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我曾經很尊敬的前輩的事情,可能并不容易令你接受,就像當初只有二十歲的我一樣……它甚至間接地導致了我們這些年的離散——不,這樣說不對,在我相信了人生里的確潛刻著無從躲避的命運的今天,我不該這樣說。
十年前,我在日本休假,就是我給你電話之前的那個下午,他不期然地造訪了我們在京都的家。
他不是普通人。具體而言,他具備普通人所很難具備的崇高信仰與堅定意志,他的世界復雜詭譎,充滿危險卻又無比精彩。他真正的身份是一直活躍在亞洲與北美,對抗不良政府的一個有著宗教性質,歷史悠久的神秘組織的二當家與智囊。他是一個純正的中國人,深諳中國文化,知識淵博,據父親透露他甚至有著劍橋文學、微生物、力學的三博士學位,精通中西方搏擊術,尤其是印度與中國武術造詣極為精深,是一位博學的大家。就像所有的奇人一樣,他的脾氣也難免特別些,在他的世界,他是出了名的高傲不馴,難以接近。所有的這些,在我看來,都只是傳奇理所當然的背景,幼年時我甚至可笑地拿父親與他比較——父親是可親可敬的偶像,他卻是完美的神癨。
因為身份的特殊,為了避免可能給父親與我們的家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在亞洲活動途經日本時也很少到我家。在那一次之前,我其實總共見他不過五六次,可是印象卻非常深刻,他是一位出色的美男子,有著學者般儒雅冷淡的氣質,冷靜得近乎殘酷的眼神。
父親曾經評價他:心機深沉、遠見卓識、慣經風浪、必要時手段冷酷。話雖如此,但這樣的一個人,卻令父親在他離開日本后遠赴美國,甚至加入組織后仍然不避嫌地與他保持著二十多年的交往。
這一切是我年齡漸長后刻意收集到的有關他的種種事跡傳聞,也使我對他懷著一種晚輩熱切的仰慕,正因為如此,當他向我們講述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之后,還年輕的我竟會那樣傷感甚至憤怒。
他是一個閱歷豐富、巖石般冷靜自持的人,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其實,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他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
事情開始于他那次來到我家的半年前——他的年齡其實并不甚大,那一年也不過三十七八歲,身邊應該不乏美麗的女性。或許是熱衷于事業的原因,他對于情事十分隨意,總是瀟灑來去、收放自如,不習捕。像他这种极笓羧力的男人,惯m倫勻徊換嶸伲虼艘補幾毫瞬簧偃,螛I囊晃恍」霉帽鬩蛭誦腦蹲吲分蕖?br>那天下午,他坐在父親密室的沙發上,背對著燈,用一種仿佛平靜的語氣,從一年多前,他的組織所發生的驚變說起。
大龍頭失蹤已近兩年,人心離散,組織高層內訌益盛,緊接著,那個與他意氣相投情同手足的三當家在一次臥底行動中竟也石沉大海,他以一己之力支撐大局,艱難地將風波壓下,反遭人詬病借機攻擊,以致爆發一場激烈的沖突與高層巨變。他雖贏了這一仗,然而戰友反目同室操戈的不智,令他失望之余避到瑞士境內一處隱蔽秀麗的鄉間休息了半年,其間忽然得到有關大龍頭下落的情報,他只身前往亞洲以期尋得蛛絲馬跡,輾轉數月,卻毫無所獲。
就在他準備返回美國總部的前一天,在日本中部鄉村的一間酒店,事情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他坐在光線并不太好的咖啡廳讀報,等半小時后送來的機票,三名女子從他身邊經過,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們輕聲交談時的語言里夾雜著一種在二十世紀前后的中國江南地區曾盛極一時的幫會所使用的江湖語言。這個幫會的頭目后來流亡海外,日漸式微,只是在日本的支流經過代代相傳與漂白,已經成為日本華裔社會極負清譽的白幫社團,卻因為歷史原因與他的組織勢成水火。
于是他稍稍留心了一下。
她們在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并未意識到有行家在附近,繼續地交談起了小小的爭執。中間有一個他記得是背影很高挑的少女說了一句話——也許是她標準國語的聲音太好聽,更也許是那話中所含的意思令他頗為贊同甚至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地想抬起頭看一眼那說話的少女。
一剎那間,他有一種奇怪而微妙的直覺,仿佛是危險的警告,又仿佛是幸福的靈光,如同宿命俯身時的耳語——他感覺到了那種異常,也應該服從——繼續看報或者起身離開。我常常在想,如果他當時那樣做了,該有多好?
他說當時有一種堅執的渴望,是真的很想看看她,那個說話的少女——像一個姍姍且匆匆的約定,仿佛等待了很長久似的,久到他自己都說不清。
他們的座位相距近三米,那少女坐著的方向正好面向他,靠著窗子,陽光正照在她雪白的衣袖上。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她的樣子。
世界彈指間沉入無聲,他像失足墜入繁花如雪、春山晴靜的深谷。
她非常年輕,自然是很美的(雖然遠不及他曾見過的最美),很淑女、很皓潔、很……很好很好,他只覺得好,好到心底某個深處似乎被刻了一刀般地生疼,分明痛楚卻又無比歡欣。
她正好側頭去看窗外,晶瑩的眼波沐著三月的春陽,像清晨花間的第一顆露珠。她沒有發現他的注視。
窗外有什么呢?
是晴好的長空、黛綠的遠川、濕潤春風里輕快搖擺的麥田。一群郊游的孩子正穿行在灰藍色的柏油田埂中,最后面那個不小心踩進麥田,被七手八腳地拉起,小小的插曲后隊伍又蜿蜒前行,一路唱起清亮的歌謠。
她微笑著回過頭來,低下,掩飾好自己小小的心不在焉。
為什么她笑的時候,夏澗的清流都淙淙流進他的心上?他甚至隱約聞到溪畔新茶的清香。
她終于看了他一眼,是少女的直覺吧,被一個陌生男子這樣子注視。她略有些探究地、既無自得也無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目光相及之際,他心中驟然綻放的喜悅竟使得這早春的上午起了微微的昏眩。
她當然并不知道,她不再理會,低頭喝茶。
咖啡廳供應的當然是咖啡,她要的卻是一盅苦丁,這是一種中國閩粵地區最常見也最普通的茶。在日本,恐怕很難找得到。
“既然喜歡喝,就該泡上品。只是這樣的地方怎么找得到極品的苦?”他心里正想,她的同桌,那個似乎身份略高于她的女人,遠遠地給了他一記警告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低下頭不再看她。
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的心居然跳得厲害——一定有事情在他身上發生了,何以一看到她,他突然間知曉了這么多年內心那若有若無揮之不去的寂寞的原因?
一見鐘情?他是不信這個的。他只是感到慶幸,無聲飛逝的流年,終于等到了她。
他將機票扔進紙簍,他無法再去做別的事情——除非是關于她。
他很快弄清楚了她們的任務是要尋找一樣東西,知道了她們的路線,知道在第二天,她將按計劃前往印度,之后是伊朗、尼泊爾,最后將返回日本。
北上的行程,他坐在角落遠遠地注視著那一端的她,長發,挺秀的肩,安靜而圣潔。他喜歡這樣看著她,因為有莫名的喜悅,仿佛落花春曉的初醒,還遺落著深深的嘆息。
暖夜里,細雨迷蒙。
他在她上機后的五分鐘,通過安檢,登上了前往新德里的班機,開始了一路的跟隨。
他其實并不確定要做些什么,只是這樣跟著,這一生離經叛道的事做了不知多少,都比不上如今的奇異荒謬,他像任性又幸福的孩子一樣,滿懷熱切,無法割舍。
他跟著她進入印度原教徒聚集的地區,然后又轉向北部偏遠的山地,跟著她一路尋找查訪,順便悄悄地幫她料理掉一些屑小和別有居心者——她很聰明、功夫還不錯,只是略欠些臨敵經驗,而且……心地似乎太好了些,實在不應該。
可是,他還是覺得好。她是這樣的好,連那沉思時不易察覺的悒色、對少女而言略有些過分的剛毅個性都是那么好。她正直純潔,她有可親的一面,她也不隨便接受陌生男子的搭訕——她俏麗秀妍、氣質明亮,從東京到德黑蘭,意圖親近的男子不知凡幾。
“好女孩!彼靡獾卦谛睦镎f,止不住地微笑,卻差點忘了自己是這些男人里最不懷好意的那一個。
從日本到伊朗,他跟隨她大半個月,從遠遠地注視到逐漸近身跟蹤,終至明目張膽。她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吃飯,他坐在她附近的座位,她住酒店,他在她隔壁的房間……他渴望親近她。她的一切,她那并非給他的美麗微笑與眼神,在漸長的旅程中,于他,越來越成為一種甘美的劇烈、身不由己的折磨。
她看到他的時候會微微皺眉,仍然沒有理會。
他點燃香煙,冷冷地看著青灰色的煙霧繚繞上升。紙片已經燒完,面前的煙灰缸里只剩下一卷蜷曲的灰燼,那上面記錄了她所有的資料。
她出生在日本的華裔武術世家,是那位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她所屬的幫會在日本華裔社會極受尊敬,是那位以頑固偏執著稱的女當家最鐘愛的弟子。
……
一年前,她已與日本警界頗具俠風的年青才俊訂了婚。
她姓夏,叫曉頤。
夏曉頤,他輕輕地念著她的名字。每念一次,都有不同的歡喜,這樣好的她才會有這么好的名字。
他從一開始就認為她會屬于他。
付出三分的真心,然后去得到只多不少的回報,淺嘗而止的戀情,多么愜意。他總是在開始前告誡對方,情深的結局他不負責,他很自私,永遠只有三分的真心。
情深不智,最不智者該當如小狄。小狄成為三當家的第二年,伊雅,那個組織內新晉的混血少女,以她驚艷的絕色之美,輕易地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與信任,當然,也包括他們。那時候他和他都很年輕,伊雅的明艷高貴,足以傾城。他和小狄不一樣,他也喜歡她,然而也只是喜歡而已,他不只一次提醒小狄她似有所圖,可是小狄,性烈如火的小狄卻一頭栽進去,熱烈地追求伊雅,求婚遭拒仍癡心不改,在她謀事未成之際替她隱瞞真相、承擔罪責,小狄相信她的理由。而后,她愛上一個敵人,背叛組織,與之相攜叛逃。兩年后,她付出了代價,小狄找到了已經隱居的她。
小狄回來告訴他,他殺了她丈夫,卻沒有殺她。
“下不了手。”小狄說,然后看著他,“你不會明白,你沒有像我這樣愛過。最好,也永遠不要有這么一天。”
“我要令她不得解脫,永遠牢記我,哪怕是用恨的方式!
潛入“黑璽”之前與他見匆匆的最后一面時,小狄說伊雅追逼得緊,正好整容之后去臥底,一舉兩得。臉上帶著笑,決絕又苦澀。十五年,塊壘難消。
人生有多少個十五年?
他自私,他永遠只有三分的真心。
這些跟隨她的夜里,他竟常常想起這些事,烈火一樣灸人的小狄和他烈酒一樣傷喉的愛情,還有他給他的忠告。
“你冷斂沉郁,一朝情殤,恐甚于我!
他不是沒有想過。但不要太快認定,他對自己說。
只是愛情發生時,似乎一切都由不得他了。他確定這是愛情,是他從來沒有真正遭遇與嘗試過的、最為嚴重的那種。他要這個少女,他想全力以赴得到她,將她的一生都據為己有。
她會屬于他!
他與她分處兩個世界,就像水與火般不能相容。
他是她的敵人,不……是她生長的那個世界與她背后的那些人視他為敵人,或者洪水猛獸(對此,他曾是那么不屑一顧)。方微,她的恩師,對他的組織尤其是他,恨之入骨。
至于她的未婚夫,端木家的老六,他記得好像有一個十分詩意的名字,詩意……他的頭很痛,嫉妒像毒蛇一樣在心上游走,撒播火種。他痛恨詩意。
可是端木的父親,卻是他平生很尊敬的前輩,乃至他們整個家族的俠風亮節都是華人世界的驕傲……
指間的香煙燃到了盡頭,已經是最后一支了,他低頭凝視朱紅的火點,渾然不知痛楚。
他忽然笑著站起身,他該慶幸……他還是覺得慶幸,慶幸這奇妙的遇合剛好來得及。
多好,她還沒有嫁人,他還有機會將她誘拐,多好!
奪人所愛,因為他也愛。他不想做君子,他從來都不是君子。
他走到窗前,挑起窗簾一角,去看對面樓下的那個窗子。
昏黃的路燈將石榴的枝影模糊地映在老舊的磚墻上,橫過簾布低垂的窗口。
不知道她有沒有這樣揣測地眺望過他的窗子?他想。
窗鏡里映出他微笑的唇角,寂寞而又溫暖;暗影里的眼睛冷峭深邃,卻充滿謎一樣的深情。
“一直跟著我,什么意思?”
她終于發火了。從國家博物館出來,走在午間靜謐的深巷,她突然掀開頭巾,轉過身來。
她今天束著高高的馬尾,雪白的臉頰微微泛紅,看起來生氣極了。
第一次這么近地端詳她,面對面,她眼睛里有薄怒。他很開心,雖然不應該。
她是那種涵養很好的女孩子,這一路上從沒見她對誰發過脾氣,對他的跟蹤,本來也沒有理會的意思,時間長了,終究有些不能容忍。這幾天她連番使計躲避,卻甩他不掉,方才在館內,還被人誤當做負氣的情侶,饒是她性情再溫和,也終于忍耐不住地開口指責了。
終于跟他說話了。他不僅開心,還有點癡癡的。
“我的用意怎能就這樣向你坦白?”他心想。他不回答她,只笑了笑,目光移向她身旁的菩提樹。初展的葉子,青得像融化的薄冰(有個女人曾寫過一首詩,說修行五百年,才得以與另一個人在菩提樹下相遇一次)。
“當初向佛祖許愿的那個人一定是我,不是你!彼f。
她不解地看著他。
于是他說:“你……欠了我!
她錯愕,“你……說什么?我欠你什么?”
她的眼神既潔凈又美麗,像……初夏盛開的第一支芙蕖。
他注視著她的目光里一定流露出了什么——不止一點而是很多,她吃不住,臉倏地紅起來。
“不,不對,是我欠你的!彼f。
她蹙起眉,不語。
“我應該等了很久,卻現在才遇上你!
顛顛倒倒,他知道,可是句句由衷。
她松了一口氣,轉身欲走,又遲疑著回頭看他,眼神有些奇怪。
他笑,“不用勞煩送我去醫院,我很正常,謝謝你的惋惜!
她微窘,隨即道:“怎樣都好,只是不要再跟著我了!
“這很難!彼麛咳バθ。
她也不理會,轉身前行。
他亦步亦趨。
她火大了,轉身一掌向他肩上拍去,斥道:“我已經警告過你!
他后退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沒讓她摔倒。她一定是生氣極了,這一掌用了有六分氣力。
她漲紅了臉。他放開她的手腕,不知該怎么安慰。他用同樣的手法,略加變化,向她拍去,她連番幾個轉身,還是給他在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你剛才的手法并沒有錯,但如果加上這樣一點變化,對手十之八九就躲不開了!彼f。
她的神情由微窘轉為驚奇,低著頭想了想,不禁笑道:“你說得有道理。只不過這是本門的功夫,你是怎么得知的?”
笑了就好,她微笑著,讓他覺得這巷間穿行的午風都是柔軟微醉的。
“略知皮毛而已。你們這個流派的功夫,在當今的華人世界,方微才是宗師。”他道。
“你知道我師父?”她道。
他淡淡道:“認識!必M止認識。她一定很崇拜方微,只聽他提起,便如此喜顏悅色。
“那你究竟是敵是友?這樣一路跟著我,莫非也是為了那塊典石?”她看著他道。
他微笑。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方微夢寐求之的東西,我還未必瞧得上眼!
“你很無禮!彼粣。
“抱歉,絕不是對你。”他道。
她有些莫可奈何,風吹起她腦后的馬尾,長發揚起,過肩,那么黑,閃著光,向著他的方向拂動,一伸手就可以觸到。他的胸口微微地發著熱。
“坦白說,我很不喜歡你老是跟著我,你既然不肯放棄,又堅持不透露來歷和目的,就算我打不過你,也只好動手了!闭f著,她一個抬腿已踢向他的胸口。
他伸掌下壓,輕輕地卸去。她的第二腳已逼至面門。
就這樣,他們在巷間動起手,其實應該說是她在進攻,他只是一味防守。若是還擊,多少會傷到她,他當然不想,可是他越不還手,她便越生氣。
她有很好的底子,看得出受過正統嚴格的武術訓練,從她入門的時間來看,她的天資很好,方微喜歡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暫停!彼f。
她住手,喘著氣,臉色泛紅,可愛極了。
他指給她看樓上的陽臺,“警察馬上就要來了!
她仰頭望見好幾戶居民的陽臺上正站著人,一個花白胡須的男子剛好放下手中的電話。想必是剛才的打斗驚擾了他們的午睡。
她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的拐角,心中十分悵然。
民居窗臺上的紫藤隨著午風愜意搖擺。
他低頭,看見她遺落的白色頭巾。
“你的頭巾!彼飞纤
前面,出了巷子就是大街。沒有包裹頭巾上街,碰上警察,就該被責問了。她沉默地接過。
“我若是告訴你,從日本追到德黑蘭……只是因為你,信嗎?”他道。
她已經轉過身,聽到這句話停了一下,又往前走。
她奇怪地越走越快,快到他有點擔心,突然“哎”的一聲,她蹲了下來。
他跑過去扶她,手剛觸及她的臂,一道雪亮的寒光朝他肩臂刺過來!
他伸指夾住匕刃,大笑,“好!對意圖不軌的男人就該這樣!”
她似乎被這種手法嚇了一跳,一擊不成快速退開幾步,不能置信地看著他,“你……”
他倒轉匕首,以手執柄,示意還給她。這是古禮,她的流派至今仍保留使用。
她不領情,眼中驚悸未退,看看匕首,又看看左手的鞘,蒼白著臉轉頭離開。
他慢慢地往街上走去,巷子盡頭,被她負氣扔掉的紫銅色匕鞘安靜地躺在石子路上。
匕首無聲地滑入鞘內,像一尾入水的魚。
回到旅店時,她已經退房離開。
明天會去哪里呢?這幾天一直泡在歷史圖書館與博物館,應該是在查大流士和拜火教的相關資料……去設拉子、克爾曼?是的,大流士宮殿和拜火教遺址就在那個地區的崇山荒漠間。她想要的是神殿地下室壁刻的拓本。
他禁不住微笑,最近他好像笑得特別多。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她不會不知道那個地區蜿蜒數百公里的山道,不會不知道克爾曼最接近的地方——札黑丹,是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國交界處,毒販、劫匪、非法武裝云集,世界上最危險的地區之一。
這恐怕已經超出了方微的設想,方微原本的意圖應該不是那塊典石,因為找到它的希望實在微乎其微。
所以,她即便空手而回,也不算有辱使命。
如此年少,又何以如斯堅毅?
他伸指輕撫匕鞘上的火焰鏤紋。匕首精巧鋒利,很適合防身。她還是心地仁慈,巷中那一刺該指向的應是胸口,而非肩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