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護士捧著打針盤與他在拐角處擦身而過。若是平常,她們會含羞帶怯地瞟他一眼,然后在他背后唧唧咕咕地笑作一團。可是今天,她們瞟倒是瞟了他一眼——但那是無比哀怨、淚光閃閃的一眼,然后,她們貼著墻壁、踩著小碎步疾走而去,把一頭霧水的他遠遠拋在后頭。
好吧,這些護士小女生們都很奇怪,他不解少女心,也不算什么嚴重的問題。可是,此刻迎面走過來的清潔工大嬸臉上表情也很不友好,這就很令人費解了。他何云深雖說不是每天在醫院里笑得陽光燦爛,但他好歹也走親民路線,見了誰都打招呼,還偶爾會幫清潔工大嬸提水上下樓,現在——是發生了什么事,害他突然被人用目光鄙視?
何云深帶著這疑惑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一只腳剛踩進門檻,立刻愣住了;呆滯了片刻后,他抽回已經踏入門檻的那只腳,恭順地退到門外,仰起脖子去看頭頂上懸掛的牌子。
這里是他的辦公室沒錯呀!可是為什么……
他站在門口,眨眨眼、揉揉眼,然后不滿意地皺起濃眉,再度眨眨眼、揉揉眼。
原來,他真的沒看錯,這不是幻覺——他的辦公室里堆滿了黃色的玫瑰花籃,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幾個,甜膩的香氣直直沖入鼻間。
而那片黃玫瑰的海洋里,有一個比他個子還高的E-LAND棕熊玩偶,正笑嘻嘻坐在他的電腦前頭,用那兩顆比他的眼睛還大的黑玻璃珠眼睛瞅著他。
這里發生什么事了?有人買下一家禮物店送給他?
何云深看傻眼了,這時,玫瑰花海中悠悠響起一個陰柔男聲:“嗨,帥哥,生日快樂!
何云深愣了一下,“今天是我生日?”他自己全無印象。他搓著手走進來,驚訝地詢問花海中的白大褂男子,“大卓,這些東西是你送的?”
被叫做“大卓”的陰柔美男子從堆滿花籃的沙發上緩緩起身,“怎么會是我?八成是你的哪個愛慕者知道你今天生日,所以送了一車玫瑰花向你表達愛意咯!闭f著,他笑瞇瞇地從身邊花籃中拈起一枝黃玫瑰,叼在嘴里做性感迷離狀。
“你這樣子很惡心。”何云深皺眉,上前抽掉大卓嘴里的花,轉身扔進垃圾桶。這個大卓是急診室的另一名坐鎮醫生,和他共同擁有一間辦公室。大卓全名叫卓志希,他長得很像日本某視覺系樂團的某主唱,面孔俊美,頭發黃黃軟軟的,皮膚白得像糯米糍。
何云深和大卓當初在美國時是醫學院的同學,留學歸來后,先后加入這家私營的“白鷺醫院”,被護士和女病患們戲稱為“急診室的兩株名草”。何云深很陽剛,大卓很陰柔,他們倆的粉絲各成一派,互不打架。
何云深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見桌面上有一張賀卡,顏色是很肉麻的粉紅色,形狀是同樣很肉麻的雞心型。
“受不了!彼÷曕洁熘。打開賀卡,卡里頭頓時傳來簡單的電子音樂聲,“OH……MYLOVE……MYDARLING……”何云深立刻像扔地雷似的扔下賀卡。大卓笑嘻嘻湊過來問:“又是那個燒炭自殺的女病患?”居然送錄有《人鬼情未了》的音樂賀卡給何醫師,可見那女子自殺的信念很堅決嘛。
“不是她,還會有誰?”何云深苦惱地點著額頭。這下他明白為什么今天所有人見到他都表情怪異了。護士小姐們八成以為他有了女朋友,所以傷心,而清潔工大嬸……她是在怪他房間里鮮花素果太多、鋪張浪費嗎?
何云深苦笑,問大卓:“最早一班垃圾車什么時候到?”他要把這些鬼東西處理掉。
“已經開走了!贝笞繑倲偸,打趣道:“看人家癡心一片,你不感動?”
“她是瘋子!焙卧粕钛院喴赓W吐出四個字。
大卓又問:“對了,前兩天推薦你聽的那個電臺節目,你有沒有去聽?”
“嗯哼。”何云深倒咖啡給自己喝,心不在焉地回答。
“聽了以后什么感覺?”大卓興沖沖地道。
“浪費時間!焙卧粕钏洪_袋糖包裝紙。
“什么?”大卓不滿地叫起來,“那個叫顏真夏的女人說話很好聽耶!她是我偶像,你別隨便侮辱她噢,我會生氣!
“你偶像很多。”淡淡瞥他一眼,再轉身為自己的咖啡加奶。
“嘖。”大卓姿態優雅地攏了攏身上白大褂,“說真的,你不覺得她的聲音很性感?我一直認為,橋本麗香的臉蛋兒加上妮可基德曼的身材再加上顏真夏的聲音——就是我理想中的夢中情人啦。”
“你夢中情人很多。”何云深再度白了大卓一眼,順手卷起桌上檔案袋打他的頭,“喝完咖啡做事了,快點!”
大卓聳聳肩,“真的不覺得顏真夏的聲音會讓你熱血沸騰?”
何云深想了想,誠實回答:“有那么一點吧。”昨天晚上,她放周杰倫的《龍拳》安慰失戀女子,讓他笑得熱血沸騰。
正在這個時候,院內廣播響了起來:“何云深醫生外找,何云深醫生外找……”
“這么早誰找你?”大卓挑了挑細如柳葉的眉,“搞不好是那個燒炭女。”
何云深站起身,“花和熊,有空就替我處理掉!闭f完,他披上白大褂,緩緩走了出去。
走道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兒的氣味;但對何云深來說,這味道比黃玫瑰的花香可愛多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外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走廊另一端傳來嗒嗒的高跟鞋踏著地面的聲音,急匆匆的,由遠而近。
看來這個“外找”的人耐心不足,已經自己殺進來了。
何云深停下腳步,雙手環肩。他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來。她很漂亮,身上很香,一頭酒紅色的微卷中長發柔媚的披在肩上,亮閃閃的白金耳環在發絲間忽隱忽現。她身穿一襲寶石藍色洋裝,領口斜開,上面繡著很多很大塊兒的華麗寶石,裙角有流蘇。
若是在平時,何云深會覺得這身衣服很俗氣,可是此刻穿在這女子身上,卻只是單純的漂亮和耀眼。
何云深瞇起眼,他不認識這個女人。她是誰?
女子走到他面前,不怎么客氣地開口,“你就是何云深?”
何云深點點頭。她的聲音低啞而柔美,令他覺得似曾相識……
“耽誤你五分鐘時間,我們去外面談。”女子拋下簡單的一句話后,便率先轉身往外走。
何云深愣了半晌,這女人打哪兒冒出來的?也不先說自己是誰,隨隨便便就約他出去私談,好像個性有點囂張哦。
不過還好了,至少她不是那個稀奇古怪的燒炭女。何云深聳了聳肩:就跟她出去談談又如何?
于是,他步態悠閑地跟上女子的腳步。身后,齊刷刷掃過來一片刺探眼光,有個小護士望著何大醫師酷得結冰的背影,忍不住又哭了。
藍衣女子把何云深帶到急診樓外的草坪上。此時是早晨九點,陽光很燦爛,照耀著她酒紅的鮮艷發色,令她看起來有點像疾走羅拉。
她站定腳步,朝何云深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顏真夏!
那只白皙的手停在空中,何云深愣了一下,原來她就是顏真夏!這下他終于明白先前為何會覺得她的聲音耳熟了,這幾天晚上,就是這女子的一把聲嗓音伴著他入眠的。雖然她主持的節目挺無聊,可是催眠效果挺好。
“我知道你!焙卧粕钐袅颂魸饷,伸手與她交握,“顏小姐的電臺節目很受歡迎,我偶爾會聽。”他說著恭維話。
顏真夏微笑了一下,臉上并沒有很榮幸的表情。說實話,在剛才見到何云深的第一眼,她是有些“驚艷”的。沒想到駱駝口中描述的“帥、酷、有男人味兒”,這次竟然一點也沒有夸張。
當時,何云深站在那長長的走廊盡頭,背后襯著一堵蘋果綠的墻面。他個子很高,大約有185公分的樣子,身形健壯,肩膀寬寬的,他身穿白大褂,膚色微黑,可是眼神很閃亮。
當他向著她逐漸走近,她看見他輪廓深刻的臉龐和下巴上的胡碴,她當即認定了:他就是何云深。
那個甩掉駱駝、害她魂不守舍無心工作的帥男人,啊不,壞男人。
而她今天來并非是想鬧事,而是希望能心平氣和地與他談一談。醫生是高級知識分子,應該不至于太蠻不講理吧。
于是,她吸了口氣,鄭重開口,“何醫師,也許今天我們是初次見面。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女朋友的好朋友!
“女朋友?”何云深一愣。他沒談戀愛已經快十年,哪里冒出個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彼涞鼗卮。
“哦,是前女友。”顏真夏改口。
何云深再度皺眉,表示不解。
“這么說吧!鳖佌嫦耐铝丝跉猓榜橊勀阏J識吧?”負心漢裝得可真鎮定啊。
“駱駝?”繼續不解。沙漠里的駱駝?
“哦不,洛洛!
“洛洛?”不解到底。洛洛是……駱駝的別名?何云深瞪著一臉嚴肅的顏真夏,突然覺得荒謬,忍不住低笑出聲,“顏小姐,你會不會搞錯了?我不認識什么駱駝或者洛洛!
顏真夏板起臉,看這男人長得這么周正,沒想到人格真有問題。怎么?他有膽玩弄小女生的感情,卻沒膽承認認識她?“何醫師,你真令我吃驚!鳖佌嫦睦淅涞卣f,“或者是你女朋友太多,記不得每一個的名字?”
何云深皺起眉,看來她雖然聲音好聽,可說出來的話卻不怎么好聽呵!邦佇〗悖阋欢ㄊ钦`會了,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或者你可以告訴我,她的全名叫什么?”
顏真夏秀眉一挑,表情更怒,“我真不敢相信你連自己交往過的女人的名字都會忘掉,她就是——”說到這里,她驀然住了嘴。
完了,洛洛的全名叫什么?她腦中一片空白。一直知道那丫頭叫做洛洛或駱駝,可是她的全名叫什么……她、她不知道。
何云深見她突然尷尬地住了嘴,覺得奇怪:咦?怎么啞了?剛才不是很囂張很能說?
他瞪著她看了半晌,突然明白了。嘴角勾起淡嘲笑意,“看來,你這個好朋友也當得不太稱職嘛!毕肫饎偛胚@女人對待他的惡劣態度,他忍不住以嘲諷回敬。
“我……”顏真夏理虧地漲紅了臉。
“要不要借你手機,打給那個駱駝問問看?撒哈拉的區號是多少?”他閑閑地道。只要一想到她整天在電波里伶牙俐齒地說別人,他就覺得好笑,忍不住地想氣氣她。
果然,他話音未落,顏真夏生氣了。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始亂終棄的負心漢了,尤其是眼前這個長得這么帥,對無辜女子的殺傷力明顯加倍啊!但可惜,她顏真夏不是無辜女子,必要的時候,她講話可以很尖刻。
比如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