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抿唇,眼神黯然,她不肯聽他說,她討厭他了,他的心從來不曾如此痛過。
返回校尉府后,他洗漱后,回到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柜前,拉開一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只木盒,想到自己一直忘了跟她提這線香的事,他靜靜站了久久,動手點燃線香放入香爐里。
他嘆了口氣,回到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睡沉了,接著,他似乎作夢了,在一片大霧中,他看到一座橋,他看到自己走了過去,接著,迷霧散開,他看到一個男子坐在一間空蕩蕩的破屋里,桌上僅有一盞昏黃燈火,他正在挑燈讀書。
如上次相同,這名男子與他長相不同,他卻知道這個人就是他。
男子專心讀書,驀地,敲門聲陡起,接著,門被打開,幾名下人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先是端進一桌好菜,再來又搬進床鋪、被褥跟枕頭,還有茶壺及火爐等物。
男子一臉錯愕,下人們不一會兒全退了出去,接著,穿著綢緞衣裳,裝扮富貴的可愛少女笑盈盈的走進來。
幾乎是第一眼,季睿麟就知道她就是倪芳菲,但她跟倪芳菲長得不像,也跟前一次點燃這線香時夢到的女子也不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著夢里的男女互動,少女坐在男子身邊,嬌俏的要他先吃飯,她笑咪咪的夾菜到他碗里,眼里閃動著歡喜。
男子吃完飯,少女嬌喊了一聲,外面就有下人進來收拾,再將文房四寶擺回屋里僅有的一張桌上,少女雙手撐著頭,看著低頭看書的俊秀男子。
「你累了要休息!顾f。
「我不累,才吃完飯呢,不過,你不要再來,你爹……」
她吐吐舌頭,「他會打斷我的腿嗎?不會啦,他只有我這個獨生女,唉呀,你別管那么多,你好好讀書,考上功名,我就嫁你喔。」
他溫柔凝睇著她,「好,那你……」
「知道知道,但我要做一件事才走!
她眼露狡黠,主動吻上男子。
男子閉上眼,一手扣住她的后腦杓,不由自主的加深了這個吻,愈吻愈深!
夢里那股奇香消失了,驀地,他從夢里醒了過來,他撫著唇,明明只是旁觀,他卻感覺到那雙唇的柔軟與熱度,他的心也怦怦狂跳著。
同一時間,在毓秀坊的內院,倪芳菲也從睡夢中醒來,同樣的臉紅心跳。
屋內已點燃燭火,守夜的小蓮已快步來到床前,伸手摸她的額頭,「沒發熱啊,姑娘的臉怎么那么紅?」
她僵了一下,搖搖頭,「沒事,只是作了個夢……」
「姑娘很少作夢的,怎么上回點了夢浮橋卻作夢,這回也是?啊——線香也跟上回一樣燒完了呢。」說話間,小蓮已走到香爐旁,她再回頭,卻見倪芳菲已經背對她躺下來了,她輕拍自己的嘴,心里直罵自己,怎么說話的?這不是會讓姑娘多想嗎?
倪芳菲閉著眼,思緒混亂到無法入眠,怎么回事?今夜突然想點夢浮橋,她點了就又作了個夢,還夢到了個長得跟季睿麟不同,但她卻知道是他的人。
是不是季睿麟也同時燃香?這是心有靈星?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想到前世今生,點燃夢浮橋看見的夢境難道是她跟季睿麟的前生?
秋雨連續下了幾日,京城各街道的路樹換了新裝,黃紅交錯。
季慧吟惦記著小倆口的事,派人打探,知道兩人也沒再見面,她不禁借由買香之名,到毓秀坊當了一次說客,但倪芳菲態度溫柔,卻沒對這件事做任何反應,一副她沒放心上,本來也沒什么事的樣子,讓她無奈又無力。
季睿麟也變得沉默,而且像拼命三郎,天天忙得早出晚歸,明明還有葉閎仁、梁書凱等人能替太子辦事,他倒好,連他們的事也一樣攬過來做,這還不夠,身為武狀元,他還到城外的軍營里訓兵,那些都是皇族貴胄的子弟,他把他們操練得可狠了,那些人被操得差點集體退營。
此時,在太子府的議事閣內,呂昱看著季睿麟,又看看葉閎仁,在內心嘆氣。
唉,兩人雖然沒有因私忘公,反而更加用心,但兩人四個黑眼圈,也是有礙觀瞻的……不,是三個,還包括現在走進議事閣的梁書凱。
呂昱揉揉發疼的額際,掃過六個黑眼圈后,只看著季睿麟。
季睿麟在男女情事上太過遲鈍,做其它事雖能力卓絕,在討女子歡心上顯然連販夫走卒都不如,他得先幫一把。
「睿麟,我知道你看上倪大姑娘,我雖未見過,但已知她就是聞名天下的夕顏娘子,有調香奇才,也聽聞她容貌氣度不凡,不如我向父皇請旨為你賜婚。」
「太子有心,然而末將不想奉旨成親,不想以勢壓人!顾稽c也沒心動。
「怎么不想?倪家早已對外放話要招贅啊,你又不可能入贅,但若是圣旨,倪家敢抗旨嗎?」葉閎仁覺得好友笨死了,他拍拍自己胸膛,看著太子再指指自己。
呂昱沒好氣的瞪著他,「你也要本太子去跟父皇請旨,替你跟海棠下旨賜婚?」
見他笑咪咪的直點頭,呂昱蹙眉,再看也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梁書凱,沒好氣的說:「你也……」
「謝太子成全。」梁書凱立即起身,恭恭敬敬的撻手,腰都彎了。
葉閎仁也急急起身拱手,「謝太子成全!
呂昱眼角抽搐,他說要成全了嗎?堂堂太子毫無顧忌的在幾個幫手面前大翻白眼。
雖然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都是大事,但眼見他最倚賴的三人在面對男女之情時都變成笨蛋,他有要吐血的感覺。
他憋著氣看向季睿麟,這家伙還順眼些,讓他全身氣血奔流的速度也緩和些。
冷靜會兒,他再看向兩只呆頭鵝,「你們一個要皇上替一個商戶丫鬟賜婚,一個明知公主驕縱非某人不嫁也要皇上賜婚,像話嗎?」
「是不像話,但還不是因為無計可施了,難道要我們直接打昏她們綁回家?」葉閎仁嘟囔幾句。
梁書凱就像遇知音,朝他重重點幾個頭附和。
呂昱看著兩人,決定將他們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凈,立刻說合知縣縣令接了三皇子密令將有所動作,他們倆帶著暗衛去盯著。
至于也想要跟去的季睿麟,呂昱瞪著他說:「你不是才派人暗中盯著三皇子、玉妃寢宮跟毓秀坊,還有,你還在訓練十兵,幾樁陳年舊案的卷宗和新的證據也已送到刑部,讓那些沒有貢獻的老奸臣急著跳腳,也許就會往三皇子靠攏,你也得注意這件事,你已分身乏術,還要下江南?」
季睿麟悶悶低頭,安靜了。
呂昱擺平一個,再面對另兩個哀怨的男人,「三皇子沒什么耐心,這一次,你們要是能為本太子釣上幾條大魚,剛剛那不像話的事,本太子就負責替你們辦了!
第十三章 終于兩情相悅(1)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葉閎仁跟梁書凱翌日就在幾名暗衛隨侍下,打著代太子考察民情的大旗離京了。
兩人這一走,卻苦了季睿麟,他要忙的事已多,如令又沒人可以幫他阻攔庭羽公主,他被纏得是要冒火又不能冒火。
呂昱也知他被纏得兇,還找來庭羽公主說了一頓,沒想到,她倒怨怪起他了,「我一直以為太子哥哥是所有哥哥中,僅次于三皇兄最疼我的人,但我錯了,果然如三皇兄說的,太子哥哥與我非同母所出,不可能比他這嫡親哥哥還疼,三皇兄這陣子都不在京城,我跟著校尉,太子哥哥也不開心,我生辰都快到了……」
呂昱被她念得差點要瘋了,后來,還是叫來季睿麟,以替她過生辰為由,要他勉強陪她一日。
他說一日,是不想讓季睿麟委屈太久,但庭羽公主恨不得讓全京城都知道季睿麟跟她在一起,還刻意帶著他在京城的熱鬧街道閑逛,毓秀坊更是一定要去的。
好巧不巧的,兩輛馬車同時在毓秀坊門前停下,兩方同時下來人,前一輛先是兩名宮女下來,接著是季睿麟,再來是嬌滴滴的庭羽公主,官女在旁要攙扶她,她倒好,只看著佇立一旁的季睿麟,兩名官女為難的看向他,他抿抿唇,上前伸出手,讓庭羽公主歡喜的握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同時,另輛車也下來小蓮、海棠及一名男子,最后是倪芳菲讓小蓮扶下車,雙方一對上眼,表情各異。
季睿麟蹙眉,先看著倪芳菲,再看向站在她身邊文質彬彬的男子,卻忘了他的手仍讓公主握著。
由于一直都派人關注她的事,他知道那男子是北方一家與倪家相同的百年香坊的傳人,得知夕顏娘子身分,他在兩名小廝陪同下,赴京與她探討香品調制技巧,也有意合作。
但他清楚此人更有意與她結親,聽聞兩人相處情況甚佳,這會撞見外表還很登對,他頓時悶了。
倪芳菲看到他與庭羽公主不畏外界眼光,大方握手,一直用銅墻鐵壁保護的心又疼了,看來謠言也不可盡信,他被纏得煩,不理會什么的根本就是騙人的,兩人關系可好了。
庭羽公主則得意又挑釁的看她一眼,還故意將季睿麟的手握得更緊,季睿麟這才反應過來,硬是將手抽了出來。
她心里冒火,就對著倪芳菲撒氣,「倪姑娘不識本公主?不知該行禮?」
倪芳菲忍著心中不悅,上前行禮,又向季睿麟行禮,小蓮、海棠也向兩人行禮。
庭羽公主上下打量著倪芳菲,她就是不喜歡她這副從容的模樣,刻意找碴,問了一旁也向她行禮的年輕男子,「你是誰?」
「在下何清年,與倪姑娘談生意,正要回毓秀坊談細節!
庭羽公主對季睿麟以外的男子都沒興趣,「那你去辦吧!
倪芳菲吩咐小蓮,「你送何公子進去,朱管事知道要跟何公子談什么細節!
小蓮明白的點頭,卻是又看了季睿麟一眼,這才請何清年跟著她進入香坊。
「這就是夕顏娘子呢!說來,倪姑娘拋頭露面的四處跟人談生意還真是辛苦,哪像我這無用的公主,什么都不必煩惱,要什么有什么!雇ビ鸸髟捳f辛苦,但口氣顯然在眨低她,但看倪芳菲無動于衷,季睿麟的視線又全在她身上,她更是氣惱了,一把抓著他的手,命令道:「陪我進去看香品,那可都是夕顏娘子的嘔心瀝血之作呢!
他繃著俊顏抽回手,只定定的看著倪芳菲。
「海棠,我們還得去另一個地方!顾幌肟磧扇嗽谝黄,她鼻間發酸,心也跟著揪痛,她實在太沒用了。
她背過身,直接往馬車走去。
海棠愣了一下,但像是想到什么,隨即跟著上了馬車。
季睿麟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他雙手握拳,感到煩躁不己,眼看馬車就要看不見了,他突然走到一旁,拉走拉馬車的一匹駿馬,飛身上了馬背,一蹬馬腹,一手扯著韁繩策馬追去。
「季大哥!季大哥!」
庭羽公主氣得直跺腳,也想上另一匹馬,但被兩個宮女硬生生攔下了。
上回趕回京城,馬車撞死縣官妻女的事才過多久?皇上除了盡力補償外,還說了重話,說公主若再做出荒唐事,隨行奴才全砍頭呢。
另一邊,季睿麟策馬急奔,很快就追上了倪芳菲的馬車,卻是保持一段距離的跟在后方。
海棠蹙眉,她一直聽到馬蹄聲,伸手掀了窗簾,往車后方看了看,愣了一下,放下窗簾,看著悶坐在角落的主子道:「校尉大人追上來了!
「別理他,我們走我們的!
出乎意料的,他策馬掠過馬車。
海棠尷尬,她以為他是來追主子的。
馬車繼續往郊外走,很快的就來到上回看雨的亭子,只是從馬車下來的倪芳菲主仆都詫異的看到拴在一旁大樹下的馬匹,還有已站在亭子里的季睿麟。
見到他,倪芳菲馬上回身就住另一邊的山路走,海棠也跟上去,沒想到,一過彎路,季睿麟又追來了。
「如果他靠近,擋下他。」她不想見他。
海棠聽命,在他直直走過來時,上前阻攔,「請校尉大人……」話尚未說完,他身形俐落的一閃,輕松越過她。
她臉色一變,回身沖上前出招,他臉色微沉,手腕輕輕一轉,就反手抓住她的袖子,再回頭一看,倪芳菲已越走越遠。
海棠又再度出招,他被迫與她繼續過招,其實海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傷了她。
海棠則沒有任何顧忌,盡全力與他過招,招招凌厲,可沒想到,竟還是在瞬間被他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能開口大喊,「姑娘!」
倪芳菲停下腳步,她也知道兩人打起來了,但她心里清楚季睿麟絕對不會傷海棠,才沒有回頭阻止,但現在她回過身,看到海棠被點了穴,動彈不得,她咬咬牙,走向兩人。
季睿麟凝視著她,「我們好好談談!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好!
他立即解了海棠的穴道,海棠向主子點點頭,轉身往馬車方向走去。
他看倪芳菲面無表情的樣子,竟有些忐忑起來,「我知你素來端莊知禮,若是算計人也是被迫的,那天的情形,我是魔怔了,我知道你是為我解套,我誤會你,這些日子,你不肯聽我說話、不見我,我心里總有一塊空蕩蕩的……」
「校尉大人請慎言,你的家世、人品及官階皆岀眾,我很明白,也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即使有幾分才情姿色,也不敢有攀高枝的心思,絕對不癡心妄想,不自量力!顾淅涞闹S刺。
他焦急的解釋,「我不曾認為你想攀高枝……」
「我已掂量清楚自己沒那種福氣,也不愿糾纏,若校尉大人日后還想與我以朋友相稱,這事兒就到此為止。」
朋友相稱?不,他不要當朋友!
看季睿麟一副不愿意的樣子,倪芳菲又感覺很難受,她的心其實是受傷的,她也有尊嚴,每每一看到他就想到那不堪的一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那種冷漠厭惡的眼神一再浮現腦!
她該堅強的,可是淚水不爭氣地往眼眶涌,她咬咬牙,仰起頭,一個深呼吸后說:「抱歉,我話說得太快,我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的,我有自尊也有驕傲,這輩子不想再跟你有任何關系,日后,看見你也絕對會繞道,免得又被說成心機深沉!
季睿麟聽到這里也火了,她根本不給他機會說,在她心里,他就真的那么差,遇見了,她還要繞道走?
他抿緊薄唇,上前一步,她蹙眉,向后一步,他再逼近,她再后退,他卻一再靠近,她火冒三丈,索性施展輕功,就往另一邊的樹林而去,他想也沒想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