姐。”爾玉對答如流。
“師姐?”似乎合理……她必定知道璽兒是死在他手中,所以總對他出言不遜,甚至惡意挑釁,這么一來就說得過去了。“你恨本王吧?”
“為何要恨王爺呢?”她笑得澀澀的。
“我親手殺了璽兒。”
“若是恨,就不會陪拔都一道來了!睜栍裾f著她原先就編好的說詞。“聽聞韃靼內斗,師父便要我去探望璽兒和拔都,得知他們墜崖,我早一步找到他們,卻……還是沒法救回璽兒。”
她仔細看著他的表情,他的眼被紗巾蒙住,但她看見了他緊緊抿著唇,恍若又陷入那無法彌補的傷痛里。
“王爺,先喝藥吧!辈还芰,先喂藥就對了。
“我不想喝。”敬她是璽兒的師姐,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收斂了許多。
“喝嘛——”她軟聲哄,一手搭上他的肩,態度儼然像是花樓里勸酒的花娘。
他微惱低吼,大手撥開她!安弧⒑龋
“啊——”手中的藥潑了一身。“哎呀、哎呀——”
爾玉跳了起來,把藥碗往桌面一擱,趕緊撣掉身上的藥汁,還好藥端來有點時間了,不怎么燙。
世于將光是聽她的反應,就知道發生什么事。“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彼S口回道,卻見藥汁滲進衣袍,就連里頭的中衣都快要遭殃,趕緊將衣袍扯開。
“你在做什么?”他神色一震,趕緊別開眼。
“沒什么!彼岩屡勖撓拢昧λχ。
衣服都脫了還叫沒什么?“我怎么會有這種弟媳?”他捧著頭低嘆。這畫面要是教拔都給看見,他豈不是……等等!“你和小三成親了?”
停下揮衣袍的動作,爾玉確定藥漬被撣掉不少,才又穿上!笆前,去年成的親!
“他怎會與你成親?他明明……”
“這是師父的命令,他不敢不從,況且我可是他的師姐,他敢不聽我的?”她哼了聲,拿起只剩半碗藥的藥碗踅回,又繼續說:“璽兒交托給我的事,我會一件不漏地達成,所以……王爺,喝藥!
聽見是璽兒交托的,世于將內心慘淡一片!罢媸黔t兒在死前托咐你們來醫好我的眼的?”
“是啊!辈还芩炔缓,硬是把碗緣湊到他嘴上。
世于將大口飲盡,壓根不覺得苦!凹仁侨绱,怎么會拖到一年后才來?”他想,拔都之所以愿意娶她,八成是因為她和璽兒有些地方極為相似吧。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她不禁僵住。
“怎么了?”沒等到回答,他不由得微挑起眉。
“呃,那是因為拔都太頑固,我勸他很久,他才逼不得已的帶著我來!彼吨e,心想著晚一點非得跟拔都串通好不可。
“是嗎?”垂下眼,世于將思忖著。也對,畢竟拔都把骨灰瓶交給他時,那恨他入骨的語氣,讓他根本沒想過兩兄弟會有再見面的一天。“他去哪了?”
“他呀,去找傅總管借馬車!
“借馬車做什么?”
說的時候,她忍不住笑了,滿心向往!八獛胰ス涫屑!
不知道為什么,聽出她話語絕對的柔順和歡喜時,世于將竟有些不是滋味。
“逛什么市集?”
“拔都說,京城乞巧節慶有許多市集,很有趣的!彼芷诖亍!皩α,今年王府沒有要扎乞巧樓嗎?朝霧說過每年都會扎彩樓的,在彩樓前穿七色線慶祝乞巧節……”
說著,她的回憶飄得好遠,視線落在他架上的乞巧娃娃,上頭原本只有一只,但她把朝霧送她的也擺上了,湊成一對,感覺比較不寂寞。
世于將透過眼前紗巾,怔望著淡淡光線中的人影!澳阍鯐莱F的事?”
“嗯?”爾玉還浸在記憶中,反應慢了半拍,驀地瞪大眼!斑馈
是拔都跟我說的!
“拔都?”他知道朝霧說過這事嗎?啊啊,那時拔都就守在門外,也許他聽見了什么也說不定!澳闳羰窍矚g,乞巧樓就差傅年去準備吧,至于市集,時候還未到,要等到初四才有!
“可是,今天已經是初五了。”她看向他,絕美出塵的眸滿是濃濃笑意,很開心他的心似乎比較松懈了一些,才會允許她扎乞巧樓。
世于將挑起濃眉!暗鹊,今天是初五?”
“是啊。”她笑等著他的反應。
“等等、等等……”他抬手示意她閉嘴,用力回想!氨就趺髅饔浀盟t治本王那日,分明還是二十八,為何今日醒來卻變成了初五?”
爾玉聞言,眨眨眼,用很虛偽的聲音驚呼,“唉,王爺不知道嗎?小三一下手便是七日為一周期,所以這七日內,王爺總是半夢半醒,睡得極沉,時辰一到便喂藥,喝完藥后就入睡!
“……怎么喂?”他完全沒感覺自己曾起過身。
“嘴對嘴喂!
“……誰喂的?”他沉痛地閉上眼,拳頭緊握。
該死!他在夢中以為是璽兒吻他,如今才知道有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喂他喝藥!
“小三!睜栍窈敛涣羟,一腳把他踹進地獄。
世于將挫敗的捂著臉,可以想見當他有所反應時,拔都是怎么樣的表情,難怪每每他想要得更多,那人便抽身得如此快……啊啊!混蛋!他現在總算明白大哥當初的心情了,那滋味實在是很……五味雜陳!
瞧他那欲死不能的神情,她不禁掩嘴低笑。
“你笑什么?”他羞惱吼著。
“王爺,你這下可明白為何會半夢半醒七日了?”這一招嘴對嘴喂藥,就是當年拿來對付世于略的一招,如今用在他身上,真是過癮!霸绮聹柿四憧隙ú豢虾人帲缓贸龃讼孪虏,還請王爺多多見諒!
“見、諒?”這種事怎么見諒?“我跟他是親兄弟,他這樣對我,我……”
“有什么關系?你以往不也都是這樣對軍師的?”她呵呵笑著,卻瞧他臉色大變!霸趺戳?”
“你怎會知道軍師的事?”紗巾底下的黑眸微微瞇起。
她在心中暗罵自己大意!鞍味颊f的!”
“拔都?”世于將攬眉回想。那時的事,拔都知道嗎?
“是啊,就連他跟王爺是親兄弟的事都告訴我了呢!
“……是嗎?”為何他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