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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下堂妻 第1章(1) 作者:春野櫻
    麗水城,菩提寺。

    錦繡綢緞莊的夫人、挺著七個月身孕的周氏翠環,帶著家里十二歲的長女姚沐月來到菩提寺參拜祈福,求的是家人的安康、綢緞莊的生意興隆,以及腹中未出生的胎兒能如她與丈夫所愿是個男娃。

    她自生下長女沐月之后,便一直未能懷上孩子,本以為再也沒機會為丈夫姚曉風添個孩兒,沒想到就在數個月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知道她懷孕后,丈夫滿心期待,每天都殷盼著她能為姚家添丁,好讓他有后嗣可傳,也可對得起姚家祖宗。

    雖期盼著兒子,但他們夫妻倆并未重男輕女、忽略女兒,對于自小天資聰穎、容貌清麗的女兒沐月,他們其實疼愛有加。即便沐月是女兒身,他們夫妻倆還是讓她上了城里最知名的文成塾。

    文成塾擁有多位德智兼備的塾師,且肯破除“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開放女子入學就讀。

    沐月雖是女子,無法求取功名,但在學塾里的成績最為優異,亦常得到夫子的獎賞贊揚,不止如此,她反應敏捷、動作靈活,就連箭術與蹴踘都強過同在塾中求學的男孩。

    盡管所有人都會以惋惜的語氣對他們夫婦說“真是可惜了,若你們家沐月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可他們夫婦倆卻從沒那么想過,他們打心里認為,男孩也好,女孩也罷,若有才氣就不該因為性別而被錯待。

    因此沐月雖是女孩,卻能飽讀圣賢典籍,成為一個知書識禮的小小女才子。

    “沐月,”周翠環從錦囊里拿了十幾文錢給女兒,“娘還想求支簽,可能得花上一點時間,這些錢你拿到寺門外布施給那些小乞兒吧!

    “是的,娘!蹦昧隋X,姚沐月獨自來到寺外,將十幾文錢分給候在寺門外等著參拜香客救濟的小乞兒。

    完成了母親交辦之事,她拿著身上僅剩的一文錢在攤販那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菜包子,想待母親求完簽后,與母親一起享用。

    正要返回菩提寺時,她忽見一名衣衫襤褸、戴著破拿笠的托缽僧站在路邊化緣。

    托缽僧衣服單薄,更顯得他身形瘦削,且他低著頭,讓人覷不清他拿笠下的臉龐,而人們來來往往,沒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是個不存在的人般。

    姚沐月不自覺的走向他,對他開了口——“這位大師……”她望著他,“你餓嗎?”

    托缽僧低頭看著年幼的她,拿笠下其實有張威嚴卻又讓人覺得慈善的臉。

    她將手上兩個菜包子放進他化緣用的舊缽中,“很抱歉,我身上已經沒有錢了……這是菜包子,大師可以食用!

    托缽僧的唇角微微上揚,“好孩子,你可已經有了婚配?”

    姚沐月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沒錯,她還在母親腹中時便與城里最大藥材商云水堂的獨子傅天抒成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

    傅天抒雖是獨子,卻是側室香月所生,而香月本是城里長樂樓中的一名舞妓,因被云水堂當家傅浩清看上而為其贖身、納為側室。

    那一年,周翠環與香月先后懷了身孕,本無深厚交情的兩家會結為姻親,全因姚曉風的母親染了惡疾。

    姚太夫人當時染上不知名的急病,命在旦夕,幸好因為服用了云水堂自西疆采購而來的奇藥而痊愈。為了報答這份恩情,當年傅浩清提出“想讓兩家生下的孩子同性為兄弟、異性結夫妻”的請求時,姚曉風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之后,香月產下一子,即是傅天抒,而三個月后,姚夫人便產下姚沐月。

    傅天抒既是庶出,又是舞妓所生,姚太夫人其實對這樁婚事十分不滿,生前不止一次要求姚曉風與傅家解除婚約,可姚曉風不想失信于人,堅決履行與傅家締結的婚約。

    姚沐月自小便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也曾多次與他碰面。

    “大師怎么知道?”

    托缽僧一笑,摸了摸她的頭,“是劫啊……偏偏是注定逃不掉的劫……”

    “大師?”她不解的看著他,“大師說的劫是?”

    “孩子,”托缽僧神情一凝,“不嫁那個人,行嗎?”

    她怔愣住。不嫁……傅天抒?不,她爹說過人不能言而無信,背信之人最為可恥,再說,她喜歡傅天抒啊。

    因為指腹為婚的關系,她稍懂事后便與傅天抒有些接觸。她娘親常帶著她去云水堂買些補氣強身的藥帖,而他娘親香月夫人也會帶著他到綢緞莊來添購布疋。

    他承襲了父母的優點,從小便是個俊逸漂亮的孩子。每當他隨香月夫人來綢緞莊時,她總是忍不住先接近他,向他示好。

    說真的,他很沉默,臉上也不常有笑容,雖然知道自己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對她卻十分冷淡。

    她原先并不在意,然而隨著年紀漸長,慢慢的也就因為愛面子、好強而假裝無視于他,但其實心里還是在意他的。

    進入文成塾后,兩人同在一個夫子座下求學,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努力向學、求取學問,就連射箭、蹴踘,都不因自己是女孩而放棄。

    漸漸的,她的成績勝過他、她寫的字漂亮過他,箭術比賽時,她的箭矢射穿他原先射在靶心上的箭矢,直中靶心,而蹴踘場上,她閃過他的圍阻,一次又一次的射門得分。

    她做了這么多的努力,不為別的,為的是想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讓他認同她,讓他知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

    可不知為何,她越是優秀,越是凌駕在他及眾人之上,他待她便越冷淡、越無視,甚至厭憎她。

    她真的好喜歡他,真心期待在兩家約定好的十七歲嫁給他,可她不明白究竟自己哪里不夠好,他為什么從來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但即便他是這樣對待她,但說到不嫁他?不,她真的好想嫁給他呀……想著,姚沐月竟忍不住紅了眼眶。

    “哎呀,”托缽僧蹙眉笑嘆,“雖還是個孩子,卻已懂得戀心啊!

    “我喜歡天抒!彼蠈嵉恼f。

    他一臉憐惜地說:“那可是段會讓你一無所有,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孽緣呢,那樣……也不怕嗎?”

    她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是嗎?”他沉吟著,“看來是逃不開、避不掉的宿命了……”

    宿命什么的,十二歲的姚沐月根本不明白,也沒太大的感受,她只知道,她盼著兩家約定好的那一天到來。

    托缽僧抬起她的小臉,為她揩去眼角淚水,“孩子,別哭,你記住貧僧的話。你二十二歲那年,家中將遭遇變故,令尊會被問罪判刑,發配邊疆修筑長城,勞役至死,而令堂也會因傷心過度,抑郁而終,至于你的夫家亦會在隔年因購入不明假藥危害人命,而導致家財散盡、家道敗落。我說的這些話,你可都要記住啊!

    托缽僧的話讓姚沐月感到害怕,她驚疑的看著他,唇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

    “沐月?”

    突然,她聽見母親喊她的聲音,她轉過頭,循著聲音望去,大腹便便的母親正朝她走來。

    “怎么這么久?還以為你先回家了……”周翠環問。

    “娘,我……”她想跟母親介紹方才對她說了好多奇怪話的托缽僧,但一回頭,眼前卻什么人都沒有。

    她愣住,不解的東張西望。他去哪了?她才轉過頭,他便走了?

    “你怎么一個人站在這兒發愣?”周翠環端詳著她,一臉疑惑。

    “一個人?”她心頭一顫。母親來時沒看見那衣衫襤褸的托缽僧嗎?突然,她感到背脊一涼,自己撞見什么了?人、神,還是……鬼?“娘,您沒看見嗎?剛才我正跟一位托缽師父說話呢。”

    周翠環微怔,“你這孩子在胡說什么?娘只看見你在這兒發呆。”

    果然,她遇見了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可是為什么她看見了?而他又為什么要讓她看見?

    五年后。

    長樂樓,麗水城的花街上就數它的生意最是興隆。

    這是間有規模的青樓,共有三層樓,大廳能擺上二十張桌子,上了兩旁樓梯,四面皆是廂房,大大小小共有十八間。

    長樂樓里姑娘的芳鄰在十六至二十五之間,鶯燕成群,加總起來約有三、四十人,每日一開門做生意,尋芳客便絡繹不絕。

    此時,花筵廂房里正傳來陣陣悠揚的古琴聲——房里,五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正把酒言歡,一邊聆賞琴聲,一邊細看美人起舞。

    那拋著水袖、舞姿婀娜的舞妓是長樂樓的紅牌——花散舞,年方十七,正是娉婷裊娜、風姿綽約的年紀。

    傅天抒直勾勾看著她,眼底、唇角全是笑意。

    他的一顆心,全在她身上了。

    舞畢,花散舞捱到他身邊。美人香汗淋漓,環抱佳人的傅天抒貼心為她拭汗,教其他姑娘們看了眼紅。

    “傅少爺真是貼心,花姑娘真教人好生羨慕。”

    “哎呀,妹妹,你羨慕何用?誰教你娘親沒將你生成花姑娘那副多嬌的模樣!

    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直教花散舞臉上浮現得意之喜色。其實她能如此得傅天抒的寵愛,不全憑著花容月貌與精湛舞藝,而是她真用了心。

    傅天抒是麗水城最大藥材商云水堂的少爺,雖是庶出,身家仍相當傲人。

    她自幼被賣到長樂樓,教舞的師傅喜歡她,便將一身絕藝都傳授給她。打她還小,師傅便常對她說“進了長樂樓,要出去,拿錢來便可,只是千萬要找個有錢的、可靠的、有情有義的才行”。

    傅天抒不只有錢、可靠,對她死心塌地,還是個俊俏體面的少年郎,若真能得到他,她可說是里子面子全足了,所以為了自己的將來,她費盡心思的討好他、伺候他、取悅他,總算得此嬌寵。

    不過她心知,傅天抒之所以對她情有獨鐘,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他的娘親香月夫人亦是長樂樓出身的舞妓。

    他喜歡她、疼她、寵她,其實是對在傅家未能得到尊重及地位的母親的一種疼惜及感情投射,但不管原因為何,他是云水堂的繼承人、是未來的當家,只要巴著他,她便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傅少爺,你不如替咱們花姑娘贖了身,將她帶回傅家,日日夜夜對著她吧。”

    “是啊,花妹妹跟傅少爺真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呀。”

    一名姑娘才說完,其他姑娘便跟著起哄,拱傅天抒為花散舞贖身。

    “我說你們不知道嗎?”傅天抒的好哥兒們、與他一起在文成塾求學至今的嚴貴麒說道:“咱們傅家少爺有個今年就要進門的未婚妻呢!

    “這事我們也聽說過……是錦繡綢緞莊的大小姐姚沐月是吧?”

    “正是那位小姐。”

    “據說那位小姐從小就進文成塾求學,知書識禮,表現十分優異……”姑娘們對姚沐月的事情也略有所聞。“傅少爺,姚小姐應該會準你納側室吧?”

    “準?”傅天抒突然眉心一擰,神情懊惱,“我的事不必她準。”

    見他臉色丕變,說話的姑娘有點惶恐,“我的意思是,姚小姐出身良好,學識也不輸男子,想必心性定較為高傲,也許……也許無法容忍夫君納妾這種事。”

    嚴貴麒笑了起來,“心性高傲?那恐怕不足以形容姚家小姐吧!你們知道嗎,她在學塾里的成績優過天抒,還曾經在射藝時,射穿了天抒的箭矢呢!”

    “什么”幾位姑娘,包括花散舞都相當驚訝。

    傅天抒濃眉皺起,冷冷地道:“別提她的事!

    “哎呀呀,我們傅少爺生氣了呢。”嚴貴麒自顧自的端起酒杯,“我該罰,先干為敬。”

    一旁,花散舞靜靜的覷著傅天抒臉上的表情。

    他生氣了、惱火了,說明他并不喜歡家里為他安排的這門親事,對姚沐月更是憎惡到了極點。

    也是,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事事都想壓過自己的女人?這樣最好,他越是厭惡姚家小姐,對她越是有利,往后她只要卯足了勁的取悅他,擄獲他的心,便萬事穩當。

    “別生氣了……”花散舞將臉輕靠在他肩上,悄聲說:“要不,今晚在我這兒留宿,讓我陪你談心解悶吧?”

    傅天抒轉頭注視著她,糾結的眉心總算稍稍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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