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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福了 第三章 作者:單飛雪
    “這個不好……”白夫人挽著愛子,指著堂中一位姑娘評頭論足,毫不顧忌姑娘感受,就批評連連!白齑教,肯定沒福氣,額頭倒挺高的,可惜眼睛太小了,不夠旺……”揮手!跋乱晃唬 

    白微生表情凝重,隱忍住快爆發的脾氣!澳!你別聽那勞什子大師胡謅,我是仙鶴白綿綿?”他揮臂!澳俏邑M不是能飛了?”

    “唉呀呀——你這姿勢,你們瞧!”白夫人驚叫,嚷來下人指著張開雙臂的微生,問道:“像不像一只仙風道骨、振翅欲飛的鶴?”白夫人嗚咽!皼]想到,我兒真是仙鶴托世,怪不得打小就聰明過人……”

    白微生立即收臂,眼角抽搐,真發火了,指著一群下人臭罵:“你們豬腦?夫人被騙了你們還跟著瞎起哄,有沒有腦袋?”

    白夫人不管他的抗議,抓住他臂膀,指著新登場的姑娘!拔⑸、微生——”她眼睛一亮,來的是一名非常胖的閨女,衣裳被撐得快爆開!斑@個姑娘不錯、這個不錯,肉多,皮相看來就很福泰,這個肯定能旺夫,就娶這個!”

    “娘,我坦白告訴你了,我微生要娶的是全城最聰明的女人……”他走向堂中那名姑娘,昂著下巴對她道:“隨便念首詩來聽聽!

    “……”半晌過去,姑娘額頭汗落如雨下,兩眼癡望著俊帥高挑的白微生,一張臉只紅得似蘋果,張著嘴急了半天,說不出話。

    白夫人親切地望著她,笑道:“別羞、別怕,你就隨便念首詩給他聽,放心,夫人我要求不高,只要是詩就行……”

    白微生瞪著那姑娘,不耐煩地雙手環胸。

    眾人安靜下來,等了好久,那胖姑娘猛搔頭皮,又抓扯頭發,這才忽然記起,仰著滿是油光的臉,硬是擠出一句——

    “床……床……床前明……光光……疑……疑是……地光光……”念完喘口大氣又抹抹汗,滿限期待地望向白夫人。不妙,白夫人臉色慘白。念錯了嗎?再看看大才子白微生,他倒是一臉平靜,伸手過來拍她肩膀,贊道——

    “明光光又地光光?很好。”他點頭!跋嘈拍闱巴疽补夤,來——”將姑娘轉個身推前。“門在那里,請。”擺明送客。

    姑娘這才明白過來,被淘汰了?“哇”的一聲痛哭,那大嗓門駭住微生及白夫人,下人只好快將那失態的姑娘送出去。

    “你要我娶這個女人?”白微生不敢相信,臉色難看至極。

    白夫人嘴角抽搐,自知理虧!斑@個不好,還有二十個在門外等,我們再挑,那位清水大師說——”

    “我不管清水大師說什么!”白微生抓了袍子,穿上就走,一邊還不忘回頭咆哮!拔也蝗⑽也蝗⑽也灰阏业奈叶疾蝗,我娶了我烏龜!”氣死了,不可理喻,什么仙鶴、什么死劫,什么跟什么嘛!白微生負氣離開,任由母親繼續挑選她中意的媳婦,反正,他是絕對不娶!媽的,一早就遇上這等鳥事。

    他氣沖沖,動身前往掛月樓,急著找來清麗討論昨兒個她想出的半闕詩。

    掛月樓

    一干文人爭先恐后,紛紛搶著對上的半闕詩。

    “妙啊妙!”眾人不住稱贊宋清麗!斑@銅池鯨舞起得真妙!

    “蘭成憔悴這句更絕!

    “我最愛銀海鳥飛這句,更襯出屠龍絕技的豪邁,嘖嘖嘖,清麗,你真把咱微生的詩對得妙極!”

    眾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白微生不語,只微笑望住宋清麗。主動幫她將酒杯斟滿,然后舉杯向她!拔揖茨悖蟛排。我服你了!

    宋清麗先是聽得一頭霧水,隨即發現微生誤會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當眾人一面倒地稱贊不絕,當微生雙眸發亮只看著她,她忽覺輕飄飄起來,禁不住微笑點頭。

    “謬贊了,清麗怎受得起!蹦J了。這剎宋清麗免感到有些恍惚,也許,也許那詩真出自她手,否則寫詩人怎會不見蹤影?她飲一口酒幻想著,或者是神仙看她可憐,幫她寫的?傊@天,白微生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

    微生高舉酒杯向她道:“清麗,你這多才情,在掛月樓太糟蹋了!

    宋清麗渾身一震,紅了眼眶,抬起臉注視白微生。

    微生也望住她潤著濕意的眼,忽然覺得這樣好的女孩淪落風塵太可憐,又想著若能日日對著這樣聰敏的姑娘吟詩作詞,該有多愜意。

    眾友起哄!拔⑸醯?你愛上宋姑娘啦?”

    “哈哈哈……咱微生動心啦!”

    宋清麗一臉期待,白微生拍桌,干了杯中酒!昂,今日就跟我爹娘商量。宋姑娘,你這等才情,不該在此煙花地終老,別人不娶,我娶!

    宋清麗怔住,不敢相信。“白公子……”話未說完,一滴淚就滾落下來。

    稍后——

    回程路上,微生揮扇,扇面是新提的詩,他和清麗共寫的。他吟著,一邊贊嘆,一邊還思索著該如何說服毋親接納宋清麗。街旁忽然傳來愛樂香那慣有的、懶綿綿的嗓音。

    “這硯臺缺一角,我昨兒個買回去才發現,勞煩你換一個!

    “不成不成——”老板捻須搖頭。“我看是你不小心敲破的!

    “這硯臺我還沒用過呢!”

    “全憑你一張嘴說,我吳老頭賣的硯臺幾時有瑕疵,準是你自個兒的問題!

    “可是……”樂香為難地捧著硯臺蹙著眉頭,斟酌著該如何說分明。忽然平空伸來一手搶走硯臺,就重重砸往柜臺,“砰”的一聲,樂香嚇得跳起,抬首見來人爽朗的一把嗓音,朝她兜頭劈下。

    “蠢、笨、呆、遜!”字字罵上愛樂香。樂香瞪大眼睛,望著兇神惡煞般的白微生。

    他當街戳著樂香的額頭嚷嚷:“哪個生意人會承認他的貨品有瑕疵?除非是有良心沒大腦的!彼芍鴺废悖皇种赶蚶习。“你瞧這老板,長得尖頭銳面,一臉尖酸刻薄樣,他會那么好換給你嗎?他會誠實向你承認他的硯臺有瑕疵么?他像是那么老實的生意人么?”指鹿為馬,指桑罵槐,句句敲進老板耳里。

    老板見街坊全被白微生的叫嚷吸引過來,緊張得揮汗如雨,眾目睽睽下那張臭臉頓時笑容滿面,收回硯臺,捧上嶄新的塞到愛樂香手里。

    “誰不知道我吳老頭做生意是童叟無欺、誠心實意的。愛姑娘,銀貨兩訖,要別家才不給你換貨,可我是個老實人,我換,我換給你!

    樂香捧著那嶄新硯臺,斜眼看了微生一眼,他昂著下巴,又開始驕傲得宛如孔雀開屏,笑揮著寶扇。

    “嗯哼,原來是白某誤會了。這吳老頭可有良心的,肯換新的!

    吳老頭雖不甘心,但在眾街坊目光下,也只能點頭“嘿嘿”直笑!皼]什么沒什么,我做人一向就老實。”

    微生拉了樂香轉身就走。

    他昂首闊步,非常得意地教訓起愛樂香。“這種奸商就要這樣對付,你光杵在那兒解釋半天有啥用,你蠢不蠢啊?”

    沒想到愛樂香捧著硯臺倒嘆氣了,很懊惱似地。

    “白公子,咱生意人以和為貴,你這樣給他難看,以后他家死人,斷不會給咱買棺材了!

    “嗟!”白微生頗不以為然!澳阆氲靡蔡h了吧?”

    “做生意講得是細水長流,”她忽然停步,抓住微生袖子就往一旁小巷鉆!白哌@邊!

    “為什么?”白微生惱地直用扇子敲她的手!胺拧攀帧惴攀!我干嘛跟你走,要走小巷你自個兒走!”拉拉扯扯像什么樣?!

    愛樂香揪緊他!皠e走那兒,走這!”硬是拖住他。

    白微生甩開她的手,咆哮道:“你這女人又發什么瘋——”忽然住口,瞪住對街。某宅正辦喪事,門口掛著挽聯,挽聯迎風飄動,熟悉斗大的字也隨之飛舞。

    慘了,樂香蒙住臉,卻又忍不住失笑。怎會這么巧?真給他撞著?!

    白微生奔上前審視那幅挽聯,一群人擁上來圍住他好奇直問;“白公子跟秋姑娘什么關系?”

    “對呀,白公子竟愿意給挽聯提字!

    “秋姑娘真榮幸啊,能得您如此厚愛,死也瞑目!

    “是啊是啊,這姑娘可迷死您啦!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啊,咱街坊怎都不知?”

    微生瞪著那搖晃的挽聯,瞪著上頭斗大的字,前因后果立時明了,“轟”!一把火直燒上腦門。

    萱帷月冷,魂飛仙鄉。白微生哀挽若寒。

    哀挽若寒?!

    白微生揪緊拳頭,轉頭咬牙,指著對面那蒙住臉的女人咆哮。

    “愛樂香——”白微生抓狂地沖過去。

    “唉呀!”樂香見他殺氣騰騰地沖來,不妙!保命要緊,扔了硯臺,提起裙擺就溜。

    “你別跑!”白微生不顧形象急起直追,一邊不忘破口大罵!俺羧,你給我站住,站!我非扭斷你脖子不可,站!”

    街坊們傻眼,但見好好一條街,忽地雞飛狗跳,罵聲隆隆。愛樂香敏捷地穿過一個個攤位,白微生追得情急,撞倒了好幾個攤子,混亂中只見微生直追著前頭那抹窈窕身影。

    眾人莫名,竊竊私語。

    “喲!頭一次見白大才子這么生氣,他跑得可真快!”

    “追誰?”

    “一身白裳?”

    “是棺材店的愛姑娘?!”

    “是她!”眾人齊呼,大惑不解。

    “他們怎啦?打起來了?”

    卻說當愛樂香與白微生在街上追逐之際,兩位的母親正巧在白宅一里外的茶館前碰上了。

    愛夫人遇著頭號敵人,本來忍不住想奚落幾句的,但見著那一臉憔悴,為著清水大師預言而消瘦不少的白夫人,滿腹刻薄話硬是說不出口,反而對白夫人微笑。

    “白夫人啊,真巧,在這兒遇上!

    白夫人冷睇愛夫人,一貫的面目冰冷,表情不屑。

    愛夫人倒是不計前嫌,為著那心頭薄弱的罪惡感,安慰起白夫人,她拍拍白夫人削瘦的肩膀,好心暗示道:“我知道你忙著給白微生找媳婦,其實呢,相命師的話你也別認真,聽過就算了,何苦把自己逼得這么……”

    “拿開你臟手!”白夫人遷怒,指著愛夫人臭罵!霸畚⑸怆y,敢請全是你這賣棺材帶衰的,天天靠著個棺材店能不倒霉嘛?我說你們行行好,不能滾到別的地方賣棺材嗎?”白夫人吊著尖下巴!耙獩]銀子你大可開口,我給,只要你們‘永福’滾蛋,多少錢你開出來!”

    愛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七竅生煙!澳、你、你這個尖酸刻薄的老巫婆,你快死,我免費送口棺材給你!”

    白夫人聽了大抽口氣,一邊丫鬟趕緊拍她的背順氣!斑@這這是人說的話么?能聽么?我們白家怎么會和你這沒教養的比鄰?”

    愛夫人瞇起眼豁出去了,當街就和她杠上!斑@樣好了,看在咱是鄰居的份上,你相公兒子祖宗十八代要誰死了,我就大方點送誰棺材!

    “你你你你你……”白夫人氣得頭昏目眩。

    “我我我我我怎樣?”愛夫人挺胸直向前,白夫人忙往丫鬟身后躲。

    “你這個壞心的肥婆,敢咒我們白家,我……我找巫師除掉你們!”

    “呵呵呵——”愛夫人站著三七步,左手叉腰,右手撩撩頭發!鞍萃姓覅柡σ稽c的,咱賣棺材的最邪門,你之前找的太遜了。嘖嘖嘖,白夫人,我看你還是認命吧,好好衰上個十幾二十年,別作無謂的掙扎。”

    “可惡,你這棺材店里咬牙的,你給我記!”

    “是,我等著。還有,白夫人——”她下巴朝白夫人后頭指了指!鞍萃校心銈兡恰薪甜B’的白大少爺別追著我女兒,難看死了!”

    白夫人愕然,回頭,但見微生風一般的沖過眼前,還掄拳朝前頭樂香大罵。

    “臭三八!給你爺爺我站住,我扒你皮、抽你骨,站住,聽見沒有?!”

    真夠難看了,白夫人氣得指著微生背影嚷嚷:“站住,微生!回來啊——”

    “哦呵呵呵呵呵呵……”愛夫人雙手叉腰,笑得合不攏嘴!扒颇愕膶氊悆鹤幼分遗畠簼M街跑,大概是愛上我們樂香了,哈哈……”

    “我呸呸呸呸呸!”白夫人非常鄙夷地呸聲不停!皯{你們樂香也想高攀咱白府?癡人作夢!”

    一聽見女兒被羞辱,愛夫人馬上驚爆如雷!八牢灼,你兒子還配不上我女兒!”

    “哈哈哈哈哈……”白夫人抽出香帕抹抹嘴!安贿^是賣棺材的,狂什么勁,關掉大牙,誰不知全城沒人給你女兒提親,她沒人要,這可是大家都明白的事!

    愛夫人怔住,瞪著白夫人那張刻薄的臉,一時竟找不出話來反駁她。

    她可憐的女兒的的確確沒人提親,只因她家賣棺材,人們都怕討樂香這媳婦會衰。這是愛夫人心口永遠的痛……她眼角抽搐,盯住白夫人,最終只是咬牙切齒說了一句——

    “很好,白夫人,很好!”瞇眼狠瞪白夫人一記,隨即拂袖離開。

    這口鳥氣她不出就是烏龜,竟敢笑她的寶貝女兒。哼哼,白夫人,你死定了,老娘不發威你當是病貓,我玩死你!!

    愛夫人殺氣騰騰地離開,臨別前那兇惡一眼,令得白夫人猛地打了個寒顫。

    “我是倒什么大霉?和這種爛人比鄰?”白夫人捂著胸口,痛苦地唉聲嘆氣。

    那頭愛樂香步伐輕快地逃往愛宅,后頭微生已經罵到嗓子都啞了,連追了三條街,還不肯放棄,毅力驚人!

    為了怕影響店里生意,樂香不敢沖入府邸,只好繞往后苑,鉆入灶房,回頭急著拴門,一只大手已沖入扳開了門。

    “唉呀!”樂香擋不住,“砰”的一聲,門被微生撞開,逼得樂香直退。

    “你……你……你死定了!”白微生喘得快斷氣,上前要抓樂香,樂香瞪著微生,拿后頭灶上的瓶瓶罐罐扔他。

    “媽的,你還敢扔我?!”

    微生火大,忙揮開那急落如雨的瓶罐,可惡!他身手利落、又接又揮地格開飛來重物!皨尩,還不過來給你爺爺我磕頭謝罪!”他咆哮著挽起袖子,掄起拳頭,生平頭一回有那種想掐死人的沖動,而且非?赡軐⒅吨T實行。

    樂香沒上前磕頭,更沒開口謝罪,她只轉身,蹲下來搬起更大的攻擊物——一只面粉袋。

    哇勒!微生更氣了。金剛怒目咆哮一聲,如猛虎般直撲向她;樂香咬牙搬起面粉袋,回頭往他撲來的勢子砸。面粉袋結結實實擊中微生,爆裂開來,瞬間,粉白細末如雪紛飛,樂香怔住,看著那飛散的粉末撒向微生,微生一時傻了,滿頭白粉撲落,他正吸氣,免不了吸入面粉,直打噴嚏,又忙著揮開眼前緊密的白粉。

    樂香佇立在紛飛的細粉后頭,見微生狼狽的滑稽樣,忍不住捂嘴、縮肩,格格笑了。兩眼瞇瞇,笑聲低低,大難臨頭,還樂得嬌笑。

    微生愕然,撥開滿臉白粉,見她笑了更是發火。

    “笑?”他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劈頭就寫:“你還敢——”霍地足下踩著個罐子,整個人往前撲跌。情急之下,他隨手想扣住墻沿的架子,但那跌倒的一瞬,架子沒來得及扣住,倒是又扯了個面粉袋下來,一并往前摔去。

    又是一陣細粉紛飛,白茫茫中,微生跌向樂香,撞倒她,混亂中只聽樂香癱倒之際發出一聲痛吟,像是撞著了什么。微生吃驚,來不及攬她,倒是直直摔在樂香軟綿綿的身子上。

    這一團混亂,起始于長街,終止于兩個狼狽疊躺的身子。

    微生聽見樂香那痛苦的一記悶哼,惶恐地趕緊手肘撐地,不讓自身重量壓傷樂香,當細白的粉末落盡,白微生終于看清楚身下的愛樂香。

    她右肘撐在地板上,左手按住額處,眉心痛楚地緊蹙,紅唇抿成一線。眼睛水汪汪地,恍若痛得要掉下淚來。

    微生驚詫,趕緊坐起,拿開她按在額上的手,殷紅的一道傷口駭住了他。

    “媽的,你流血了!”他急急按住涌血的傷口,她吃痛,皺眉哼了一聲,微生忙放手,低頭就撕了白衫一角,然后捏著樂香下巴,抬起她的臉,將撕下的綢料小心覆上傷處。壓住傷口,等著血止住。

    樂香緘默地看他著急,竟還抿著淺淺的笑。白微生低頭見了,黑眸冒火兇道:“臭丫頭,你不痛?”抓了地上破碎的面粉袋,拖來就塞入她后腦,讓她枕著。他一邊按著傷口等血止住,一邊不忘罵個不休。

    “真衰死了,你亂扔啥子?乖乖讓我臭罵一頓不就沒事了?非搞得頭破血流才好玩是不?”疾言厲色瞪著她一對明澄大眼教訓。“你豬頭?跑跑跑、跑什么?難道我堂堂一個正人君子會揍你嗎?你了不起跟我說句對不起、行個禮,我微生豈會計較?我那么死心眼嗎?你看你,搞成這樣,女人臉上留疤多難看,你知不知道?”

    樂香只睜著一雙清水似的眼,笑著微生認真罵個不休,仿佛是聽著什么甜言蜜語。

    微生見她不痛不癢,罵得特沒勁。“大小姐,我在罵你呢,你是個么樣?還笑?”樂香眨眨眼,忽然低頭,長睫濕了。

    微生大驚!拔乙銊e笑,可也沒非要你哭啊……”

    “不是——”樂香揉起眼睛。“面粉……面粉跑進去了……”她用力眨起眼睛。

    微生抓住她揉眼的手,高聲制止!皠e揉、別揉!”抬起她的臉。

    “我看看!睌咳,認真審視她眼睛。

    樂香右眼揉得發紅,微生低頭左手按住她眼瞼,對著她殷紅的眼瞳吹氣。

    微生真溫柔。

    樂香感動得如是想。靜靜睜眼看著他俊朗的面容,他劍一般的黑眉,筆直高挺的鼻,還有那正溫柔對她眼睛吹氣的嘴。樂香心悸,忽然很想伸手摸摸他唇瓣,想知道那是什么樣觸感?比宣紙光滑么?似面團那般柔軟么?他的臉呢?俊朗的臉頰,深刻的輪廓,她的掌心真想好好感受,屬于微生的觸感,會是怎么樣?

    白微生垂落的發鬢,搔癢著樂香頸子。她的額頭不痛,眼也不疼,心尖只是甜得過分,跳動鼓噪。聞著他身上慣有的書香味,清新干凈的味道滿溢胸口。那一直按著她額處傷口的手,非常的小心翼翼。

    為什么?

    他那么兇她,她卻只看見他的溫柔。在那好勝自負的面容后,她只看見他柔軟脆弱的心。

    這一剎,或許連微生自己都不知覺,他對樂香多么溫柔。

    當然更不知覺,樂香悸動的心。

    窗口有光,有人經過,影子閃動。微暗的灶房,斜入的目光映著墻,暈黃溫暖著斑駁的壁面。

    小小一方天地,誰疊的雜物似小山,滿地散落的白粉恍若變成了美麗的雪,窗口銀色日光閃動,微生的臉近在眼前。

    這一剎,映入樂香眼中,一切一切,忽然變得非常有情調。甚至是他的吹氣聲,她因緊張興奮略急的呼息,都似是樂曲,輕輕悠揚。樂香目光閃動,這時分,如何地溫馨愜意。這剎那,他目中只她,她瞳中只他。這樣,算不算兩心相屬?

    樂香傻傻地昂著臉,靜靜感覺他呼上眼睛的氣息。多么溫暖,心被他融化得一塌糊涂,再怎么聰明,也情愿糊涂了。

    微生,喜歡我嘛?她問不出口,只好用力抿住嘴。

    “這樣好了么?”微生吹了一陣,審視她。

    她傻傻地睜著眼,有些恍惚。

    四目相對,一剎都無語。

    微生俯望著那纖纖的、潮濕的眼睫,那一對清麗如水的眸子,盈盈閃爍著,她眨眨眼,既無辜又可愛得要命。

    愛樂香?

    微生用力眨一下眼睛,睜開再審視。猛地深吸口氣,完了!該死!霍然驚覺,愛樂香其實很漂亮。那么近的一張臉,那么白凈的一張臉。他從未近看,她原來有一對慧黠的大眼睛,原來小小鼻子那么挺秀,原來抿住的唇瓣紅潤得快要滴出水來。白皙的臉,粉粉地似在誘人親上一口。白微生又開始想到軟軟綿綿的白糖糕,冒著蒸氣入口即化的奶包子,唉呀,該死、該死,他餓了么,怎么想咬她?!

    微生怔住了,目光驚愕,表情困惑,甚至難得地感到局促不安。這樣看著愛樂香,她不語只是迎視他,竟教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見了,那斜映入房的一束光,恰恰攀上樂香柔潤的頸畔,他于是看見了近肩處白膚上,那密密的幽幽細細的纖毛,在微光中浮動……胸腔驀地一緊,硬是忍住想撫摸的沖動。該死!他的身體竟有了反應?媽的,他今兒個是怎地,忽然熱血沸騰,很想找個人來扁。

    微生懊惱,別開臉去。

    樂香問:“你不氣了?”

    “什么?”微生轉過臉來!澳阏f什么?”

    樂香挑眉,微笑地!澳悴粴饬?”

    “氣、當然氣!彼浧饋砹,板起臉孔。兇惡地道。“你真陰險,竟敢利用我幫你寫挽聯,媽的,那幅挽聯想必賣了不少錢吧?你這丫頭,我微生寫的挽聯,嘖嘖嘖,起碼也要七、八千銀兩,你賣了多少?”

    一毛。樂香看著他,沒膽說實話!柏M止七、八千,賣了兩萬銀兩!

    果然,微生聽了,眼一睜,仰頭大笑笑得好不得意。

    “這么值錢?你夠狠的!”得意笑一陣,低頭,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攤在她面前!澳脕。”

    樂香挑眉不語。

    “裝傻?”微生瞪她,抖抖掌心!皟扇f銀兩拿來!你少利用我賣字,銀子拿來!

    樂香斂眉!拔艺埬愠责z頭!薄梆z頭?!”微生大叫!皟扇f銀兩,小姐?給我拿來!這本來就不是你該拿的,你有沒有良心?”

    樂香聳聳肩。“那么,辦一桌酒席請你!

    微生不肯,高聲咆吼:“兩萬銀兩萬銀兩萬銀兩萬銀!”

    樂香被嚷得耳朵嗡嗡作響,索性誠實道:“其實我只賣了一毛!

    微生愣住,瞪著樂香。瞇起眼睛,深吸口氣,猛地咆哮:“你當我白癡?一毛?鬼才信你,你給我老老實實拿來,全部拿出來!”

    樂香被吼得皺起眉頭,然后又眨眨眼,一臉天真地搖搖頭。

    “你搖頭是什么意思?”

    “白公子,您大人大量,家財萬貫,滿腹經綸,縱橫學界,多少人前仆后繼,羨慕嫉妒,何苦跟小女子計較這區區一點兒銀兩?”

    “哼哼,甜言蜜語,來這套沒用!”戳戳她鼻子!靶⌒奈覍憼罴埜娴焦俑銈儭栏!偷戎P門大吉!

    “白公子為人一向仁慈寬厚,情操偉大,思慮先進,做人豪爽,乃雨維城最負盛名、英俊貌美的大才子,相信是不會為了區區兩萬銀兩告到官府!

    微生揚眉瞪她,還是那一句!疤鹧悦壅Z無用!”

    她忽然道:“我喜歡你!

    微生驚愕,一下子竟紅了頸跟臉!笆彩彩彩裁矗俊贝篌@失色。

    “我喜歡你!睒废愕芍貜停阉麌標。

    微生尷尬地咳了咳!班藕摺藕摺睕]什么,鎮定,鎮定啊微生,你那么帥、那么英俊、那么瀟灑、那么有才情,又那么天才。又那么有錢、有勢、有墨水,愛樂香喜歡你也是應該的,全城的女人都鐘意你也是正常的,有什么好驚訝?

    可不知怎地,樂香那堅定的一對眼、篤定的表情,看得他胸腔直燙,燥熱襲上臉跟頸,還起一陣的雞皮疙瘩,竟感到不好意思。

    他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沙啞,說起話來吞吞吐吐。“你你你……你……下次……絕對不可以再犯……要……要好好面壁反省……知不知道?”

    甜言蜜語真的沒用嗎?樂香笑了,瞧他尷尬得脹紅一張臉,沒想到她這說的人還比他鎮靜。

    “知道知道,我定會好好反省!辈恢醯馗X得他可愛。

    忽然微生懷里扇子掉落,恰恰落至她胸口。樂香拾起,瞥見字跡,展開扇面,看見那首詩。

    她微笑地摸著那一行字!般~池鯨舞,銀海鳥飛,騎省飄零,蘭成憔悴!

    “對得很好吧?”微生收回扇子。“嘖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女人這么有才華,簡直可以跟我媲美。”

    樂香怔住,莫非?她抬首注視微生……他知道是她對的?

    微生展開扇子扇風。“這個宋清麗真聰明,我佩服極了,等會兒要說服娘,讓這大才女當我白微生的媳婦,她長得美、性情又好,只可惜她……”

    接下來的話,樂香全聽不見。耳朵轟轟作響,不敢相信方聽見的話語。心頭模糊成一片,一室明亮仿佛在瞬間暗。

    樂香低頭抿唇,復又抬首打斷他的話。“詩是宋姑娘對的?”

    “是!

    又挑眉問一次:“真是她?”

    微生點頭!皩ρ,方才我們還一起討論這詩!

    “你信?”樂香斂容,表情嚴肅!澳阏嫘攀撬龑懙?”

    微生聽了臉色驟變。“怎么,你是指她撒謊?”口氣瞬間冰冷。

    “我認為她騙你,白微生,這詩不可能是她寫的,詩是——”

    “愛樂香!”微生勃然變色,怒叱。“沒想到你也這樣勢利?她雖是風塵女子,卻不該因而隨口污蔑她的人格,你這樣——和我娘歧視你們愛家又有什么分別?即使宋清麗出身低微,只要她才情夠,我白微生便肯定她。你可以不屑、可以懷疑,但請不要當我的面說,我不想聽這種無聊的猜忌……”他說得頭頭是道、理直氣壯。

    樂香沉默了,靜靜挨罵。微生說完后,她也沒有回嘴,只是撇過臉,低垂著眼,待他罵夠了,她只淡淡吁口氣,很有點無奈,又似是感慨。

    如果他喜歡宋清麗,那么她說再多,也是徒然。總是這樣,人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她能說出真相嘛?那晚他醉糊涂了,想必已經忘記,是她將他捧在懷底,是她的手細細撫摸過他的眉眼,是她帶他回家,是她寫的詩,都是她。樂香覺得很荒謬,宋清麗盜了她的詩,然后成了微生的真命天女,這算什么?

    忽然間什么都變得很刺眼;日光刺眼,爐灶刺眼,墻上美麗的影子也刺眼,連吹入窗扉、吹進眼底的風都刺傷她脆弱的眼。

    地喪氣地坐著,不說話。氣氛凝重,白微生一時也不再開口。

    她的沉默反而今白微生異常的難受起來,罵是罵完了,可是會不會說得太重?樂香沒有哭,可是記憶中這個女人從來沒有這么喪氣的模樣,從沒有這么安靜、這樣沉沉的表情,向來無論他怎么罵她,她仍是一副輕松開心,仿佛他怎么惱她,她都不怕他。

    可這剎微生不懂,樂香不似往常那樣,被他罵了還一臉笑咪咪地無所謂;這次她撇過險去,這次她不言不語,更不笑了。

    氣氛尷尬,白微生移開一直按住她傷口的手,血已經干涸,凝結在傷處,成了一道暗色血痕。

    白微生起身找尋灶上食材!坝袥]有蔥?神農藥典記載著蔥白可以防止傷口留疤,你們女人最愛漂亮了,你別動,我找蔥白幫你敷,這樣就不會……”他才轉身,樂香已經離開。

    微生愕然,愣在灶前,注視著先前樂香安坐的地方——她呢?

    樂香走了。

    外頭目光多么暖,落在她身上卻仿佛都帶刺。

    她信步繞行花院,覺得委屈卻沒有哭泣。做這行早早看透太多生離死別,她見過傷心人的淚,多得似汪洋。

    人生苦短,又何必為了個白微生掛著兩行清淚?

    樂香走著走著,還是忍不住蹲下來抱住膝蓋,閉上眼睛,他的話真傷她的心。

    她不想哭啊,但是心口卻是這么酸。誰在乎臉上留痕?如果心愛的男人不看,一道疤、兩道疤又如何?她不在乎她不在乎,眼睛還是眼睛,鼻子還是鼻子,嘴還是嘴,臉上有幾道疤她都不在乎。

    白微生,你有什么了不起?

    愛樂香努力壓抑住胸腔那痛楚的感受,然后起身,睜開眼,前路仍是一片光明,深吸口氣,花香撲鼻。

    沒什么大不了,畢竟花還是那么香。

    盡管,那一朵玫瑰沒人欣賞,就枯萎在微生書房的水杯里,那又如何?

    樂香拍去身上沾染的面粉,昂首前行。

    如果沒有蜜糖甜嘴,就去習慣開水滋味;如果沒人暖被,就拿厚毯裹身;假如沒有緣分,就不要愛情。如此如此,一切一切,不看傷心,自找快樂。然后就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愛樂香微笑了,在日光中伸個懶腰。仰頭,日光耀眼地閃入眼中,這剎的天空,多美。她佇足,就這么欣賞起來。藍天白云仿佛都來給她安慰,她目光閃爍,眼淚都蒸發了。

    當愛樂香開始意識到,陰錯陽差,與微生總是如此,她開始相信和他沒有緣分,開始決定忘記之際——

    她的母親卻正踹開清水大師的門,一把揪住清水,滿臉通紅,忿忿咆哮:“我被那老巫婆氣死啦——”

    清水大師頭一次見她發狂,嚇得直在她雙掌間顫抖。

    “愛……愛夫人……怎……怎么了?”

    愛夫人怒咆道:“你去跟那臭女人講,全城最有福氣的就是我紅月的女兒——愛、樂、香!你聽見了嗎?聽清楚了嗎?你告訴那臭女人,要是娶不到我女兒,她兒子死定啦!管他是什么仙鶴還是個雞,沒了我女兒,他就會死翹翹,死翹翹!明白嗎?你去說,你現在就去說!”

    清水臉色發白,直點著頭!拔艺f我說我說,說她兒子會死翹翹,要娶你女兒……你女兒最有福氣,我說……我說……您先放我下來,我都聽你的!

    情況好像……開始不能控制。

    愛樂香不能控制,白微生也不能。

    惡作劇般,平空一只無形手,翻云覆雨。他們的緣分看來還不能善了,那么又該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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