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他露這一手,先是寂靜無聲,隨時又議論紛紛起來。
「杜縣令這樣就要本官畫押認罪?大金皇朝是沒規矩王法了?你就這么辦案?」季睿麟邊說邊走到那幾名跪地指證他的老百姓前,「大半夜黑漆漆的,你們一個個沒有功夫的平民百姓,竟然看得到我這名武狀元從該名姑娘的房里飛身離開?還把我的臉看得一清二楚?我從不知道我的功夫這么差!」
幾個被點名的證人頭是低得不能再低,身子無法不顫抖,別人不知,他們可是心知肚明,他們是被逼著當證人的,若不從,下大牢的就是自己了。
百姓們聞言紛紛覺得有理,低聲議論起來,一時之間,肅穆公堂變得吵嚷不已。
杜縣令沒想到他這么難纏,火大的一拍驚堂木,「肅靜!肅靜!」
「人證物證齊全,季校尉還冥頑不靈不肯認罪,反以武狀元的身分來壓迫這些老百姓,未免太難看了吧?」旁聽的曾裕達終于忍不住的開了口。
「曾老爺是因我壞了你納妾的好事,刻意弄個采花賊的愚蠢罪名栽贓到我身上,想出口怨氣?」季睿麟直接挑明的說,俊臉上的神情充滿不屑。
「簡直胡扯,季校尉,你別信口雌黃胡亂栽贓!
兩鬢斑白的曾裕達話說得忿然卻是心虛,尤其這會兒百姓們又嗡嗡的說起半個月前他強要那一店家的閨女為妾,后來卻突然不納之事,當時還不明原因,這會兒聽季睿麟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的議論起來。
曾裕達氣得咬牙,先看向杜縣令,再似有若無的看向站在看熱鬧的老百姓中的嫡長子,杜縣令驚覺的輕咳一聲,曾裕達立即收回目光,又迅速的看了杜縣令一眼,即避開目光。
然而,兩人目光的迅速來回,全落入季睿麟的眼里。
江南鹽道使掌管的是江南多省的鹽業,而商行販鹽需要鹽引,鹽引上蓋的就是鹽道使的大印,此次查官商勾結案,就是有人大量取得鹽引,販賣私鹽,牽連的人甚廣,杜縣令也在其中,只是牽涉較淺,不過,曾裕達此生大半財富都是販售私鹽而來,關連很深,然而曾裕達身后有三皇子,他還得返京與太子商議,不能貿然處置。
曾裕達心中有鬼,早害怕他查到什么,他又壞了他納妾好事……看來曾裕達跟杜縣令官商勾結,找來不少人對他指證歷歷,將一盆臟水硬是往他身上潑,是想憑著悠悠眾口,把他的小命留下了?
思索至此,季睿麟俊美的臉上露出懾人的冷意。
季睿麟的推測沒有錯,圍觀的百姓里面,杜縣令安排了適時要配合叫囂定罪的「自己人」,此刻,正和贊同季睿麟的一方激烈辯論,聲音也愈來愈激動高昂。
杜縣令強裝著一臉的肅穆威嚴,手上的驚堂木拍了一下又一下,「安靜!安靜!」
但現場仍是吵雜不歇,杜縣令頭疼不已,沒想到季睿麟這般難纏。
其實從夜審黑衣人那天,杜縣令跟曾裕達就知道是誰闖下的禍,這幾日擾民抓賊不過是要制造努力擒兇的假象,怪就怪曾家的花心大少哪朵花不采?竟然將歪腦筋打到倪芳菲身上,她背后有大長公主當靠山,杜縣令不得不鄭重以待,只能想方設法的找個替罪羔羊。
所以,他跟曾裕達可是緊急密會,想來想去,就想到了現成的!
他們細細推敲,設定以串供的假證詞直接將季睿麟拿下定罪,在太子得到消息替他周旋之前,他們就在這兒直接將人砍了,想翻案都難。
畢竟大金皇朝對于奸淫這等罪行一向嚴懲,何況季睿麟有官職在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砍了也不為過。
如此,既給倪芳菲一個交代,她身后的大長公主一個交代,也能讓季睿麟身后的太子痛失左右手,而且私鹽這樁生意他們不可能就此不干,季睿麟這種能人的存在就是大大的阻礙,除了他,三皇子更會記他們一筆大功。
但算盤打得美好,現實卻不然,明明在人證外,還有夾雜在百姓中的暗樁鼓噪著要他認罪,還是壓不倒他!
此時,季睿麟朗聲開口,百姓們立即噓聲四起的要大家安靜。
「我五天前根本不曾見過什么姑娘,也未到過那棟民宅,說我采花,根本是胡言亂語,既然要辦案子,就讓那名姑娘過來與我對質!
「該名姑娘驚嚇過度,不能上公堂。」杜縣令馬上否決了。
「是嗎?還是根本就沒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若是不來,那大人就是明晃晃的栽贓。」季睿麟冷冷的反問。
這話說得在理,事情鬧得這么大卻根本沒有苦主,這苦主要現身,才有說服力啊,老百姓們紛紛點頭附和,「這應該的,空口說白話,令人難以信服!
「那女子才遭了大罪,卻還要她與歹人面對面,這根本就是在那姑娘的傷口上灑鹽,而且歹人這么兇悍,她感到害怕又怎可能說真話?再者她來到公堂之上,傷了女子閨譽,她日后還要不要嫁人啊!」杜縣令「埋伏」的自己人也跟著叫囂。
兩方又吵起來,眼看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杜縣令只能硬著頭皮派人去將苦主請來,衙役離去前,他低聲交代幾句,才讓人走了。
錦二街民宅離這里并不遠,看戲的眾人也不舍散去,就等著苦主過來。
第二章 聞香找淫賊(1)
約莫半炷香時間,衙門外就有了動靜,兩名騎馬的衙役護送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隨即有圍觀百姓喊著,「來了,來了呢!
車內,海棠擰眉看著主子,「小姐真的不戴帷帽下車?」
倪芳菲搖頭,「這場審判,縣令開放讓老百姓旁聽,我進入公堂后勢必得要將帷帽拿下,衙役說那名疑似采花賊的金吾校尉相貌出色,想來百姓們都等著看我的相貌足不足以讓他冒險采花!
海棠想到衙役轉告說那名嫌犯惡劣的要求對質就氣了,真的太欺負人了,「對,主子不必遮臉下車,又不是長得見不得人。」
海棠先行掀簾下車,再拿了凳子扶主子下車。
駕車的是葉鏢師,他原想陪同倪芳菲上公堂,但被她婉拒了,只麻煩他駕車在衙門外等著,他只能照辦。
粉妝玉琢的倪芳菲一下車,立即引來一聲聲的贊嘆。
「哇,是個大美人!」
「是個天仙美人啊,難怪校尉大人也動了心思!
「別胡說,都還沒對質,怎么能亂定罪呢。」
老百姓交頭接耳的議論聲此起彼落,公堂里的眾人全往門口看去,就見一名衙役示意那對相貌出色的主仆往另一邊長廊走,而在公堂一隅,已經架設一個大型屏風,顯然是要讓她隔著屏風說話,不必直接面對采花賊,但倪芳菲不愿意。
「既然要當面指認,何必多此一舉?」
清潤嗓音一起,百姓們又是驚呼連連,因為這聲音帶著股無畏的勇氣。
另一名跟隨的衙役已快步進到公堂,向杜縣令報告,屏風很快的被撤下,而倪芳菲也在海棠的陪同下,不疾不徐的走進公堂。
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繡著百花飛蝶的綢緞衣裙,烏潤黑亮的發上斜插一根珍珠發釵,再無其他飾物,讓她看來出塵脫俗,一出場就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再看看同站公堂的季睿麟,這一對簡直就是觀音前的金童玉女。
葉閎仁也沒想到苦主是如此絕色,但這一點也沒有動搖他對季睿麟的信心,季睿麟對女人沒興趣是出名的,他對姑娘也算謙和有禮,但男歡女愛?他從不懂那是啥玩意兒。
季睿麟在京城看多了各色美人,倒沒有太驚艷,只覺得眼下這女子雙眼靈動,膽子不小,但若是跟杜縣令一樣敢污蔑他,他可不會因為她是女子而輕饒她。
在他打量她時,倪芳菲也直勾勾的看著他,看他目光清正,沒有半點飄移閃躲,心中暗暗有了些想法。
她的視線隨即移到公堂上方,頭戴官帽,一身藏青色袍服的縣令,他相貌平庸,瞇著眼的樣子給人不那么正派的感覺,再想想衙役交代她的話,更加深了這樣的想法。
緊接著她的目光移到坐在下方聽審,一位方面大耳,兩鬟斑白的中年男子,一身昂貴的綢緞袍服,眼神精明銳利,又色迷迷的看她,一看也不是多好的人。
另外,還有一個看來兇巴巴的青衣青年,雙手環胸的瞪著她。
一一打量后,她向杜縣令行禮,「民女參見大人!
杜縣令礙于她身后的大長公主,不敢受她的禮,他還記得她身邊那丫頭拿著大長公主的令牌闖進后衙時還丟了一句,大長公主有令,要以見大長公主的規矩來招待她的主子。
所以,眼下這位貌美天仙的姑娘姓啥叫啥,他也不敢多問,略微側身避開這個禮后,才笑容滿面的開口,「這位姑娘,請你看看是不是站在你身旁的校尉夜闖你的房間?」
對著一個被采花賊夜襲的女子笑嘻嘻的問話,這樣對嗎?倪芳菲看杜縣令笑露白牙,她好無言,但她還是依言看向季睿麟。
季睿麟也直勾勾的看著她,黑眸神色凝重懾人,但她毫無懼色,抬頭看向高坐堂上的杜縣令,「民女想問大人,一旦抓到采花賊后,依大金律例該如何判處?」
「毀女子貞節與殺人無異,雖然姑娘得天佑,幸運躲過一劫,但淫賊其心可誅,在本官治理的縣城里,斷不容許此等敗類存在!」杜縣令說得慷慨激昂,「本官明白一旦罰太輕,就是縱容,那些淫賊便覺無所謂,所以,要一次就讓人印象深刻,在違法必究下,敬畏律法,不敢再犯!
一席話教人熱血沸騰,圍觀百姓中有幾個激奮地拍手大喊,「就是個青天大老爺啊!」
就連坐在旁座的曾裕達也大聲附和,「好啊,真是青天大老爺,有杜大人如此的父母官,是我合知縣百姓之福。
倪芳菲蹙眉,好奇曾裕達到底是什么身分?顯然她的眼神讓杜縣令回了神,連忙介紹他是合知縣第一大富商,她所居民宅也是他的。
她明白的點點頭,視線不經意的一掃,竟見在公堂內看熱鬧的老百姓中,有一名年輕男子臉上正帶著不甘的怒火看著她,但見她看過來時,他又連忙低下頭。
而杜縣令被稱贊到一臉的得意自滿,閃動著精光的眼眸定視著季睿麟,話卻是對著倪芳菲說的,「所以,本官會判——斬立決!」
嘖嘖嘖,俊朗的校尉跟縣令結的梁子還真大,倪芳菲心想。
斬立決!圍觀百姓們議論紛紛。
「可惜了,那么俊帥的校尉啊!
「但那女子的確有傾城之貌,難怪校尉會起壞心思,只能說是紅顏禍水!
「人家姑娘長得美也不成?分明該怪那校尉人面獸心!」
葉閎仁的表情變得難看,若到這個時候,他還聽不出里面的問題,他就是白癡了!
管他什么公堂,葉閎仁急急走到季睿麟身邊,用只有對方聽得見的聲音說:「這兩個家伙分明是要公報私仇,可里里外外這么多張口,你哪說得清?我看我們要做好隨時殺出重圍的打算!拐f完,他又瞪向倪芳菲,惡狠狠的說:「這位姑娘,你一定要張大眼睛看清楚,你若敢亂指證,老子直接砍了你!
倪芳菲看著眼前態度不善的青衣男子,心中了然,剛到公堂就見他兇巴巴的看著自己,配上那高大的身形、粗獷的面容,倒是頗駭人,看來是這位校尉的朋友,他眼中的關懷很明顯,看向她的眼神也夾帶怒火。
「你再敢這樣跟我家姑娘說話,我先拔你的舌頭!」
葉閎仁才一眨眼,一個清秀丫頭擋在倪芳菲跟前,冷冷的看著他。
葉閎仁這輩子還沒被人這么叫囂過,而且還是個小丫頭,一下子竟呆住了。
杜縣令煩躁的要非相關人等退到一旁,但葉閎仁不動,海棠也不退,還是倪芳菲向海棠示意,她才退下去,季睿麟也向葉閎仁使個眼色,他才忿忿的站到一旁。
倪芳菲也注意到季睿麟看過來的眼神,但她沒理會,逕自仰頭直視縣令,「大人,民女確定罪犯不是這位大人。」
聞言,季睿麟跟葉閎仁都大大的松了口氣,圍觀的老百姓也有不少跟著吐了口長氣,不得不說人長得俊也是有好處的,容易取信于人。
但這不是杜縣令要聽的答案,他蹙著眉,「姑娘莫要忌憚這兩人的官階身分,你只要說真話!
「民女說的就是真話!顾龔娬{。
杜縣令眼睛閃過一絲不滿,脫口質問道:「你家丫頭過來報案時不是說蒙面黑衣人嗎?你又沒看見臉,怎么就確定不是他?」
「既然大人知道當夜闖進我房里的是蒙面黑衣人,我并未見到歹徒的臉,又為何要民女認人?您既是青天大老爺,就更不能冤枉人,還有這些人一個個看起來心虛又害怕,是有人逼他們誣陷校尉大人嗎?」她機智反問。
杜縣令話一說出口就后悔了,再看著那幾個跪在堂前臉色慘白的死老百姓,他臉都要黑了,他怒看另一邊他先前叫來交代一些話的衙役,該名衙役卻是一臉無奈。
他已經轉述大人的話給那位姑娘,說人證物證俱在,但犯人狡獪硬要她出面指認,所以請她務必配合大人讓淫賊伏法,怎么知道她不照著做?
杜縣令這下騎虎難下,恨恨的看著堂下的倪芳菲,她背后有大長公主,就一定是什么大家閨秀,此等名門女子不該是為了閨譽著想,想盡快將事情平息,而會選擇配合他的嗎?
倪芳菲勇敢直視,她可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她以夕顏娘子的身分在外經商,把沐芳軒經營得天下聞名,膽色并不遜于男子。
然而,她這話一出,老百姓們簡直炸開鍋了,人家受害者沒看見臉,縣令硬要她指認,這不是活生生的栽贓嗎?
季睿麟看著眼露狡黠的她,也忍俊不住的笑了。
「肅靜,肅靜!」
杜縣令火冒三丈,一下下驚棠木拍下,但根本制止不了議論聲,還是倪芳菲突然轉身面對觀看的百姓,嗓音清脆的說「我有辦法找到采花賊,讓他伏法」,頓時讓眾人安靜下來。
倪芳菲語調清晰的道來她隨身帶有一種特殊的香粉,那種香粉一旦沾上,身體發熱就會散發出香味,即使沐浴更衣后,那股香味仍然會因為皮膚溫熱隱隱散發而出,且七天不散,而那一晚,她就在采花賊身上撒了一把這種香粉。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甭說杜縣令不信,老百姓們也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