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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醉 第八章 作者:迷迪
    [下部]

    疾風撲面。

    不是風疾,是馬疾。

    長發狂飛亂舞,面如刀刮般刺痛,眼角掃到的景物飛速后退,感覺就如昨日墜崖時一樣。

    是的,昨日!記憶如此清晰,絕望、痛楚、恐怖,此刻仍在心中交織,翻涌不休,好像不是昨日,倒是現在!但,為何他們竟說是一年之前呢?哪有這樣荒唐的事情?

    前面黑馬上的騎士回頭堿:“快!跟緊點!”

    為何如此奔命?為何尹莊主一見她就命兒女護航,火速將她送回東方世家?難道竟是三少病了?不是!那她就放心了,其他一切她都不在乎。奔命就奔命!反正她不過是個丫頭。丫頭的天職是聽話但不多話。

    “只有兩個時辰了,再快點!”尹浩文心急如焚。

    她揚鞭,“駕——”能早點見到三少正是她心之所想,雖然三少根本不屬于她。

    ***************

    青州城。

    亥時,明月當空。月圓人應亦圓,她想。

    “思紋,你先帶田醉去見柳姑娘,找到東方家帶三哥隨后就來!”尹浩文說完便策馬東去。

    “好!田姑娘,我們去柳知府家!”匹馬向西絕塵而去。

    “開門,快開門!”尹思紋拼命拍門。

    “咯吱——”門拉開一條縫,探出一張老臉,“半夜敲門,有何貴干哪?”

    “我們要找柳大小姐,有很急的事!”

    “哪個柳大小姐?”看門的大爺一頭霧水。

    “就是你們柳知府的千金柳櫻!”尹思紋急得跳腳。

    “對不住了,柳知府不住這。他已于昨日卸任,今天午時攜帶家眷走啦!”

    “啪”!大門被關上,差點撞到兩人的鼻子。

    “真是人走茶涼!”尹思紋恨恨對大門吐吐舌,一回頭立刻愁眉苦臉,“哎呀,怎么辦?老天啊,你也不要這樣捉弄人呀!”她看看田醉跟個沒事人般站在一邊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不由著急地跺著腳說:“田姑娘,你也想想辦法!你自家少爺的事,你怎么一點不關心?”

    “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事!碧镒淼穆曇衾淅涞。她從來就這副德性,只在面對三少時才會有不同。

    “對啊,我倒忘了告訴你!是這樣,去年三哥一獲知你失蹤的消息就向柳小姐要求延期舉行婚禮,非要先找到你不可。柳小姐就答應以一年為期,從你失蹤之日算起,到今天正好一年。如果今夜子時之前,你未出現在她面前的話,那么她今生將不再入東方家門!币技y終于細述原委。

    “是嗎?”田醉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

    尹思紋來氣了:“是嗎?!你就這種反應?虧三哥還為你犧牲那么大!哼!你一個下人,憑什么讓三哥如此對你?而你,不知道感恩戴德,好像還理所當然似的!”她圍著田醉上下打量,“噢!我明白了。聽說你對三哥也是情根深種,正好可以趁此機會趕走柳小姐,自己飛上枝頭做鳳凰是吧?”她眼珠一轉,忽地恍然大悟,“哎呀!莫非你失蹤一年是自己策劃的?要不然為何遲不出現早不出現偏偏今天出現呢?還騙我們說遭歹徒非禮,被逼跳崖!省省吧!就你那模樣,誰會非禮呀!”

    田醉面無表情,抬頭仰望明月,有誰知道她心中正波濤洶涌,不能自己。

    “哎,你干什么?你想去哪?”尹思紋看田醉突地走向馬匹,一躍身上去策馬狂奔,趕忙也躍上另一匹馬緊跟在后。

    “喂,田醉,你到底去哪啊?”

    “去追柳櫻!”

    柳知府的老家在北方,此番卸任,定然回鄉無疑。

    出青州城往北百余里是邑寧鎮。鎮上雖熱鬧繁華,但子時過后卻是一片冷清。

    田醉去到一家客棧門口,大力拍門:“店家,店家!請開一下門。”

    一會兒掌柜出來,睡眼惺忪,“請問客官是不是要投宿?”

    “我想找一個人!請問是否有一位姓柳的官人帶家眷在此投宿?”

    “沒有沒有!去別家問吧!”客棧門關上。

    如此這般,直問到第九家,終于找到了。

    “有有!是不是就是離任的青州知府柳大人?正是住在小店!”掌柜說,“姑娘請進!”

    柳櫻居然還未睡,正坐在花廳賞月,身旁還有一位豐神俊朗的公子相陪。

    “柳姑娘!”田醉上前輕喚一聲。

    柳櫻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站了起來:“你,你……阿醉?”

    “是啊是啊,她就是田醉!”尹思紋跑上前,一臉興奮地道,“現在她回來了,柳小姐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三哥身邊了?”

    柳櫻輕輕搖頭,一言不發。她身旁的少年公子體貼地道:“櫻妹,你們慢慢聊,我先去睡了!”說完起身離去。

    “櫻妹?這么肉麻!”尹思紋扁扁嘴,“他是誰呀?柳小姐!

    “是我的未婚夫,秦仕游!”

    “。课椿榉?!”尹思紋嚇了一大跳,“你,你……你不是答應要等我三哥一年的嗎?怎么眨眼就有未婚夫了呢?你太不守信用了!”

    柳櫻轉過身,幽幽地道:“我是等了一年,足足一年,直到今日子時才答應仕游,F在子時已過,是丑時一刻了!”

    “不公平!我們亥時就到了你家,誰知你爹竟然離任!我們一路追來此處,這才遲了的!”尹思紋憤憤地道。

    柳櫻輕聲嘆息:“天意如此,你們請回吧!”

    田醉上前問:“柳姑娘,三少對你一往情深,為何你竟連一個時辰也不能多等?”

    “女人的青春能有幾年?更何況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要求我等。阿醉,換作是你,你會等幾年?”柳櫻的聲音充滿衷怨和無奈。

    “柳姑娘,難道你就不能再給三少一次機會嗎?”田醉咬牙跪倒在地。

    “你起來!”柳櫻扶她起身,“我已經給了他一年。這一年是怎么熬過來的我現在甚至不敢回想,而仕游他足足等了我十年,為什么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呢?”

    田醉黯然垂首。秦仕游等了十年終于等來一個機會。而自己呢?守著一個承諾十二年,誰又給過半個機會了?

    “兩位還是請回吧!或是在此留宿?畢竟都是姑娘家,趕夜路不方便!绷鴻岩巡幌朐僬劻恕

    “告辭!”尹思紋一抱拳,頭也不回便沖出客棧,田醉默然跟在后頭。

    回去吧!回去就可以見到三少了!柳櫻走了,再沒人和我搶三少,說不定這是老天給的一次機會呢!再說,三少為我竟寧愿推遲婚期,肯作出這樣大的犧牲,難道他心中對我就沒有一絲情意嗎?不信!打死都不信!

    ***************

    東方世家。

    田醉的歸來引起一陣轟動。雖然天還未亮,但東方府所有的人都跑出來了,只不見三少。

    “你不是說帶三哥去的嗎?”尹思紋把大哥浩文拉到一旁悄悄問。

    “別提啦!三哥說柳知府已離任,去也沒用。還說什么天意如此,真是氣死我了!”

    “怎么跟那柳小姐一個腔調?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走,我們看看他去!”

    三少在后花園獨自飲酒,聽見有人走進,回過頭來招呼:“阿醉,你回來了!思紋表妹,你也來了!咦?你們都怎么啦?撞了邪了?”

    一群人全都目瞪口呆,仿佛看到怪物。

    “三少!”田醉搶上幾步,跪倒在三少腳邊,“對不起!阿醉來遲了!阿醉沒能勸回柳姑娘!三少,你打我罵我吧!三少,你不要這樣!”

    “我哪樣了?”三少一臉不解地笑著問,“起來說話吧!阿醉,你回來了我很高興!哎你們,怎么一個個都站在那兒發呆呀?”

    被問到的一群人全都垂下頭,誰也不敢做聲。

    “到底怎么啦!”三少莫名其妙。

    “喏,那個,”尹浩文支吾半天,終于說:“三哥,你的頭發全白了!”

    三少怔了一下,慢慢舉起手到腦后拉過一縷頭發看了看,果然白似雪。原來一夜之間,他滿頭烏發竟成銀絲!“有什么稀奇!”他不以為然地笑道,“管它是黑是白,還不都是頭發嗎?”他揮揮手,“阿醉,你也累了,去休息吧!你的房間還原樣留著呢!浩文、思紋,你們兩個也去休息吧,我還要一個人靜靜。”

    田醉回到自己房間。什么都沒變,一切還同離開時一樣。一年!難道自己竟真的失去一年嗎?為何全無印象?

    她打開自己背回來的包袱。熟悉的衣服,陌生的破舊,連包袱皮也裂開一個口子,被細密地縫補好。她輕撫那針腳,手藝很好,和她差不多,但卻不是她補的。她肯定。

    衣服下裹著一把匕首,很精致,也很名貴。鞘身上鑲著一粒貓兒眼,綠熒熒地閃著幽光。輕輕一拔,匕首滑了出來,一看就是削金斷玉的利刃。這東西是哪來的?為何從未見過?

    她輕撫刀身,手指下略感不平。她湊近細看,“禎”!看來是人名。這匕首應是這位名楨之人的,為何會在她身上呢?

    她輾轉反側,爬起來出門。

    天色已大亮。

    “三少呢?她捉住一名小丫頭問。

    “三少在書房。”

    書房很明亮,人卻很黯淡。

    三少閉著眼,斜躺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

    “三少!”田醉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喚。

    “這一年你過得好不好?”三少問。

    “我不知道!我全都忘了!

    “浩文說你失憶,思紋說你假裝!比俦犻_眼,微笑看她,“我到底該相信誰?”

    “三少應該自有主張!

    “好,我相信你,阿醉,”三少指著旁邊的椅子,“坐下來,慢慢談。你記得多少?”

    田醉坐下,不假思索地答:“三月二十五日,我應三少要求去合州仲謀山莊送請柬,而后即刻動身,當晚在西昌投宿。次日下午未時到青龍鎮,我看天色尚早,便繼續趕路。途徑青龍山時遇兩名歹徒非禮。我拼命逃上山,不料誤上懸崖,為保名節,只得投崖,然后便人事不知。那青龍崖高逾百丈,我以為墜下必死無疑,不料早上醒來時,竟躺在一家客棧。我詢問掌柜,說是一位蒙面大俠送我至此。想必那蒙面大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出了客棧一看還是在青龍鎮,便租了一輛馬車趕往合州,午時到達仲謀山莊。我說我叫田醉,奉三少之命送請柬來了。結果尹莊主一聽,就像見著鬼似的瞪著我,接著就不由分說叫尹少爺和尹小姐送我回來。后來的事三少你也知道了。我就記得這么多!

    三少點點頭:“我是去年三月三十日得知你失蹤,然后立即派人去查。查到你二十六日在青龍山上墜崖,我還特意用繩索垂下去查看。下面是一片連綿無邊的夾竹桃林,瘴氣沖天,當地人稱鬼林。我屏住氣息找了一炷香功夫就被熏得快要暈厥,只得又攀上崖去。我當時也料定你若墜下崖必死無疑,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那之后我又兩次下到崖底尋找,雖然每次找的時間都很短,但我可以肯定你不在下面。當時我猜測或許你根本就沒有跳崖,而是另外去了什么地方。但現在看來,這個猜測行不通,你確實墜了崖,那么你去了哪里呢?”他撫著鼻梁沉吟道,“照你所說,你是獲救然后被帶離,但失去了這段時間的記憶。是不是,阿醉?”

    田醉卻不置可否:“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三少,你為何要將婚禮延期?難道成了親就不能找人了嗎?僅僅為我一個丫頭值得嗎?”

    三少站起身,背著手踱到窗前,有幾根銀絲在微風中輕舞,暈著春末燦爛桔色的陽光。田醉心中一酸,幾乎滴下淚來。

    許久,三少的聲音幽幽傳來:“十三年前,寧青縣田家村的后山上,一名十歲的男孩看到一群頑童在欺負一個小姑娘,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小姑娘打跑了那幫混小子!

    田醉聽得呼吸一室,連心跳都快停止了。

    “然后男孩就對小姑娘說別怕,我來保護你,小姑娘卻說我怕,你一走他們又會來。男孩說那么我不走,我一輩子保護你,等你一長大我就娶你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小姑娘拍著手說好好,我要做你的新娘子!”

    田醉聽到這里,已是淚流滿面。

    “但是男孩卻失信了。第二天,他就跟隨家人離開了這個小村子。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男孩早就忘記了這件小事。八年后,命運安排他們再度相逢。小姑娘長成大姑娘,竟然淪落到在街上乞討,被男孩的母親撿回家,做了丫環。與男孩相見的第一面,她就認了出來,但一個是少爺,一個是丫環,這之間的云泥之別讓她不敢相認,只得把深深的情意埋藏在心底!

    “三少,別再說了!”田醉痛哭失聲。

    “聽我說完。這個丫環很沉默寡言,除了對她的少爺說幾句話以外,在別人面前可說是惜言如金。為什么會這樣呢?原來她害怕失言說出自己的心事,所以寧肯不言。但她的少爺卻從未注意過她,一顆心全放在另一位千金小姐身上,甚至于要丫環學做桂花糕以便討好小姐。丫環二話不說就去學了,最后手藝比師傅還好。”

    “三少!”田醉跌倒在椅子上,泣不成聲。

    “有一天,小姐來了,少爺又叫丫環做了桂花糕。晚上,丫環回房時發現少爺與小姐正花前月下喁喁私語,于是,為了不打擾他們,丫環躲在一棵樹后。她聽到了少爺對小姐的海誓山盟,不由萬念俱灰。此時天下起大雨,她便在雨中坐了一夜。第二天,她就發高燒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后,她更加沉默,甚至面對少爺也惜言如金起來。

    “少爺雖然覺得不對勁,卻也沒放在心上,只滿心歡喜地去小姐家求親。終于大喜的日子訂下來了,少爺一高興,請全府上下喝酒慶祝。那晚丫環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房去休息。深夜,少爺喝完酒回房,路過假山時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他一看,原來他的丫環并沒有醉,偷偷跑到無人的花園對著假山訴說心事。少爺躲在假山后偷聽了一夜,這才知道自己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傷著一位姑娘的心。

    “第二天一早,丫環向少爺要求出去送請柬,少爺一口便答應了,給了一份最遠的請柬給丫環,并要她在路上多玩幾天散散心。沒想到丫環竟一去不復返,甚至生死未卜。少爺豈能在此刻成親?他跟小姐說婚禮要延期。小姐問延期多久?他說除非找到丫環的下落,否則即使成親也會于心不安。小姐考慮了很久回答說我答應你,但是只有一年期限,一年之內你若不來找我,那么我今生不再入你家門。于是少爺便在這一年里到處尋找丫環的下落,可是卻毫無音訊。最后一天,他回到家,不再尋找。他要好好考慮,到底該怎么辦。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少爺始終都沒找到答案。這時家人來告訴他,那位小姐已隨卸任的父親離開了。少爺心急如焚,就想追去,但他卻不愿違背自己的承諾。沒有找到丫環,他憑什么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坐下來等,等過一天過去。奇跡出現了,亥時,他的表弟上門說丫環回來了,要他馬上去追回未婚妻。少爺起初是好一陣激動,但馬上就冷靜下來,此時即使追去也來不及了!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老天在安排一切!”三少回過頭來,看著撲在椅子上,已哭到乏力,雙目無神的田醉,“阿醉,我已經對不起她,我不能再對不起你!嫁給我,阿醉!”

    田醉抬起頭,幾乎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生命中的前二十年一直在受苦,沒有一天是快樂的!比僮叩教镒砻媲,蹲下來,輕輕執起她的手,“以后的日子,讓我來補償你,給你快樂,給你幸福,好嗎?”

    田醉的淚水再度決堤:“三少!”

    “你看,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了的!”三少輕撫著她的長發,“十三年前,讓我們相遇,還私定終身。十三年后,又給我們一個這樣的機會,讓我們能夠廝守在一起。阿醉,不要違抗天意,嫁給我,好嗎?”

    田醉含淚點頭,螓首靠向三少肩頭,入目是縷縷銀絲。

    有一個疑問在她心底。她想,她永遠也不會問出口。

    三少,你的頭發是為誰而白的呢?

    東方世家再一次籌備婚禮。

    這回的新娘是府里的醉丫頭。

    雖然二少吩咐一應用具都要買新的,但大伙心照不宣,把上回沒用著的東西粉飾一新,統統都搬出來用。不過是個丫頭嘛,有必要用那么好的東西嗎?

    田醉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她本就人緣不好,這下突然飛上枝頭做了鳳凰,更是遭人眼紅嫉妒,到處有人故意找茬。尤其最看她不順眼的是表小姐尹思紋。

    “你到底有什么好?別說身份地位才學,就光相貌,你連給柳櫻提鞋都不配!真不知三哥是被什么迷了心竅,竟然舍柳櫻而娶你?”

    憑女人的直覺,田醉可以肯定,尹思紋對三少有意思。

    接下來是三少的妹妹,小小姐東方情。“你休想我會叫你三嫂!稱一個下人,憑什么讓三哥娶你?也不好好照照鏡子,你配嗎?我東方世家竟會出現你這種少夫人,真是丟臉!”

    然后是二少的貼身丫環小翠!鞍炎斫憬悖氵@是交了什么好運道?小小麻雀也會變鳳凰?姐姐你教小妹一招吧,到底是用什么法術迷住了三少的心?只是要當心啊姐姐,公子少爺們最喜歡嘗鮮,可嘗完鮮之后呢,往往就打入冷宮,一世不得翻身嘍!”

    無所謂!對這些冷嘲熱諷,田醉全部沉默以對。她不在乎,真的!哪怕心里有一絲絲隱隱作痛。但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可是,為什么,甚至連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都來指責她呢?

    大禮之前,未婚夫妻須隔離不能相見,于是田醉被送至城郊的別苑。這也是東方家的產業,位于青山腳下綠樹成萌處,是一個避暑消閑的好地方,但此際才四月底,沒有暑氣,只有滲人的涼意。田醉坐在馬車里,仍舊是一言不發,她身邊的小丫頭青青可受不了。如今她成了少奶奶,身邊自然得有人侍候著,雖然她只習慣侍候人而不習慣被侍候,但這是大戶人家的排場,卻是少不得的。

    “醉姐姐,啊不!三少奶奶,你好像不太高興,為什么?”青青湊上前問。

    田醉搖搖頭,沒吱聲。

    “底下人都說呀,不知阿醉姑娘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竟然交上這樣的好運道!換上是我青青呀,只怕做夢都會笑醒哩!”

    “駕——”馬車停下來,車門打開了。

    “阿醉姑娘,到了,請下車吧!”

    馬車旁有兩名侍衛隨行以便保護她的安全,此時都下了馬站在一旁候著。

    田醉不由想要冷笑。什么時候她的命竟變得如此值錢起來,連出一趟門還要帶上丫環侍衛?兩名侍衛中一個叫王大勇,身手利落,擅使飛刀,以前常在府中見面。另一名身材頎長,滿面絡腮胡,卻是從未見過。

    王大勇上前來介紹:“阿醉姑娘,這位兄弟姓高,單名一個石字,是府上新進的侍衛。這次和我一齊奉命保護姑娘安全。姑娘若有何差遣,盡管吩咐,我等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田醉淡淡地點一下頭,進了別苑大門。這種客套話,她跟在三少身邊聽得多了。

    管家殷長安迎了出來,“阿醉姑娘,小人已準備廂房,等侯多時。您是先去廂房歇息呢,還是先去客廳喝茶召見下人?”

    田醉原想去廂房,但一轉念自己畢竟成了主子,總得有點主子的架式,便說:“先去客廳!

    客廳寬敞明亮高雅大方。以前田醉隨三少來時總是垂首侍立于一旁,如今竟能堂而皇之地落座于主位,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殷管家奉上茶后就出去召集下人。

    青青提著大包袱說:“我先把東西送到廂房,馬上回來。”也不待田醉點頭就轉身出門。

    王大勇見狀立即拱手告退。這小子對青青有意思,時刻都在找機會親近,眼下自然也不能錯過。

    轉眼間,偌大的客廳只剩下田醉跟高石兩個人。

    “你就那樣急不可待地要嫁給東方煜嗎?”冷冷的聲音傳入田醉耳中。她悚然一驚,廳中只剩兩人,既不是自己,那么就出自那侍衛口中了!

    她抬頭轉向后,對上一雙哀痛、憐惜、眷戀而又充滿不解的眼眸。

    這人認識我嗎?田醉心中可更加不解。咦?我要嫁誰關他什么事?再說他一個小小侍衛為何竟直呼三少的名諱?

    “你回答我!為什么不說話?難道你一天沒有男人就會死嗎?”那侍衛更過分了。

    田醉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法發作,因為管家正帶著十幾名下人魚貫進門了。四名收拾廂房的丫頭,三名灑掃庭院的仆婦,兩名園丁,三名家丁,兩名廚師。最后還有一名管事,竟是位花樣年華的美貌少女,殷長安的女兒殷如雪。眾人上前一一見過田醉,只有殷如雪的神態有些倨傲。

    又是一位看不起自己的女人!田醉無奈地搖頭,為何女人總愛把同類當作敵人呢?她詢問了一些苑中近況,便叫他們各自去忙。一轉眼,嘈雜的大廳又安安靜靜。

    田醉慢慢起身,回頭瞬也不瞬地盯著高石。他眉毛很濃,眼窩很深,鼻梁跟刀削般挺直,下頜和嘴埋在大胡子里,看不出輪廓,年紀應在二十五六上下,跟三少差不多。但這個人是誰呢?她搜尋記憶中每一個人,沒有懷認識!但他的眼神,他說話的語氣,說明他不但認識自己,而且還有很深的淵源!除非……

    “你是誰?你進入東方世家有何企圖?”她冷冷地問,似乎很有些主子的派頭呢!

    高石一言不發,只用受傷的眼神緊盯著田醉。許久,他輕輕嚅動嘴角吐出一句:“屬下告退!”便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掠過。

    “高兄弟,你去哪?”正好撞上進門的王大勇。

    高石卻頭也不回,疾步離去。

    “莫名其妙!”王大勇搖搖頭說,“阿醉姑娘,青青已布置完畢,請姑娘移步去廂房歇息吧!”

    田醉嘆一口氣,徑往廂房而去。斜眼瞟到王大勇喜氣洋洋的表情,不由有些羨慕。

    “王大哥!”她喚。

    “哎呀阿醉姑娘,千萬不要這樣喚我,使不得!叫我大勇就可以了!”王大勇雙手亂搖。

    “那么大勇,這幾日你就帶青青四處玩玩吧,不用侍候我了!

    “那怎么行,出門時三少千交代萬囑咐要我保護您,怎可擅離職守呢?”

    “府上戒律嚴,你們難得相聚,趁此機會多聚聚吧。放心,我不會出門。”

    “那實在是不好意思了!”王大勇喜不自勝,“多謝姑娘!以后若有差遣,我王大勇……”

    田醉忙忙打斷:“行了!我有事自會喊你!

    “醉姐姐,你們在談什么?”青青從西廂房迎出來,臉上略帶狐疑的表情。

    田醉搖搖頭:“你們去玩吧!我一個人就行了。青青你去吩咐廚房把晚飯送進來!

    “是!”青青應一聲,轉身把王大勇拉至一旁悄悄問:“你們剛剛談什么呢?她平常難得講一句話,奇怪,倒跟你有些話說,啊?”酸氣沖天。

    ***************

    夜深人靜。

    一道黑影悄悄潛入西廂房,他反手正想把窗子關上,身后卻傳來……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田醉根本未睡,衣著整齊地端坐于桌旁。

    “真的?”黑衣人欣喜若狂,撲到桌前。月光照在他臉上,滿臉大胡子,赫然是侍衛高石。

    “你原諒我了?你不怪我了?那么跟我回去好不好?”高石一臉乞求地望著她,伸出手就要握她的手。

    田醉不著痕跡地避開,冷冷道:“請自重!高侍衛。我等你是因為我料你今晚必來!彼酒鹕碜唛_兩步,高石的眼神讓她心悸和不安,“我想你定能解開我心中的疑問。不知高先生你是何方人氏,什么時候見過我?”

    “你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高石伸手在面上一揚,大胡于盡數揭去,原來竟是一蓬假胡子,“你再看看,當真不認識我嗎?”

    田醉凝神細看,一張俊逸的臉龐,五官深邃如刀刻一般。她搖搖頭,“不認識!”

    “不可能!桃花瘴對你根本沒有作用,你怎么可能失憶呢?”高石沖到她面前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恨我不肯原諒我,所以假裝不認識我對不對?我求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甚至殺了我都行,只是不要不認識我!”高石說著眼中竟有淚光閃爍。

    看見如此情形,田醉心中已有端倪。“過去的這一年,我是和你在一起嗎?”

    “是!”

    田醉心中一寒,既如此,那么這段記憶不要也罷!她往后退,掙開他的掌握:“對不起,我確實已失去那一段記憶,我一點不記得你,而且我也不想想起。你請回吧,高先生,以后請不要再來騷擾我!”

    高石沉默地盯著她,半晌,問道:“你考慮清楚了?”

    “沒什么好考慮的!嫁給三少,是我這輩子惟一的心愿!”田醉不假思索地答。

    高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恭喜你得償宿愿!”話音未落,便又飛身從窗戶穿出。

    田醉呆呆地站著,良久,吐出兩個字:“多謝!”

    ***************

    如果她以為這樣便打發了高石,那可真是大錯特錯。

    大清早,田醉起床一推開門就發現高石像座雕像般杵在門口,假胡子又回到臉上。

    “阿醉姑娘睡得可好?”高石笑著抱拳,“在下可是站了一夜崗!彼麖堥_大嘴打了一個哈欠,“今晚就輪到王兄弟啦!”

    田醉立時就想發作,但礙于兩名仆婦在花園打掃,只得捺住怒氣,咬牙道:“辛苦你了!”

    “好說好說,職責所在嘛!”高石搖頭晃腦,“三少囑咐在下務必保護姑娘安全,在下又豈敢不從?唉!尊貴的三少啊,武林盟主的兒子,未來的盟主,他的話誰敢不聽?是不是,阿醉姑娘?”

    田醉氣得渾身發抖卻做聲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高石大搖大擺地離開。

    忽地,她想起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不由怔在當場。

    “醉姐姐,你起得好早哦!”青青一蹦一跳地過來打招呼,“咦?醉姐你怎么啦?一大早就發呆?是不是高興糊涂了?哎呀也難怪,過兩天就是大喜的日子,能嫁給三少那樣又英俊又有才華武功又好簡直十全十美的男人,換作是我啊,走路都會做美夢哩!唉,只可惜呀,上輩子積少了德,只分得王大勇那樣的傻小子!”青青好一陣嗟嘆,看田醉仍舊呆愣愣地,忙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醉姐姐,醒醒!”

    “哦!”田醉回過神,吁一口氣,“去吃飯吧!”率先走在前頭。心里沉甸甸的。

    吃過早飯,發呆。吃午飯,發呆。吃晚飯,再發呆。一天就這樣過去,直到入夜。

    田醉心中憂急如焚,但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異樣。天知道,她根本一點食欲都沒有!現在三餐飯和一塊大石頭堵得心口發慌。

    天哪!她好想找人訴說,但這種問題又如何問得出口?

    她到底是否完壁之身?

    兩天之后答案就會揭曉。

    如果,萬一如果不是,她將以何顏面對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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