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擠一步,避兩步,尚在慶幸自己躲開了盛滿了咸菜而過的小車子,前面又有挑夫擋住了路。
街尾遠遠飄來酒香,不知道隨著何處傳來的唱詞,裊裊入懷。
做生意的人叫賣不停,有牽著駱駝而過的商隊,駝鈴晃動時響了一街。
只是偶爾途徑的小巷,因為最近雨水頻多的緣故,積水匯聚起來,發出微微的惡臭。
安明郡主卻依舊興致勃勃,左看一眼,右瞄一下,隨后感嘆:“果然這里和京城完全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
霍千重簡直要筋疲力盡了。
被安明郡主拖著上街的唯一感想就是“累”,尤其是這種事情在持續了好幾天的情況下,就更不是一個簡單的“累”字可以形容的了。
所以他此刻分外懷念跟慕容休和傅尚洵一起在花船上開懷暢飲的日子,還有跟某人斗氣的時光——
無論怎么樣,都比現在這狀況好。
可是他卻因為賭氣,從她身邊走開了。
他都已經對她表現得那么明顯了,難道她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出他的感覺嗎?
真不知道是該說她遲鈍好,還是自己做得不夠明顯。
可是,他已經很努力地在證明了。
帶她一起出去,證明他愿意她加入他的生活里,融入他的生活。
帶她去他喜歡和懷念的地方吃東西,是想讓她了解他的過去和喜好。
告訴她他跟安明郡主其實根本沒有關系,等于是在跟她說,他現在最在意的人,是她,他在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才會告訴她。
可是——
她居然完全沒反應!
簡直氣死他了!
“喂!”手臂上驟然一疼,霍千重回神之后,就看到安明郡主一臉刁蠻兩手叉腰成茶壺狀地站在他面前,“我在跟你說話呢,你想什么去了?”
“我想什么,跟你沒什么關系吧?”沒好氣地移開目光,他突然覺得,為什么同樣都是又動口又動手,他卻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刁蠻郡主對他這么做?
完全找不到一點兒棋逢對手的感覺。
“你現在是陪我逛街,想什么,自然跟我有關系!”安明郡主不依不饒,“本郡主現在命令你,除了我之外,你現在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要想!”
“我想你干什么?”他一副“你很無聊”的表情,“郡主你管得再寬,也管不到我在想什么這個問題上吧?”
安明郡主頓時生氣,“我就要管,我偏要管!”
霍千重冷哼一聲,懶得理她。
可是安明郡主卻突然跳了起來,抓住他的手臂,上去就是一口,霍千重一時吃痛,頓時叫了起來:“喂,你是狗嗎?還不快點松開你的嘴!”
“我不松!”安明居然還死死地咬著他,直到片刻之后,才松開了嘴巴。
霍千重捋了衣袖察看,手臂上被咬的地方分明的一圈牙印,已經滲出血痕來了。
“活該!”雖然覺得自己下嘴是狠了一點兒,可是安明郡主猶自挺胸抬頭,絲毫不覺得自己哪里有錯,“誰讓你心不在焉,誰讓你東張西望,要是好好地陪我逛街,不是什么都沒有?”
霍千重看了她半晌,突然冷笑了起來。
“你……你笑什么?”安明郡主忐忑地看著他。
霍千重突然扭頭就走。
安明郡主吃了一驚,連忙小跑了幾步追上他,隨即雙臂一攔,將他擋住,漲紅了臉質問他:“你什么意思?”
“走開!”他不耐煩地看著她。
安明郡主的臉漲得更紅了,以比他更大的聲音吼了回去:“我就不讓,我偏不讓!”
“郡主——”嘲弄的聲音發自于霍千重的口中,“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么?”安明郡主根本不知道他這句話從何說起。
“你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我已經娶過妻了!彼拇浇俏⑽P起,嘲諷的意味更濃。
“你……你胡說!”安明郡主頓時朝后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張臉上全是受傷的表情。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明明已經看到了霍府里的喜字帖,也從下人斷斷續續的談話中聽到一些關于他娶妻的事情,可是——
可是這樣被他直接說出來,她居然還是會覺得難以接受。
“我何必這樣撒謊?”霍千重冷眼看她,“跟一個有婦之夫糾纏,郡主又何必紆尊降貴?還是趁早回京城吧!
“我不要!”安明郡主突然大嚷起來,臉上又是難過又是失落,卻依然強撐著郡主的風范,站得筆直,“我不要回去!”
“隨便你!被羟е乜此谎郏樕琅f冷冷的,“你想要怎樣便怎樣,只要別來煩我就成!”
他說完話就要走,只是他一動,安明郡主卻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走不掉,只得回眸去看她。
卻見安明郡主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千重哥哥——”
霍千重一陣惡寒,連忙甩開她的手,“不要這么喊我!”
“千重哥哥——”安明郡主卻不依不饒地又喊了一句。
霍千重心里惱火,忍不住冷眼橫她,“我已經有娘子了,難道郡主你想要做妾?只怕你愿意,臨王爺也不會愿意吧?”
“為什么是妾?”安明郡主立即瞪大了眼睛,“我自然是正妻,要做妾,那個女人做還差不多,大不了,你休了她!”
完全是條件反射一般——
“我才不會休了她!”霍千重情緒激烈地怒瞪向她。
安明郡主被他的表情嚇得退了一步,“你——你——”
“那是我的妻,我才不會休她——如果換了她是你的話,我保證我立即就去寫休書!”霍千重冷笑一聲,“所以——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突然醒悟到這一點,他吼得分外理直氣壯。
“你……”安明郡主幾乎從來沒有看過他這么激烈地想要維護一個人的舉動,一時又是驚訝又是委屈,氣惱之下,突然揚手一巴掌,“啪”的一下,剛好狠狠打在了他的臉上,“不管你怎么樣,你都要娶我,只有我才配做你的妻子——我已經求了皇后娘娘,她說過會幫我做主,你就等著接圣旨吧!”
她幾乎是憤憤然地同樣怒瞪著他,然后轉頭就大步走開了。
霍千重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突然隱隱浮過不祥的預感。
圣旨——
可能嗎?
在霍千重被安明郡主甩了一巴掌的同時,霍府里,祝宜寧正坐在窗下握著一卷書兀自出神。
她——
很無聊。
偌大的后院中,靜得仿佛根本就沒有人存在似的。
只她一個人空對著一窗閑景,看著對面院墻上從外頭探進來的一抹嫣紅。
許久之后,看得厭了,終于倦倦地收回視線。
手中的書上寫著些許詞,數行詩——
“春風吹碧,春云映綠,曉夢入芳。軟襯飛花,遠連流水,一望隔香塵。萋萋多少江南恨,翻憶翠羅裙。冷落閑門,凄迷古道,煙雨正愁人!
煙雨正愁人……
此時并無煙雨,可她卻是個愁人。
為何而愁,為何而皺起眉頭?
答案就在心間呼之欲出,可她既不想去理會,也不愿意去理會。
任它煙雨如愁愁煞人。
只是院外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快而疾地朝她所在的院落逼近。
祝宜寧轉頭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月形門外人影一閃,隨即就有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女氣沖沖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發上的金步搖不停地隨著她的動作而曳動不已。
是那個郡主——
她有些訝然地看著她走過來,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更不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分明一肚子火氣想要發作的樣子。
安明郡主走到她跟前之后,卻什么話都沒說,只死死地盯著她看了起來。
眉毛沒她黑。
眼睛沒她大。
鼻子沒她挺。
嘴巴沒有她紅潤。
皮膚也沒有她白。
臉色沒她好看。
……
綜上所述,這個女人根本沒有她漂亮!
但是——
就是這么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居然是霍千重的妻子,而且是他所“承認”了的妻子!
安明郡主覺得自己快要發狂了,但是看著面前的女人一副茫然而無辜的樣子,她終于忍不住了,冷哼一聲,嚴肅警告他:“霍千重我要了,你必須放手!”
“哦?”祝宜寧有些迷惑,沒想到她會突然這么說。
但是安明郡主卻沒料到她居然這個反應,她只以為她是在小看她——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越發惱火了,所以氣勢萬千地再次通知她:“我說,千重哥哥——我要了,你如果識趣的話,就不要妨礙我們,我已經求了皇后娘娘了,她一定會幫我做主的!你就不要再想著這事還有什么轉機了!”
祝宜寧看著她,覺得她實在很像小孩子,居然說出這樣“威脅”的話。
不過,她打量了她半晌后,還是點了點頭,很溫順地回她的話:“知道了!
只是這樣太過痛快的答案,卻讓安明郡主傻了眼,于是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感覺自己像個傻瓜似的,似乎做了什么錯事似的——
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