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臺前,人潮涌動,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人人欲近得前來,占得樓臺前的一席之地。
熱鬧,喧嘩,流光異彩……即使白日間最繁華的市集,也難見如此盛況。
江南美女,自古多嬌,秦淮河畔,秦樓楚館林立,紅顏傾城,多是才藝兼備的美女嬌娃。
物以稀為貴,如果遍地開花,也就沒有什么魅力可言。為將自家姑娘捧得更紅,招財進寶,財源滾滾,在各大坊間,自然又多了一番明爭暗斗。
如何爭?如何奪?一年一次的花魁角逐,自然就是揚名的最好機會。
正對樓臺的二層酒樓,窗扉大開,桌椅俱備,酒菜精致,銀燭光展,兩方擱置在銅臺上的熏爐煙霧淡淡,一室花香繚繞。
“爺,時辰到了!绷⒃诖扒暗某g探頭瞧了瞧下方的動靜,低首看端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的穆飛星,畢恭畢敬地說道。
穆飛星睜眼,懶懶地伸出手,撫上放在桌面的古琴。探指一撥,渾圓的音符如一顆玉珠,墜入銀盤,鏗然作響。
音符響起的同時,樓臺上系著七彩幔帳的繩帶驟然斷落,彩幔翩翩滑落,在臺下眾人驚嘆的目光中,已然遮住了整個樓臺,只剩彩光在月色下流動。
琴聲漸起,由低到高,如絲絨般將人滑潤地包裹,柔柔的,使聆聽之人如醉酒一般,禁不住有些心神蕩漾。
七彩幔帳隨著琴聲緩緩起伏,色彩背后,淡妝濃抹各有千秋的佳麗若隱若現,載歌載舞——
“秦淮美,美人嬌,嬌娘紅妝多要眇;宜修嬋娟郎眷惜,逍遙不羨神仙地……”
琴聲,舞步,再加上特有的吳儂軟語,消醉了心神,圍觀之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
一曲終了,余音猶在,心神蕩漾,無法即刻收回。
掌聲、驚嘆聲在耳畔響起,穆飛星充耳不聞,只是掃了一眼樓臺上正退場準備登臺競技的一干女子,而后轉頭看坐在身邊有些興奮的連華能,挑眉問道:“連大少,你說過今年會不同的!
“已經很特別了,都是眾里挑一的絕色!辈耪f完,就見穆飛星皺了皺眉,連華能撇撇嘴,“只要你不拿你母親的樣貌來做取舍!
“沒什么看頭。”穆飛星不反駁他,只是很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
“飛星,飛星,你就不能稍微給點面子?”連華能推推他,不忘將手“順便”伸到他面前,“喏,這次的曲譜!
“常歡——”穆飛星喚常歡,常歡上前,將手稿交給連華能。
連華能如獲至寶,笑咧了嘴,眼前即刻出現金銀滿貫的場景——穆飛星今年為花魁選秀作的最新曲譜,若是交付印刷出來,保準又是一搶而空。
呵呵,他真是一個精明的商人。
“我走了!蹦嘛w星興致缺缺地對連華能說道,站起身,準備告辭,不料——
“天之遙,地之遠,白云暮靄山水間……”
如黃鶯出谷般的歌聲徐徐飄散開來,傳進他的耳中,很熟悉,使他狐疑地看向那邊的樓臺。
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現,不似歌聲引人遐想,倒換來下面此起彼伏的惋惜。
是嘛,是嘛,這位姑娘,聲音甜美動人,就是那個——看起來似乎胖了些。
見到來人,穆飛星額頭的黑線增加了幾條。
樓臺上紫紗覆面的姑娘對其他的人視而不見,直視前方的穆飛星,眼中有頑皮的笑意,還得意地揮了揮手。
穆飛星沉下臉,眼含警告。
她不甘示弱,回敬一眼,作勢要拉下覆面的紫紗。
涼風,殺氣,哦哦,頃刻間,一道人影從對面飛過來,擒住了她的手腕,毫不憐香惜玉。
“飛星哥哥,疼呢……”美人落難,無人理會,她只能自力更生,硬逼自己眼眶蓄滿淚水,盡可能看起來楚楚動人一些。
“知道疼還鬧?”穆飛星瞪她,“立刻跟我回去!
紫紗下的笑臉皺起來,哀求聲不斷:“飛星哥哥,再讓我玩一會嘛。”
“不行!”穆飛星斬釘截鐵地回答,對她的哀兵之術根本就不理會。
“哥,大哥,好哥哥……”她向后蹲下,拽著穆飛星拉住自己的手,幾乎是被拖著往前走,“你就依我一回嘛!
聞言,穆飛星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露齒一笑。她心底一喜,以為有所轉機。
“纖云,好纖云,乖纖云……你就依我這一回,好不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穆飛星也學得像模像樣。
穆纖云嘟起嘴,郁悶加氣結。
看來,軟的不行,就只好硬來了。她眼珠子一轉,另一只手悄悄地背到身后。
“你干什么?”穆飛星沒有忽視她的小動作,微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警惕地看她。
“飛星哥哥——”
穆纖云的語氣好甜,看在穆飛星的眼中,甜得有某種嫌疑,使他想到他這個不怎么上進的妹妹,還有兩大絕招。
才想到,就見穆纖云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一枚小小的彈丸丟出,直向他的面門擊來。
好險,他偏頭,彈丸從頭頂飛過,他抬腿反踢,彈丸頃刻又飛向穆纖云的方向。
力道不大,他只是想要給纖云一個教訓,要她以后不要動不動就把迷藥使在自家人身上。
當!
不偏不斜,穆纖云中靶,眉心狠狠挨了一擊。大概太得意忘形,沒有料到穆飛星會避過偷襲還來個大反擊,所以沒加防備,她踉蹌著倒退幾步,到了樓臺邊沿,一腳踩空,就這么掉了下去。
“纖云!”眼見玩笑開大了,穆飛星沖上前,想要抓住她,已是來不及。
“哇啊啊!”
完了完了,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臭飛星,爛飛星,居然這么對自己的親妹妹,好狠,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的。
爹哪,娘啦,各方神仙,嗚嗚……
咚!
砰!
耶?奇怪了,怎么不痛?她記得這邊的石板很硬的呢。
穆纖云偷偷睜開下墜時因為害怕而緊閉的眼睛,發現自己好死不死地趴在某個已經替她當了肉墊的人身上。本來好端端在臉上的紫紗掉落,覆蓋在和她咫尺相對的那張臉上。她小心翼翼地拉開面紗,好驚異地瞅見對方的面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嗯,那個,姑娘,你沒事吧?”驚艷,驚艷,她努力按捺下想要伸手滑上那張臉的沖動,很“憐惜”地詢問看起來已經被自己壓得很慘的大美人。
“姑娘?”底下的人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抬起被壓住的手,推了穆纖云半天也不見她移動半分,只能挫敗地住手,“你很重。”
“對不起……”經由對方提醒,穆纖云才手忙腳亂地從人家身上爬下來,“大家都這么說——喂,你沒事吧?”
沒還沒說上兩句,就聽美人兒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兩眼一閉,接著就沒了聲氣。
不會吧?她的沖擊力真有這么大?穆纖云目瞪口呆,隨后才由石板上的一攤血,遲鈍地發現仰躺在地的人其實是撞破了后腦勺。
“別怕,別怕……”她喋喋不休地安慰,又是牧,淤|瞧酥,不忘随时摸摸对方胸恐k⒁廡奶,“我马上带你縿擉奉R?br>嗯,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穆纖云瞪著那張艷若桃李的臉蛋,手又自動滑到對方胸部,很不確定地又摸了摸——
呀呀,比秦淮河面還要平!
怎么會這樣?一跤跌出個大烏龍,她誤認為紅妝的“俏佳人”,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穆纖云趴在床邊,近距離地凝視那張漂亮異常的臉蛋,心中好生惋惜。
這樣的樣貌,若是女子,參加昨日的角逐,她敢打包票,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榮登花魁寶座?善,這等上好的桃花芙蓉面,居然是一個男子所擁有……
“飛星,你真打算將他撂在我這兒?”連華能苦著臉,抱著一線希望問站在穆纖云身后的人。
“人都已經躺在這里了,你哪還有這么多的問題!蹦嘛w星揮揮手,正眼都沒瞧他一眼,像趕蒼蠅一般,草草回答。
“可是——”連華能小小聲地開口,“算起來,我很虧本的呢……”
雇人抬回來的傭金,是他出的;請大夫抓藥的銀兩,也是他出的;房間床鋪藥膳伙食,還是他出……要是這個受傷的家伙昏睡個十天半個月,租金、飯錢、藥膳……二三得六,六六三十六,肉痛哪。要是不小心,傷勢過重翹了辮子,不但血本無歸,還要負擔喪葬費……二五一十,四七二十八……
“你還真是一毛不拔!甭犓止,穆飛星轉身,一把抓過他正用于算賬的金算盤,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開口,“鐵公雞連華能,你的外號還真是名不虛傳!
“那飛星,你看——”見穆飛星終于開始注意,連華能眼睛開始放光,一只手準備直接伸到穆飛星的面前。
在商言商,他是生意人,盈利才是最大的目的嘛。
“少來!”穆飛星拍下他蠢蠢欲動的手,一句話,徹底粉碎連華能的如意算盤,“休想從我這里騙到一兩銀子,一切費用,都由你來承擔!”
連華能像是被誰踩住了痛腳,一跳三尺高,“為什么?”
手拍痛了,沒知覺,因為穆飛星的一句話,他仿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眼皮底下流走,痛心疾首。
“為什么?”穆飛星冷哼一聲,盯著他的眼神別有深意,“纖云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幫她混入花魁選秀里去?”
耶?這都被他發現了?有點心虛,連華能滿臉賠笑,“我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嗎?”
穆飛星仔細打量了他諂媚的笑容片刻,點點頭,“很像!彪S后拍拍穆纖云的肩膀,很循循善誘地問她:“纖云,你怎么做到的?”
穆纖云的注意力集中在昏迷的人身上,全然沒有看見連華能的擠眉弄眼。
“兩本琴譜!彼乱庾R地接話,沒怎么拐彎地就出賣了連華能。
“纖云,你很沒義氣吶!”這么輕易就被出賣,連華能泫然欲泣地控訴。
“所以了——”穆飛星攤開手,“我不計較你的見利忘義,你當將功贖過,好好照顧這個人。”
“為什么不帶他回穆王府?”連華能還在垂死掙扎。
見連華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穆飛星瞅了穆纖云背影一眼,沖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貼耳過來,低聲說道:“你知道,要是我把這個人帶進穆王府,爹問,娘問,大家問,然后全府都知道了是纖云下的毒手。一傳十,十傳百,以后還有誰敢上門提親,娶纖云這么兇的丫頭?”
連華能呆了呆,瞅瞅穆纖云,隨后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
見連華能逐漸開始有所贊同的模樣,穆飛星忽然對自己感慨起來——想來他還真是個好哥哥,為了維護纖云的良好閨譽,實在是煞費苦心哦……
似醒非醒之間,付千巧有些不安穩地翻了個身。
四周燈火炫目,人聲鼎沸,他排除雜念,一心一意地盯梢,不想禍從天降,什么東西如飛火流星一般,伴隨尖叫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沖撞,撞得他人仰馬翻,撞得他后腦開花,撞得他昏天暗地……
隨后,他感覺自己被重壓,一張圓圓胖胖的臉映入眼簾,隨即,還很“驚艷”地詢問——
“姑娘,你沒事吧?”
付千巧驀地睜開眼睛,后腦一陣疼痛,他探手觸摸,受傷之處,已被很好地包扎處理。
偏頭,敞開的房門外,日上三竿,艷陽高照。
糟糕,自己究竟昏睡了幾天?付千巧皺起眉頭,正待起身,依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他思索片刻,半閉上眼睛假寐,微微露出一絲縫隙,觀察動靜。
羅裙滑過門檻,精致繡鞋落地,聽得出腳步猶豫了一下,才輕手輕腳地向床榻這方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接近了,最終停下,他微張的視線,剛好對上腰間懸掛的刻有“穆”字的小小荷包。
不知對方意欲為何,付千巧繃緊了身軀,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襲擊。
有呼吸漸漸接近,即使偏著頭,看不清全貌,他也能感覺對方正在凝視自己。那種眼神,讓他渾身不自覺地起了雞皮疙瘩。
“畫下,畫下,一定要讓娘娘看看……”
細碎的紙張摩擦在耳畔響起,還能感覺有人在自言自語,付千巧好奇地緩緩張開眼,看到伏身在床邊的人,正是那日從天而降累他需要臥床休息的罪魁禍首。
圓圓胖胖的臉蛋,時而歡顏喜悅,時而蹙眉深思,墨跡染上了臉頰猶不自知,更不用提是否還有空暇來注意他這個正主兒其實早已經蘇醒,打量了她多時。
看她龍飛鳳舞地奮筆疾書,付千巧湊過頭去,見她濃墨重彩刻畫下的形象,沉默片刻,終究是忍不住虛心向對方提問:“請問,這畫的可是我?”
“沒錯,就是——”等等,有點不對,穆纖云驀地抬眼,瞧見本來應該乖乖躺在原地任她“為所欲為”的超級美男子正與自己大眼瞪小眼,近乎神游的理智終于被嚇回,她直覺地揮手,“你醒了?”
哦,忘記了自己手里還抓著一支筆,飽蘸墨汁的狼毫一揮而就,在那張完美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眼見鬼斧神工、自然天成的容貌被自己糟蹋得有些慘不忍睹,穆纖云心里好生愧疚,直在心里念叨罪過。
“看得出來!北绕鹚弦淮蔚奶┥綁喉,這一點點小麻煩,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付千巧抹了抹臉,指著畫紙上姑且可以稱為人物寫照的東西第二次發問:“這是什么?”
“這個?”穆纖云興致勃勃地將畫轉過來面向他,“我正在畫你,怎么樣,很像吧?”
付千巧瞪著畫,嘴角抽動了一下,“姑娘,你確定這是我?”
像,很像,前提是,他付千巧的別名恰好叫“四不象”。
眉眼歪斜,身形短小,大體輪廓還畫得歪歪斜斜……就憑她這樣的畫工,也敢來貽笑大方,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好勇氣。
“是呀!蹦吕w云很肯定地點點頭,“我想了一晚,還是決定要將你畫下來,讓我娘看看,世上還有這么俊美的男子。”
熠熠生輝的眼睛,發出萬丈光芒,他本來想要將這種形容的人物畫批判得一文不值的話就自動消失。嗯,不知道能不能大膽揣測,面前的姑娘,從來都不知含蓄為何物?
“喂!”他半天都不答話,穆纖云叫他,“你在想什么?”
老實說,他在想,她娘在看了她作的畫后,會不會噩夢一場?
“沒什么!备肚蓳u頭,環顧了四周一番,“這是哪里?”
“這是連府別院!币娝粲兴,穆纖云拍拍胸脯向他保證,“你不用擔心,傷好之前,你吃住都在這里,不會有人向你討債的!
敢情,她以為他在擔心這個?
“哦,對了!蹦吕w云忽然記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
“付千巧!备肚呻S口回答,見穆纖云很迅速地提筆在畫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個字呀,看得他實在不敢恭維。
“付千巧之畫像,珍藏。”穆纖云興沖沖地給他欣賞,全然沒有注意付千巧皺眉的模樣,“不錯吧?”
“不錯!备肚苫卮穑瑳]有忘記付家家訓有曰:切莫掃他人昂揚之興致。
“真的嗎?”得到他的贊揚,穆纖云樂得跳起來,轉了一圈后,偷偷瞄他一眼,表情有些為難,“按理說,你我應當互通姓名,才算禮尚往來。但我爹和哥哥訓誡,女子閨名不能輕易告知外人,我——”
“你不說,也沒有關系!彼g那個荷包上的“穆”字,應該就是她的姓氏吧?
“不不不,我要說的!”穆纖云著急地辯解,在付千巧的瞠目結舌下連珠炮般地開火,“纖云,我叫穆纖云!”
對,閨名是不能輕易告知外人的。但是,她撞了付千巧,然后又救了他,所以,她算是他的恩人。既然是恩人,也就不能算是外人了,對不對?
更重要的是,這么百年難得一見的俊美男色,若是不讓他記住自己的名字,她會后悔一輩子的。
“嗯,穆纖云?”很引人想入非非的名字,可惜——目光溜到她圓圓的笑臉,付千巧很難將這個名字和她本人的樣貌聯系起來。
“對對對,穆纖云,記住了,記住了?”穆纖云連連點頭,并且很認真地不厭其煩地提醒。
“我記住了!辈灰炙瘫,實在是她現在那種眼巴巴盯著自己瞧的模樣,像極了一種喜歡逢迎的動物,所以不但記住了,而且印象還相當深刻。后腦有些隱隱作痛,他適時地聯想到還有另一件事需要問她:“我睡了多久?”
“六個時辰!蹦吕w云想了想,回答道。
六個時辰?糟糕,居然昏睡了這么久。
“是耽誤了什么重要的事嗎?”穆纖云殷勤地詢問,實在看不慣他沉下來的臉色,破壞了整個顏面的協調,“你現在受傷不太方便,若是不介意,可以請連大哥代勞。”
“連?”這個姓氏不多見,付千巧皺眉,隱約覺得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經聽過。
“‘南有一毛不拔連華能,北有步步為營金元寶’,你也聽說過對不對?”穆纖云一邊收起先前的畫卷,一邊非常有耐心地繼續解釋,“連大哥,就是這別院的主人。什么都好,就是出了名的吝嗇。都說雁過拔毛,他呀,是一片雁毛飄過,都要劫下來掃灰呢……”
連華能一大早的好心情,在看到眼前的情形后消失殆盡。
花圃里七零八落慘不忍睹,而那個猶不知死活的小花匠還揮舞著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地摧殘著僅存的嬌嫩花朵。
“住手!”幾乎是在咆哮,連華能飛奔上前,心驚膽戰地搶過那把作惡的刀剪,見眼前一片凋零,他一只手指戳到小花匠的面前,“你你你——”
痛痛痛,心痛到他說不出話來。他當初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重金求購的極品牡丹,一園的國色天香,現在通通在一把剪刀下成了無辜的亡魂。
“連爺——”被連華能的暴喝震回神志,小花匠瞬間清醒,見自己犯下此等大錯,不禁戰戰兢兢,嚇得渾身顫抖。
“你給我收拾包袱走人!”好不容易順過氣,連華能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發出震天獅子吼。
“連爺,連爺,我是無心的……”即使幾乎被嚇得肝膽俱裂,小花匠泫然欲泣懇求之余,目光還是忍不住飄向另一邊。
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連華能氣不打一處來,當頭給他一拳,斥責他的死不悔改:“沒出息!看看看,有什么好看!還不快給我滾!”
被打得齜牙咧嘴的受氣包不敢再拔虎須,乖乖閉上嘴巴,悲凄地準備被一腳踢回老家。
“等等!”
“連爺——”聽見連華能的叫聲,以為有所轉機,小花匠滿懷希望地看他。
“三年工錢,頂我這一園名花!边B華能瞪了一眼瞠目結舌的小花匠,揮揮袖袍,“還有什么不滿意?你三年工錢是多少?我已經很開恩了,休想再討價還價!”
天可憐見,誰不知道連爺一張巧嘴,即使是上等黃金都可以被他說成破銅爛鐵,他又怎么敢再吱聲?小花匠耷拉著頭,垂頭喪氣地離開,準備好好找個隱蔽的角落釋放不輕彈的男兒淚。
見小花匠離開,連華能這才轉而注視已在不遠處看了半天好戲的美男人。
都說紅顏禍水,想不到,用在男人身上也這么合適。
看看那個一天前還昏迷不醒的付千巧,此刻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地坐在石凳上,連華能就忍不住在心中盤算小九九。
天知道,他在飛星和纖云那兩個大惡人的威逼利誘下,含著淚水進貢了多少補品給這尊來歷不明的佛爺。
冰糖燕窩、百年參須、南海龜甲……這等東西,都是他望而卻步舍不得嘗試的奢侈品吶。
還有,哼,現在,還要加他一條罪狀,毀了他的一園芬芳。
“連公子——”
可恨付千巧無視他臉上的陰云密布,無半點愧疚之情,還用那種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跟他打瀉簟?br>憤憤的,連華能徑直走到付千巧面前坐下,義正辭嚴地質問:“你方才就是這么笑的?”
“有問題?”付千巧望著一臉鐵青的連華能,很虛心請教。
“當然有問題!”連華能手向后指,要他看看他造成了什么樣的后果,“你可知曉這種笑容的殺傷力?”
疾風掃過,片瓦不存。
“我只是對他笑了笑!备肚沙蛄顺蜻B華能身后的盛況,很誠實地作答,“況且,我也對連公子笑了!
換言之,不是他的笑容極具破壞性,而是他人定力不足,意志不堅。
廢話!連華能翻了個白眼。他之所以能對付千巧的笑容有免疫力,完全是因為他的眼中只能放進一件東西,那就是錢。
所以,基本上,再傾國傾城的笑容,周圍若是沒有閃閃發光的金子,他也可以基本忽略不計。
“連公子,不知可否煩勞你……”
“慢著!”連華能打斷付千巧的話,戒備地盯著他,“我說,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現在還間接毀了我的心頭肉!币皇怯腥藶樗麚窝,他早就將他丟進工房做苦力抵債了,“我不與你算賬就好,你若是還有什么非分之想,譬如說借錢什么的,我完全可以拒絕!
這輩子,他最怕聽人家對他說“煩勞”二字,特別是“煩勞”錢財方面,一律免談。
“連公子誤會了!备肚蓳u搖頭,“我只是想請連公子弄一份南京城的詳細地形圖!鳖D了頓,他又加上一句,“特別是教坊樂樓,越詳細越好!
“你說什么?”以為自己聽錯,連華能掏掏耳朵,不確定地再問了一遍。
“地圖!备肚杉又卣Z氣,非常配合地再重復了一次,“煙花之地,尋歡作樂醉生夢死之處……不知連公子可聽明白了?”
“明白了。”連華能瞪了付千巧一眼。這么詳盡的解釋,他要再不明白,也可以算作白癡了。
還在想這小子骨子里原來也不是什么好貨色,眼前就驟然有什么光亮閃過。連華能用力眨眨眼睛,盯著眼前的東西——沉甸甸的金元寶,亮晃晃的光彩炫目得很。
“如果連公子愿意幫忙,小小意思,還望笑納。”那邊,付千巧還在笑,很拜托的表情。
嗯,這樣子哦……目光流連在閃閃發光的元寶上,連華能“仔細”斟酌了一番后,半推半就地接過。
不就是一份地圖嗎?看在這位付千巧公子很誠心的分上——最重要的,是看在錢的分上,他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