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要做直播,去街對面的快餐店吃過了晚飯,顏真夏精神抖擻回到廣播大廈27樓自己的錄音間里。
外間坐了個短發的年輕女子,懶懶地趴在電腦前小憩。她不是洛洛,是另一名實習音樂編輯小橘。
“嗨,小橘,駱駝她今天請假?”顏真夏和小橘打招呼,心下有些奇怪:平時,都是洛洛和自己搭檔的。
“嗯,她說她感冒了,想早點回家去睡覺!毙¢倩卮。
顏真夏聳聳肩,不置可否。印象中駱駝是個很能吃苦、工作格外賣力的女孩兒,平日里有個頭疼腦熱的從不請假。當然了,那也是因為她家境不是特別好,很需要電臺的這份實習工資。
顏真夏坐下和小橘閑聊,很快地,時鐘的指針漸漸走向午夜零點。
顏真夏從冰柜里捧出自己常用的那只玻璃杯——一如往常,里面放滿了冰塊兒。然后,她走進錄音室,戴起耳麥,調整好心情準備工作。
倒數計時三、二、一……午夜零點,她準時讓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城市的上空飄蕩起來。她是本市最好聽的一把女聲,她是戀愛教祖,她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很多人的愛情要靠她來修補來拯救……顏真夏聽著耳麥中傳來的悠揚音樂聲,很自得其樂地想著。
這時,音樂聲漸漸隱去,她示意電話編輯接進今天晚上的第一個CALL-IN。
“你好,我是顏真夏。”她笑吟吟地開口。
電話那頭沒人應她,卻傳來了用力擤鼻涕的聲音。那聲音粗魯又滑稽,讓顏真夏不由得一愣:嘎?是哪個聽眾這么豪放,在數十萬人同時收聽的FM調頻里擤鼻涕擤得這么過癮!
然而下一秒鐘,她的神情倏然僵住——因為她聽見電話那頭的沙啞女聲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顏姐!
這人是……洛洛?!顏真夏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冰涼、滲著水珠的杯身。駱駝?怎么會是她?她打電話到自己的節目里參與CALL-IN干什么?
正呆愣間,電話那邊的洛洛又開口了:“顏姐,我現在非常非常痛苦……”她的聲音沙啞而支離破碎,好像被沙石車輾過一樣。
顏真夏心口一抽:發生了什么事?“小姐,你不要緊張,慢慢說可以嗎?”基于職業道德,她還是叫她“小姐”。
洛洛抽泣地嘆了一聲:“顏姐,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沒有愛情的人生是這么蒼白……”
“呵呵……”顏真夏聽得背上冷汗直冒,唯有傻笑,一邊笑一邊想:我現在該說什么?該怎么安慰她?用什么樣的口氣?若是換了平時,她早就不客氣地把來電者劈頭蓋臉罵一頓了——聽聽這叫什么話?“沒有愛情的人生是這么蒼白”?!拜托,生命中有意義的事多了去了,失個戀就哭天搶地,有必要嗎?
可是,今天情況不同。電話那端是她認識的人,是她的好同事,她怎么能狠下心來罵她?于是,顏真夏深深吸了口氣,換上最和悅的聲音和語態,委婉道:“很多人在剛失戀時,都以為沒有愛情就不能活,但一段時間過去以后,他們也都活得很好。 彼室鈱⒃捨惨羯蠐P,表現輕快的情緒。
可惜,電話那端哭泣的駱駝并未配合她一起輕快:“可是顏姐,我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為了何云深那個連你的名字都忘了的臭男人,而活不下去?顏真夏差點沖口而出。她伸手捏捏玻璃杯,努力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現在你很傷心,覺得活不下去,可是一個月以后你若再來回想今天說過的這番話,一定會發現今天的自己很傻。”她依然溫柔勸解著,“雖然這話很老套,但我還是要說——這世上沒有誰少了誰就不能活。”
“我……我怕我熬不過一個月那么久……”洛洛的聲音因為夾雜著抽泣聲而斷斷續續,“顏姐,我一直很崇拜你,你永遠都那么樂觀向上,你是我的偶像……這么久以來,真的很謝謝你的指導和照顧,我……”這時,電話里突然傳來什么東西被打破的聲音,“砰”的一聲巨響之后,電話斷了,聽筒里傳來“嘀嘀”的忙音。
“洛洛!”顏真夏忘了自己正在直播,驚惶地叫出了聲。洛洛她怎么了?!
外間的音樂編輯小橘也嚇壞了,連忙切入早已準備好的情歌,蓋住顏真夏的叫聲。她關掉DJ話筒,與此同時,錄音間的透明玻璃門被撞開,顏真夏已經從里頭一陣旋風般地沖了出來。
她臉色發白地瞪住小橘,疾聲問道:“駱駝她會不會出事了?”剛才駱駝在電話里說的最后一句話,聽起來好像交待遺言。什么叫“謝謝你的指導和照顧”?那傻丫頭想干什么?!她的心揪緊了。
“我也、我也不知道呀,我跟她不怎么熟……”小橘巴巴地攤著手低叫。畢竟年輕,她現在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顏真夏站在原地,心中天人交戰了片刻。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果決地開口:“今晚節目臨時改做錄播,把上個禮拜錄好的帶子調出來放。我擔心駱駝出事,得趕過去看一下!闭f著她抓起皮包轉身就走。
什么?真的要走?小橘傻眼了,追在顏真夏身后直叫喚:“可是顏姐,這么做不合規矩……”
顏真夏才不管它什么規矩不規矩,此刻她心里亂得像一團麻,腦子里冒出千百個念頭,而每一個都讓她非常害怕。駱駝那丫頭一直那么自卑內向,初次戀愛就被壞男人給騙了,會不會一時傷心過度想不開?前幾天她不就一直精神恍惚的嗎?剛才電話里那一聲巨響,會不會是駱駝摔破了杯子想割腕?還是絆倒了椅子撞得頭破血流?
顏真夏越想越怕。她飛奔出廣播大廈,攔下路邊一部計程車,心急火燎地殺往洛洛居住的小區。
夜深人靜,小區里沒什么人走動。顏真夏下了車,一秒鐘也不敢耽擱,疾步跑入一棟居民樓中,高跟鞋跺得地面“咚咚”作響。她停在一戶人家門口,急促地喘著氣,伸手用力拍門。那里就是洛洛的家,窗口的燈光亮著,可是顏真夏敲門敲了好久也不見有人來開。
這下她更急了——難道好死不死被她料中,駱駝真的出事了?
她站在門口暗影里,心一直往下沉。
“洛洛!洛洛你在家嗎?!”她不斷呼喚,但是徒勞無用。門內寂靜無聲,只有她惶急的叫喊回蕩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五分鐘后,顏真夏叫來小區保安,幾個人一同把門撞開了。在門板被人推開的一霎那,顏真夏的呼吸凝滯了——
她看見洛洛歪倒在破舊的布藝沙發里,閉著眼,長發散亂,手腕上一道血痕?蛷d里燈光昏黃,投射在洛洛慘白的臉上。她胸脯微微起伏著,可是嘴唇已經發紫。
不!不可能……
顏真夏渾身顫抖著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腳下一頓,踢到一塊玻璃碎片。她低頭,驚見自己的鞋尖染上了血的猩紅。她的眼淚立刻涌了出來,回頭沖保安大喊:“快叫救護車!”
凌晨一點,一名年輕的自殺女子被救護車緊急送往白鷺醫院。
今夜急診室的當值醫生是何云深和卓志希。他們聽到廣播,立刻趕往急診室。護士小姐告訴他們,這名女子用破碎的玻璃杯尖銳處割破手腕,而且是連割兩下,可見求死之心堅定。
“該死的。”何云深戴上消毒手套,忍不住低聲罵了句粗話。天知道他最恨這些動不動就自殺的家伙了。生活中一有點什么不順就尋短見,有沒有顧慮過父母家人的感受?真自私。
而且,今夜送來的這個女人害他連覺都沒得睡了,更是罪加一等?蓯喊,為什么每次輪到他當值,急診室里總會有突發狀況?
“盡快為她處理傷口,BP和脈搏數報給我!焙卧粕顕诟雷o士。
而卓志希則望著病床上年輕女子蒼白的臉龐,突地低叫了一聲:“云深,你覺不覺得這女孩兒看上去很眼熟?”
“難道是二進宮?”又一個自殺上癮的?有可能哦。何云深凜了凜濃眉,“不廢話了,做事要緊!泵慨敁尵炔∪说臅r候,他總是臉上很酷,心里很怒,但手底下卻絲毫不敢有任何怠慢,冷靜而又有效率地處理著傷口。
手術一直進行到凌晨三點多——這女孩兒被救活了。她原本就身體虛弱,大量失血以后生命體征更弱。何云深和卓志希咬牙與她硬耗了兩個多小時,連神經都快繃斷了。
手術順利,病人被推往加護病房。何云深走出急診室,扯下面上口罩,終于松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迎面疾步走來一個女子,高跟鞋用力跺著地面,氣勢洶洶。何云深甚至沒來得及去看清她的臉,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他感覺自己臉上被人火辣辣的呼了一巴掌。
他呆住了,臉龐被來人打得歪到一側,一時竟扭不過來。
隨后走出急診室的卓志希也呆住了。怎么……就在剛才一眨眼的工夫,有個女人突然跳出來打了何云深?!他沒眼花看錯吧?
“何云深!你的人格爛透了!你是我這輩子所見過最差勁的男人!”
此刻,凌晨三點半,燈光明亮的白鷺醫院一樓急診室外走廊內,顏真夏漲紅了整張俏臉,憤怒地沖著何云深的鼻子大吼。
她這么一吼,所造成的后果是致命的。一下子,走廊兩旁的數十個房間里,“呼啦啦”探出一堆人頭——這里面有醫生有護士有病患,他們臉上的表情毫無例外的很驚詫,也很好奇。
嘩……現在夜深人靜,可是這位身著高級愛馬仕套裝的美麗小姐吼得好大聲。何醫師究竟怎么得罪人家了?竟讓人家殺上門來扇他耳光?
在眾人的注目下,何云深緩緩回過神來。
坦白說,他很難相信這是真的。他被人抽了一記重重的耳光?而那打了人的女子還放聲大叫,說他是她所見過最差勁的男人?這個……難道是因為他熬夜作手術太過疲累,以至于眼前出現了幻覺?
不,這不是幻覺。此刻他的臉頰還火辣辣的疼著,而那扇了他一巴掌的始作俑者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他面前過道上,雙手叉腰,堵住他的去路。
看清女子的面貌,何云深眉宇一凜:可惡!原來是她——顏真夏!那個幾天前才將他莫名其妙罵了一頓的神經病女人!
于是他決定,他要生氣了。上次已經忍耐她的無禮忍得很辛苦,今天他決定不再忍了。
“顏真夏,你瘋了嗎?!大半夜地跑到醫院來鬧事?!”他恨聲道,燃著怒火的雙眸落在她白皙的頸子上——真想伸手扭斷它啊。
“她就是顏真夏?”他身后的大卓驚叫起來,狹長的丹鳳眼中發出驚艷的光芒:原來面前這個怒火沖天的熱辣美女就是顏真夏?她可是他的偶像!
顏真夏沒理會這陰柔男人的呼喊,她把頭一昂,只管質問面前的何云深,“何云深,剛才做手術的時候,你的手會不會發抖?!看著被你拋棄的女人面色蒼白地躺在里頭,你良心上過得去嗎?!”話音未落,四面八方傳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數十雙眼睛瞪著何云深:哎呀?莫非這帥哥醫生真是現代陳世美?
顏真夏繼續朗聲道:“或者,何大醫師你很享受女人為你自殺?!看著一個女人為你尋死爾后又被你救活,你是不是覺得很驕傲?!”
何云深氣炸了。她簡直胡說八道!莫名其妙!
再看身邊,很多醫護人員拿譴責的眼光對住他,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似的。就連老友大卓也表情驚愕地直點頭,“怪不得剛才我覺得那女孩兒面熟呢……”
何云深抿住唇,狂怒地瞪著面前這個無法無天的女人:她一身高級套裝,臉上妝容精致,美麗的杏仁型大眼睛正沖著他噴出火苗。搞什么?此刻噴火的應該是他才對吧?
于是,他二話不說,徑自從白大褂中掏出手機,開始撥號,“顏真夏,我現在打給市民法律求助熱線。你把剛才侮辱我的話對著律師再說一遍,我倒要看看誹謗可以獲賠多少——”他話沒說完,一只手伸過來,用力拍上他手腕,他手里的手機頓時墜地了。他又驚又怒地抬頭,爆吼:“顏真夏!”她居然打掉他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