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掉轉頭往回走,迎面碰上兩個抱著毛毯的下女,“四小姐,黃小姐她們都在你房里等你呢!”
“你們招呼就行了!”潔伊一邊往三樓走,一邊囑咐,“別告訴她們我在哪里!”
“是!”下女們看著她提著淺綠色的薄棉裙擺,急匆匆地去遠了。
推開藏書室厚重的大門,撲面而來一股沉悶的霉味,她的爸爸余成海是個極喜愛附庸風雅的人,剛建這座宅子的時候,從各地收集了大量書籍收藏,有不少還是高價買來的珍本,宅子建好,卻幾乎從來沒有踏進這間屋子半步。早兩年余莫忘在家的時候,還常來這里看書,余莫忘去英國留學后,這里尋常根本不會有人來,長此以往,下人們索性也不清掃這里,任它這樣荒著。
繡著西番蓮花的地毯,繁復的花瓣一層一層包裹著細致的花蕊,是極厚的棉材,走在上面無聲無息,這樣的安靜正是潔伊最喜愛的。
如果爸爸真的要她嫁給田臣野,那該怎么辦?潔伊發愁地揪著窗簾長長的穗子,田臣野是誰呢?一個她連見都沒有見過的人,爸爸為什么要讓她跟他結婚?
潔玉、潔云、潔雨都沒有嫁,為什么她要先嫁人?可不可以不要嫁?可不可以?
抓著窗簾的手越握越緊,尖銳的痛楚從指尖襲上心頭,啊,手指是劃破了的,她竟然忘了——
厚重的大門動了動,發出沉重的“吱吱”的聲響,是二哥嗎?潔伊閃身躲進一整排高大的書架后——二哥是真的擔心她,但是她不想再看到二哥那樣悲傷的神情,看了,心里會難受。
“沒有人,我就知道這里是個好地方!”女子輕盈的笑聲飄進來,聽腳步聲似乎還不止她一個人。
二姐?這聲音明明是她的二姐余潔云,潔伊往里面縮了些,要是讓二姐發現她午休時間躲在這里,一定告訴爸爸,到時候少不了又是一頓罵。
“我早就說這里不會有人來,怎么樣?沒錯吧!”大門沉重地響了幾聲,又合上。
“是不錯。”余潔云身后的人終于開口,竟是個男子,“不過,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好熟悉的嗓音——潔伊心里“咯登”了下。
“這個——你難道不明白嗎?”余潔云低低地說,那聲音極柔媚,聽得潔伊心里一蕩,又紅了臉。
“你也是余成海的女兒?”那男子輕笑,“差別真是大呀!”
“什么差別?”余潔云不耐煩似的,“我和我爸爸嗎?你管這個做什么,我等你好久了,自從上次在夏威夷遇到你,我就——”
“碰”的一聲悶響,緊跟著就聽到余潔云低低的呻吟,輕聲笑罵,“你這冤家!好好的躲什么?”大約是跌倒了。
“我也要性命呵——”那男子笑笑,“要是讓你們家余老爺子知道,大概會提著刀把我剁成幾塊吧!”
“絕對不會!”余潔云著急起來,“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再也不認他這個爸爸!”
“可是我害怕呢!”他嘴里說害怕,卻半點也聽不出害怕的意思來。
“亂講!你連田爺爺都不怕,會怕我爸爸?”余潔云咬牙道,“你過來,想要什么,我都給你——”畢竟是女孩子,說到這里難免羞澀,頓了頓才續道:“你還要怎樣呢?”
潔伊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余潔云的意思,但是聽她講得這樣露骨,已經羞得頭也不敢抬。
“你能給我什么?”他笑問,口氣說不出的譏誚。
余潔云似乎并未察覺他的冷淡,恨恨地說:“你這冤家,真要我說出來嗎?”
“不必說了。”
“真的?”余潔云大喜。
“當然是真的!彼仵饬藥撞,隔著書架的縫隙,潔伊隱約看到他潔白的襯衫袖口和筆挺的褲縫。
“那還不過來?”余潔云嗔道。
“可惜——”他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卻始終在潔伊視線里,陽光透過窗子照在他雪白的襯衫上,看得潔伊有些眩暈。
“可惜什么?”余潔云拉住他的胳膊,他停下步子,撥開她的手,那動作極輕蔑,像在趕一只蒼蠅——潔伊看在眼里,暗暗難過。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彼卣f完,轉身就走,“我對你沒興趣!
“田臣野!”余潔云怒道。
潔伊吃了一驚:這個男子,就是田臣野?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田臣野?
“余小姐,還有什么吩咐?”田臣野轉過身,譏誚地問,“恐怕要快一點,我還要趕時間呢!
“你跟我裝什么清高?”余潔云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你不是喜歡女人嗎?現在怎么成了軟腳蝦了?你怕什么?怕人說閑話?我告訴你,憑我們余家的勢力,誰要是敢多說半句話,我叫人割了他的舌頭!”
“是是是,很了不起——”田臣野漫不經心地回應,抬腕看表,“我今天很忙,先走一步!
“田臣野!”余潔云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
他根本連頭也不回。
“田臣野!”余潔云憤恨到了極點。
耳聽“哧”的一聲響,似乎是衣料破碎的聲音,潔伊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書,隔著縫隙看過去,驚呆了:二姐竟然撕開了前胸的衣襟,一顆顆名貴的水晶鈕扣無聲無息地落在地毯上,晶瑩得像透明的淚珠。
田臣野顯然也有些意外,“你這是做什么?”
“你要是不愛我,我就讓你身敗名裂!”余潔云狠下心,在自己雪白的胸脯抓出幾道血痕,又抓亂了頭發,抬頭冷笑,“讓旁人看到,會怎么想呢?”
“看來,我真是低估了你!碧锍家包c頭道。
“怎么樣?”余潔云以為自己占了上風,得意地笑笑。
“不怎么樣!碧锍家暗纳ひ舯,“因為你也低估了我。”
“臣野?”余潔云哀懇地望著他。
田臣野慢慢地走到余潔云面前,把手中的一件薄外套罩在她身上,又掠了掠她的頭發。他極高大,潔伊根本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穿著白襯衫搭配黑長褲,襯衫下擺掖在褲子里,系著一條極寬的牛皮帶,越發襯得身長玉立。
“臣野——”余潔云顫抖著叫他的名字。
“別鬧了。”田臣野摸摸她的頭,“你還是去換件衣服吧,我真的要走了!闭f完背過身去。
“我哪里比不上凌欺霜?”余潔云凄厲地喊。
他脊背僵直,卻不回頭,“你說什么?”
“你連一個戲子都肯娶,為什么這樣對我?我是余家的二小姐,哪里比不上凌欺霜那種賤女人?”
他慢慢地轉過身,余潔云似乎被他的神情嚇到,卻不肯屈服,又問:“我哪里不如她?”
“你?”他輕蔑地開口,“連她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
“田臣——”
“住嘴!”他欺到她面前,右手捏住她的下頜,慢慢用力,“你再敢說她半句,我就捏碎你這張嘴——”
潔伊大驚,驚恐地看著那只小麥色的大手,和那只手上浮起的青筋,二姐似乎是痛到了極處,整張臉都變了形——
怎么辦?二姐危險了,要不要去幫忙?可是,她如果這樣出去,不是正好宣布她在偷聽?二姐自尊心那么高,羞也羞死了——
正在兩難間,田臣野忽然松開手,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屋里突然響起尖銳的鈴聲,潔伊驚呆了,田臣野也轉過身來。
“你還是低估了我——”余潔云冷笑,一只手按在警鈴上,隨手扔掉他剛才為她披上的外套。
潔伊看著二姐雪白豐盈的胸脯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鼓動——二姐瘋了嗎?她現在這個樣子,旁人看到該怎么辦?
“你以為我會怕?”田臣野哼了一聲。
“走著瞧吧!”余潔云低下頭,索性連絲襪也一并撕破。
雜沓的腳步聲慢慢近了,藏書室的大門被人撞開——
“潔云!”是余成海又驚又氣的聲音,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抱住余潔云,“你怎么了,?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是誰?”
余潔云抬起頭,筆直地指向站在不遠處的人,清清楚楚地說,“是他!”
眾人發出一片驚呼,黃羽飛和他的哥哥們,黃伯父,方家、梁家、宋家……賓客們幾乎都來了——
“田臣野?”余莫失握緊了拳頭。
“你竟然敢侮辱我余成海的女兒?”余成海抱著余潔云,雙眼簡直要噴出火來,“我要你拿性命來賠!”
田臣野似乎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余莫忘急道:“先讓潔云穿好衣服!”轉身向賓客們說,“請大家先出去休息,這是我們的家事,大家都留在這里,恐怕不太方便!
賓客們雖然不情愿,但是他說的句句在理,又都是名門世家,不好死皮賴臉地留下,也就慢慢散了。等他們都離開,余莫忘才合上大門,從里面反鎖上。
“潔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余成海恢復了冷靜。
“是他,他說要看我們家的珍藏本,所以我帶著他過來,沒想到他、他竟然——”余潔云伏在爸爸肩上,嗚嗚地哭。
余莫忘也皺眉,“臣野,你怎么解釋?”
“沒什么好解釋的,令妹一定要這樣說,我能有什么辦法?”與余家父子的緊張相較,田臣野鎮定得簡直有些離奇。
“你這是什么態度?”余莫失撲過去想要揍他,卻被余莫忘死死抱住。
田臣野連看也不看他,在一張紅木雕花椅上坐下,還囂張地蹺起二郎腿。
他坐下后,潔伊終于看清了他的臉,登時吃了一驚,這一驚非同小可,身體一個不穩就向后倒,撞倒了一大摞還沒有歸架的書,發出嘩嘩的巨響——
“是誰?”余莫忘皺眉,推開遮擋的書架,看到自己最心疼的妹妹驚慌失措地坐在地毯上,“潔伊?你怎么在這里?”
潔伊還不及答話,就聽到余成海暴怒的聲音,“你躲在這里干什么?還有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對不起——”潔伊垂下頭。
“爸爸,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庇嗄贿吚瓭嵰疗饋恚贿呎f,“潔云不是也到這里來了嗎?這些都是小事!
田臣野一直知道書架后面藏著人,但是直到此刻才瞧清楚那人的相貌,他竟仿佛比余成海更驚訝,從椅內騰地站起來,又慢慢坐下——
“田臣野!你傷了我女兒的清白,這件事,你怎么說?”余成海冷靜了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只好想法彌補,心里暗暗打算。
田臣野始終一言不發,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潔伊,臉上的神情很是奇特,看得人心里發怵,潔伊往后退了一步,悄無聲息地躲在二哥身后——
“臣野!”余莫忘看著爸爸又要發怒,急忙提醒,“我爸爸在跟你說話呢!
“沒什么好說的。”田臣野不耐煩地轉過臉,“你們想怎么辦,直接說出來就是了!”
“出了這樣的事,那么多賓客都看在眼里,還能怎么樣?”余莫失冷笑,“只有結婚了!
余成海皺著眉,想了半天,終于嘆了口氣,愛撫著女兒的鬢發,“潔云,你覺得怎么樣?爸爸都聽你的!
“我——”余潔云滿臉通紅,慢慢地低下頭去,聲音細如蚊蚋,“我能怎么辦呢?我的名譽已經毀了——”
“論理,田家的家世門第,也還配得起你——只是便宜了你這小子!”余成海一邊說一邊瞪著田臣野,極不甘心的樣子。
田臣野把目光投向窗外遙遠的浮云,不冷不熱地說:“那就不必把這個便宜送來啊!”
“你是什么意思?”余莫失怪叫,“難道你不肯娶潔云?”
“當然——”田臣野似乎微微一笑,慢慢地轉過臉,極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不娶!
“田臣野!”余家父子三人同聲驚呼。
“你占了我妹妹的便宜!”余莫失怒吼。
“證據呢?”田臣野冷哼。
“你把我妹妹弄成現在的樣子,那么多賓客都是見證!”余莫失被他的態度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