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碧海憑魚躍。
時間不管人的愿意是挽留還是拋閃,仍按著自己的步調一瞬一瞬地將光陰之箭移過了三年。
三年,三十六個月,一千零九十五個朝朝暮目,有很多已經改變。
江湖的局面又已為之一新。
海天—色閣的勢力已經被分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新的神秘組織——望海樓。
這新起幫派手段果絕,僅在一年之內就把長劍以南的水上幫派收伏,并且是吞并海天一色閣殘余勢力的最大贏家。不但把各地一色堂與海天閣皆并收為已有,還在這基礎上新建了消息堂和鑄劍居,財源豐足,人手允沛,兼之還賞罰分明,把個幫派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光這幾樣日進斗金的營生,就令得只會喊打喊殺,打家劫舍的強盜水匪們人開眼界,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學著做個精明的商人,倒是不見得在乎那些沒本錢的老營生了。
而此時的政局也大為改觀。
小皇帝親政后,有賢明能干的皇后巧妙支持著,漸漸地擺脫了太后專政,老權臣權熱炙天的局面。
雖然仍有外族在對中原肥沃豐美的土地虎視眈眈,但已經填補了鎮西王伏法后邊疆缺乏干將的劣勢局面,西北邊境線上兵強馬壯,糧車豐足,若有外喊來把包管叫他有來無回。
隨著對外的底氣壯起來了,朝廷也開始插手管起了境內的江湖事,不過目前仍是采取了朝廷變相扶持大幫派,然后依仗大幫派管小幫派的辦法,以暴制暴,以幫治幫,只是不知道「上面的」會什么時候收繩套口,把這些扶持起來的大幫派一網打盡就是了。
才不過三年時光,時局、政局都有了莫大的變化,這世間還有什么是停滯不前的?
或者,不變的只有人的心情。
涼爽的風從高高的樓閣外吹入,四壁湘竹簾挽起的空間寬敞無比,更何況窗前風口下還放置著巨大的冰盆子,飽吸了寒氣的風在這燠熱的季節里愜意地吹著,不能不說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張開嘴咬下—顆還沁著冰晶水珠兒的葡萄,懶洋洋賴在榻上的人頭骨都是酥的,根本就不想爬起來。
「咚——」
大門被踢開的巨響差點沒把這正在愜意享受人生的人給嚇得從榻上滾下來,破壞此間清涼定靜的是一個急吼吼闖入的噴火美人。
他一手扇著火紅的面頰,一雙怒火四熾的眼睛瞪著逍遙到快成神仙的榻上人——剛從地面都快噴火的外面回來,看到這里的人這么會享受,自然是氣不打—處來。
「我說,你這大熱的天不在臨海閣上逍遙,又跑到哪里去晃了一個月?」
被驚起的榻上人半抬起身,纖秀的手借著打呵欠的掩飾,掩唇長嘆了一口盡在意料之中的氣。
可惜,這般秀美的容顏都曬黑了,不過幸好他的膚質好,養養立刻就恢復了,唉,美麗的藍令主可是幫眾的福利,不能叫他輕易貶值了。
斜倚在榻上的海千帆順手一拋,藍如煙手都沒抬就直接張嘴,擒住了一顆冰得涼浸浸的葡萄頓時滿口生津,遍體生涼。
一手撩起外衫的下擺使勁的扇著,妒忌地道:「哼,你倒是會指使人,可憐我這苦命的為人下屬者四處奔波,你倒好享受。」
這動作本來是粗魯而低俗的,可是在秀美的小藍做來,卻是春情撩人,當下伺立一旁的侍者中已經有一位喉頭「咕嚕」一下,咽了口唾沫。
聲音很小,但立刻換來兩道利劍似的眸光,還非常精準地找到聲音的源頭,盯得那不小心把思慕之情溢于言表之外的仆從冷汗直冒。幸好這時海千帆已經坐起身來淡淡地一擺手道:「我和藍令主還有要事相商,你們下去吧。」
恰到好處地解了圍。
等人都退下后,海千帆這才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海老幫主那一甲子的功力與你自身融合后的功效,沒事別嚇著我的侍衛們玩好嗎?」
「又是你的侍衛?你確定你跟他們之間沒有什么值得回護的交情?」
這位面目雖平凡,但有時候意外媚態撩人的少幫主對伺候自己的身邊人出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上次那個六扇門來臥底的真正捕快。
「行了,你也別嘲笑我了!惯不是在投得名師之前練那叫什么素女功害的,海千帆神色上倒有些訕訕的,他幾乎可以說是全無缺點,但就這一毛病,連自己都控制不了。
「倒是我聽說藍護法又給你弄了一堆相親畫像來,反正你那個『老婆』也還沒正式娶過門,不如改弦易張?」
攻擊是最好的防御,與其讓藍如煙在這問題上咬住不放,不如讓他分心去擔心自己的事好了。
海千帆馬上轉移話題。
「哼,你的『要事』就是這件事的話,恕我不奉陪了。」
—提起自己老爹張羅得一頭熱的事就煩,藍如煙立馬拉下來的臉叫人見之而退避三舍。
「等一下,我最近聽說朝廷已經有了信動向,似乎加大了對我們這些『在逃犯』的緝拿力度。不久前現任六扇門統領云飛揚帶人上河南天香教去了,那邊據說半年前接納了少林的叛徒『狂僧』鐵沙,一下子吞下了七個小幫當老大,還要跟原來當上了龍頭老大的千機幫叫板!购GХΣ[瞇地看著藍如煙的眉一跳,別有用意地咳了一聲補充道:「我這遲來的消息沒害藍令主感覺這一個月來回奔波的時光白費吧?」
就加道大熱的天兒藍如煙不肯安分在島上待著,肯定又是偷偷跑去金陵某處了。
這小藍的性子可倔,明明心里還是放不下,卻嘴上絕不肯認,誰要在他面前提起某人準跟誰急,又不許別人幫著,可是卻老管不住自己地往那邊跑——偷偷躲著看人莫非別有情趣?
聽說有這么—種人非得偷窺才能產生欲望,小藍莫不是因為欲求不滿已經達到了這樣的終極變量形態?(簡稱變態)
「哼!」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應該是機密,自己上金陵都沒打聽到的消息,他怎么會知道?
藍如煙漂亮的眉眼凌厲地瞪回去:「難道說你還在和那個漂亮捕快暗通款曲?」
要不是那艷若桃李的臥底俞湘君跟云飛揚里應外合,當時他們怎么會敗得這么慘?
兩個都是學不乖的人么?明明在六扇門這兩個捕快身上吃了大虧,卻仍是念茲念茲,難以忘懷。
「咳,非也非也,是你的好朋友,當朝余國舅給你來了封信,我不過揣摩了一下上意……」
藍如煙一下子跳得三尺高,「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你的輕功也大為進步了……」海千帆眼見得自己的馬屁未能拍下藍如煙快燒沸的怒火,趕緊轉口:「不是我要看的,是他根本就沒寫要給誰,幫里的不明郵件一向由我來處理,我是看完了落款后才知道是找你的。」
「哼!」
有必要看完了全信后才說看到落款嗎,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藍如煙悻悻然地收了手,搶過他夾在指間的信。
抬頭就看到幾個雖然工整但寫得極別扭的大字「如鬮你好嗎?」
余福常這小子,這些年是被寵養得太好,連大字都不會寫多少個了是不是?真是「滿紙荒唐言」,看得他幾欲回報「兩行辛酸淚」!
什么時候他的名字成了鬮人的名字來著?還是說難道這么久以來余福常一直都以為他唯一的好友的名字是這兩個字?就算自己長得多像女人,可這也……
藍如煙才看第一眼就哭笑不得兼咬牙切齒,暗忖道就余福常這水平還口口聲聲說要寫書,他還是不要期待比較好。
草草看完一遍這封錯字良多兼顛三倒四的信,信中唯有引古人名言的「之乎者也」時是一字不差的——八成是他在南山書院學習的時候抄書抄熟的。其它的……只能說難為海千帆還能從這封信里猜出他想告之的信息,這信簡直可以稱得上密碼信……
幸好余福常自己的名字是不會寫錯的,否則還真是不知道誰會這么無聊花二十兩銀子租消息堂的—品信鴿送這封信。
不過,為什么他會專門寫信來告訴自己云飛揚的情況呢?
藍如煙著實納罕了一陣子,繼而想起自己每次上金陵找他聊天的時候,好像、也許、似乎、大概……把話題圍著云飛揚轉。
余福常這小子雖然是傻呼呼的,可不代表他完全不開竅。
想到這點,藍如煙倒是忍不住臉上—紅。
「喂,我說……狂僧的本領可不小!
海千帆趴在榻上小心地覷視藍如煙的臉色,見他沒對這話題起過激反應,露出了一點關注的神色,這才放心地搖著扇子繼續——開什么玩笑,他好辛苦才重新收拾回來的臨海閣,要惹得藍如煙這么一害羞一生氣給燒了,那才叫不值!
「他在投師少林之前就已經是夜盜獨行的唯一弟子,接受少林大師圓通的感化出家為僧,可不料在少林好好兒待了二十年,突又兇性大發,半年前打傷了達摩院的長老叛下少林,這次天香教不知道怎么把他給招攬了,藉此機會大震聲威呢!
海千帆這一個月也不是白過的,立刻把詳盡而周全的資料奉上。
雖然他們望海樓是沒必要去插手河南那邊的幫派事件,但考慮到藍如煙的因素,他還是未雨綢繆地收集了相關資料。這下,果然派上用場了。
「為什么我們海南的望海樓會對河南那邊的形勢掌握得如此透徹?」
藍如煙雖然火氣大,但也是個水晶玻璃肝的人兒,從余福常的信里回過神來后,第一時間先想起要揪海千帆的破綻。
「那個……我只不過吩咐了消息堂最近有什么特急啦,重大啦之類的信息先存抄—份副本直呈給我而已!
提到這個,海千帆倒是略有些心虛,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吧,如果真是有那么重要,極機密到不能外傳的情報,本就不該找江湖上的信息堂,而是派信得過的信使專門傳送,要知世上并沒有不透風的墻。
不過這件事可不能讓別人知道了,會影響消息堂的生意。
「朝廷是接到了少林的求助才派人馬出擊的?」
藍如煙挑了挑眉,放他一馬,抓住他提及的第二個重要問題。
「也許順便可以看看他們圍剿大幫派的時機成熟了幾分!
剛好這回又師出有名,海千帆對這個局勢倒是算計極其精準。
「什么時候會找上我們?」
藍如煙與其說是擔憂倒不如說是期待,這神色看在海千帆眼里著實有些說不出的郁悶——好歹望海樓也是他勞力勞心,—手一腳創立的,不要因為能光明正大地見老情人就不考慮后果好嗎?
「咳,小藍,如果可能我倒是希望他們一輩子也別找上門來……」善于見風駛舵的海千帆在接受到藍如煙瞪視的目光后急忙轉口:「不過我說啊,根據秘密線報,這位狂僧人如其名,一狂起來自己都控制不住,加上他本來就有三十年的苦修,還在少林練了二十年,這功力何等深厚,就算是我義父當年對付他也得花費一番力氣……」
話還沒說完,就見藍如煙已經坐不住了,可面子上仍要撐著,嘴硬道:「海老幫主跟他又沒交過手!
「交過的呀!就在你出走的第一年,義父出海去尋你,找上少林了,跟他們切磋過的。狂僧出戰,當時把義父的右背傷著了,現在還留著老大的一個疤呢!」
狂僧的血性與兇殘也是從那時候露出端倪,可惜少林寺的僧人慈悲為懷,還是養虎為患了。
「你怎么不早說!」
這下藍如煙真的坐不住了,一跳比剛才還高,咬牙切齒地看無辜微笑的海千帆,恨恨地啐了一口,火燒屁股似地一陣風去了。
出門還差點撞著看見這邊商談良久,捧著新茶送過來的侍衛。
「海幫主,藍令主他?」
剛剛的噴火美人簡直美得令人炫目,雖然知道他不喜歡別人,尤其是男人的過多關心,但仍是忍不住會把眼睛投向那一朵光華炫目的火焰花。
「他沒事。或者你真的這么想知道?不如與我到內幃再談談?」
海千帆欠身接過他手上的茶,突地抬頭一笑,笑容雖淡,卻看得那青衣侍衛心頭一跳。
那平凡,因為臉上帶傷甚至顯得丑陋的男人,這樣一溫婉地笑起來,居然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
濃似春云淡似煙,就連他臉上的疤都成了一種妖異的吸引。
「我……想知道。」
青衣侍衛突然覺得喉頭發干,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就這樣失魂落魄地跟著那—抹淡青的身影閃入掛著重重幃帳的寢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