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護著她吧,總有一天惹出事來才算完!”顧慮到現場有這么多賓客在,余莫失也不好多說什么,哼了一聲。
“潔伊,你這是到哪里弄成這樣?”一直看著大哥走遠,余莫忘才幫著妹妹清理裙子上的灰塵,“又跑到馬廄去了?”
“二哥,方媽在哪里?”潔伊急著問。
“在那邊幫忙拿烤肉,你找她——”余莫忘話沒說完,就看到妹妹急匆匆地跑過去,不由得皺了眉。
潔伊忙忙地拖著方媽拿了急救箱,再跑回山坡上的老橡樹下,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走了?”潔伊滿肚子焦急頓時化作一腔冰水,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潔伊?”樹后轉出一個人來,那人身形極為窈窕,眉宇間卻隱隱透出幾分英氣,正是黃家最小的女兒——黃羽飛。
“羽飛?”潔伊迎上去拉著她的手,“這么久沒見你,你倒是在忙些什么呢?”
“我還能忙什么?”黃羽飛嘆了口氣,“還不是天天跟著我那些哥哥們去警校,無聊死了!”
黃家出了幾代警察局長,到了黃伯伯這一代,索性到警校掛了個校長的頭銜,羽飛雖然是女孩子,在這樣的家庭中,也少不得要到警校修習一番。
“你還嘆氣,我想去還不能呢!”潔伊不無羨慕地看著黃羽飛健康的肌膚。
“我好容易逃出哥哥們的監視,可不是來跟你說這些無聊的事!”黃羽飛挽著潔伊的手,兩人順著山坡往西走,“我聽說你二哥回來了,可是真的嗎?”
“那當然!”潔伊抿著嘴笑,“我不信你剛才在下面沒瞧見他!”
“瞧見有什么用?”黃羽飛皺皺鼻子,“下面那么多人,有什么話都不方便說,我問你,你二哥這次應該不會走了吧?”
“這個我不太曉得——”潔伊想了想,“不過他的學業還沒完成,我想他還是要回英國去吧!”
“還要回去?那就只有你能幫我了!潔伊,你可不能袖手旁觀!”黃羽飛急道。
“怎么幫?”潔伊逗她。
“你二哥最聽你的話了,你叫他多住幾天,他大概不會不聽吧?”黃羽飛沖她諂媚地眨眼。
“知道了!”潔伊又笑又嘆,“看把你急成這樣!你倒是說說,我哪次沒有幫你?”
“多虧你爸爸辦了野餐會——”黃羽飛滿臉都是笑,“不然的話我根本沒辦法溜出來玩,更別說看到你二哥了!”
潔伊只是笑。
“對了,我問你——”黃羽飛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偷聽,才問,“你們怎么把他也請來了?”
“誰?”潔伊不解。
“田臣野呀!”黃羽飛滿臉不以為然,“就是那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鈞天田家的獨生子,田臣野呀!”
“田家?”潔伊喃喃地重復了一遍——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提起他了,“為什么不能請他?”
“怎么能請那種人呢?”黃羽飛瞪著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一只怪物,“要是我爸爸早知道他也來參加,我們一家都不可能出席!是誰請他來的?多半是你大哥余莫失,真是的,怎么連那種人都請?”
本來想告訴她田大公子是二哥的朋友,看著她的神情,潔伊只好閉了嘴,卻忍不住好奇,“為什么你那么討厭他?”
“原來你還不知道——”黃羽飛湊到她耳邊,壓低嗓音,“他是鈞天田老爺子的孫子,整天跟著自己旗下的藝人混在一起,我聽說呀,現在的幾個當紅的女藝人,沒有一個沒上過他的床呢——”
黃羽飛出身警界世家,生性豪爽,說到這種話題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潔伊自幼長在深閨,連讀書都是在出了名的“修女學!蹦疥柵校睦锫犨^這個,立刻滿臉飛紅,懇求地喚她:“羽飛——”
“還有呢——”黃羽飛正說到興頭上,根本收不住,“前幾年田老爺子怕他走上歧途,專門給他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相親,兩個人交往了一段時間,連孩子都懷上了,你猜后來怎樣?”
潔伊搖頭,“猜不到,既然孩子都有了,總是要結婚的吧!”
黃羽飛得意地笑起來,“錯!他竟然不肯跟那位小姐結婚!那位小姐哭天抹淚地鬧了幾場,聽說還割腕自殺!嘖嘖,那才真的叫一哭二鬧三上吊咧!”
“田爺爺都不管嗎?”潔伊皺眉。
“管?對那種人,管有什么用?后來呀——”黃羽飛嗓音壓得更低,神情卻是掩不住的興奮,“才隔了半個月,他就帶著當時正當紅的大明星凌欺霜回家,還在田老爺子的壽宴上公開宣布他要跟凌欺霜結婚呢!那幾天的報紙天天都是他的頭條,幾家電視臺都叫他鬧了個人仰馬翻!”
潔伊微感吃驚,她自幼出身世家,深知這種大家族最忌諱跟演藝圈的人來往,至于緋聞登報,連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說當真與演藝圈的人結婚了——這位田公子,還真不是普通的任性。
“終于把田老爺子氣了個半死,當場就昏了過去,住院都住了一個多月!”遠遠看到余莫忘一個人站在一株梔子花樹下,黃羽飛立刻心不在焉起來,“潔伊,我要先下去——”
“還沒說完呢——”潔伊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裙,“后來呢?他后來有沒有跟凌欺霜結婚?”
“大概沒有吧,反正我沒聽說!”黃羽飛揮揮手,像只小鳥般,高高興興地飛走了。
潔伊早就習慣了她這種說風就是雨的急脾氣,也不怎么在意,一個人反倒清凈。
覺得有些腳酸,潔伊索性坐下,頭上是明鏡似的藍天,嵌著幾朵棉球似的云朵,腳下是軟綿綿的芳草地,身后是密密的梔子花叢,翠生生的枝葉迎風擺動,雪白的花瓣晶瑩玉潤,鮮嫩得幾乎滴出水來——
潔伊望著好不容易拿出來的醫藥箱,低低地嘆了口氣,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怎樣了?傷口不上藥會不會感染?這樣好的天氣,心里反倒悵悵的。
身后隱約傳來細微的聲響,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安靜的山坡上卻清晰可聞,難道是蛇?這樣想著,心里難免害怕,急忙站起來,回過頭,卻看到極淡的青煙從花叢中慢慢地升起來,再散開,一縷接著一縷——
怎么了?潔伊大著膽子走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撥開遮蔽的枝葉,眼前的景象讓她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是他?
“如果你看夠了,麻煩還我清凈!”男子躺在花叢后的草地上,閉著眼睛享受初夏柔和的陽光,明明聽到有人過來,卻連眼皮也不抬一抬,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
“對不起。”潔伊又一次看到他敞開的襯衫里麥色的胸肌,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熱,“你為什么在這里?”
“你為什么在這里,我就為什么在這里!蹦凶幼笫终碓谀X后,右手夾著一根煙,閉著眼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圈——剛才的青煙,大概就是這樣來的。
“我和朋友散步——”她和羽飛的談話,他都聽到了?潔伊滿臉羞慚,忍不住小聲抱怨:“你怎么能偷聽人家說話?”
“余小姐——”男子終于睜開眼睛,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們自己跑到這里大聲喧嘩,就算真的被我的耳朵接收到,難道是我的錯?我好好地躺在這里睡覺,沒怪你擾人清夢就不錯了,你竟然怪我偷聽?”
“可、可是你至少應該提醒我們——”
“提醒你們?提醒你們什么?”男子坐起來,隨手彈去煙頭,“提醒兩位小姐不要談論別人的情場艷史?嘖嘖,真沒想到,你們這些養在深閨的小姐們平常關心的竟然是這些——真是大開眼界!”邊說邊搖頭。
潔伊氣結,卻無法反駁,怔在當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好轉身離開。
“下回要說私房話,找個隱蔽點的地方!下回恐怕沒有今天的運氣,遇到我這種口風緊的好心人了!”男子譏誚的聲音就在身后。
潔伊越發生氣,腳步越來越快,后來索性跑起來,剛剛跑到半山腰,一低頭看到手中的醫藥箱,又猛地停住:他受了傷呢!
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回去,潔伊磨磨蹭蹭地走上山坡,隔了老遠就看到他背對著她站在山坡上,大概想事情入了神,一動不動的。
潔伊慢慢地走到他身后,他竟然沒有察覺。
他聽到聲響,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目光相遇,都吃了一驚。
潔伊驚怔地看著他,透明的陽光照亮了他濕潤的眼睛和微紅的眼圈——他在哭?為什么?
他的驚慌一閃而逝,迅速別過臉。
“你怎么了?”潔伊小心翼翼地問。
“關你什么事?你又回來做什么?”他再轉過頭,已經恢復平靜,神情比冰還冷,說出來的話比刀子還利,“迷上我了?沒想到余小姐竟然是個見了男人就纏的貨色!”
潔伊蒼白了臉。
“怎么?我說錯了嗎?”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慢慢地說著話,那口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你纏著我想要做什么?直接說吧,我一向很樂意滿足小姐們的要求——”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潔伊打斷他的惡言惡語。
他怔住,停下腳步。
“我拿這個來給你——”潔伊舉高手中的醫藥箱,“你的胳膊受傷了,我想你大概用得著這個,對不起,打擾了你。”
潔伊很快地說完,轉身就跑。留下田臣野,望著她倉促的背影,臉上的寒冰慢慢解凍,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迷茫——
時間已近正午,客人們吃過了飯,下人們引著女眷們到樓上的客房休息,男賓則聚集在西側的小咖啡廳閑聊,一樓的大客廳里空曠而安靜——
潔伊慢騰騰地走進大廳,倒了半杯水,剛要喝,隱約聽到東邊的休息室里有人說話,聽聲音仿佛是大哥余莫失和二哥余莫忘。
“不行!我絕不同意!”確是大哥余莫忘,很氣惱的樣子。
“這是爸爸決定的!”余莫失反倒很高興,口氣輕快,“又沒有人征求你的意見!有本事去跟爸爸說,跟我吼有個屁用!”“你以為我不敢?”余莫忘聲音低沉,似乎在壓抑著什么。
“你當然敢——”余莫失干笑了兩聲,才接著往下說,“只是可惜了你的空中花園計劃,怎么,不想做了?”
久久沒聽到余莫忘的聲音,大約被踩到痛腳——潔伊站在門口,心里暗暗擔心。
“我知道你想做——”余莫失拖長了音調,“你怎么可能不想做呢?做成了空中花園,地產界誰還是你的對手——瞪我干什么?我說錯了嗎?爸爸不是逢人就夸你嗎?誰不知道余二公子是商界奇才,是咱們余家未來的大當家?”
潔伊聽到室內凌亂的腳步聲,大約是二哥在踱步——這是他的習慣,每次遇到難解的問題都會這樣。
“我知道你舍不得——”余莫失停了半天才接著說,“余潔伊一直以來都是你最疼愛的妹妹,從小不管她想要什么,哪怕是你最心愛的,都會讓給她,爸爸每次為難她,你都擋在前面,你怎么可能舍得呢?”
她?潔伊吃了一驚,大哥和二哥的爭執,是因為她?
“大哥,你必須幫助我,到現在就只有你能幫我了,潔伊畢竟是我們的妹妹,我們不能眼看著她——”余莫忘沒有說完,哽住了。
“爸爸在打什么主意,你難道不明白?”
余莫忘沉默良久,忽然暴怒,“為什么是田臣野?他有什么好處?爸爸為什么就看上了他?”
“因為田臣野是鈞天田家的唯一繼承人,要是能跟田家攀上親,以后余家想做什么不行?余莫忘,我不明白的是你,你要做空中花園,不打垮沈家是不行的,誰不知道沈家背后的勢力就是田家,田家不點頭,你想要吞并沈家,那是白日做夢!余潔伊嫁給田臣野,對你來說明明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啪”的一聲脆響。
橡木門從里面猛地拉開,余莫忘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好半天才能說話,聲線卻抖得厲害,“潔伊,你怎么在這里?”
潔伊茫然地看著二哥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盛滿了哀傷的憐惜,她忽然醒悟,驚慌地蹲下身去揀杯子的碎片,嘴里零亂地說:“真糟糕,這個杯子還是去年二哥從倫敦帶回來的呢,怎么就摔破了?”
“潔伊!”余莫忘明白她什么都聽見了,痛心地喚她。
“二哥,你可不可以再買一個給我?我真喜歡這種杯子!”潔伊絮絮地說著話,不抬頭,也不看他。
“當然可以!庇嗄葱牡囟⒅子癜沭嵉暮箢i和頸后柔細的發。
顫抖的手根本沒辦法揀干凈那些細小的碎片,潔伊越發慌亂,一個不留神就被尖銳的碎片割傷了手指,殷紅的血珠滾下來,落在潔白的磁片上,杜鵑啼血,一滴一滴,全是傷透的心。
“潔伊!”余莫忘去握她的手。
“我上樓去擦藥——”潔伊急忙閃避,受驚似的站起來,“二哥,你可不可以幫我收拾?爸……爸爸看到會生氣的。”
余莫忘慢慢站起來,凝視她良久,緩緩點頭,“爸爸不會看到,你去吧!
余莫忘看著她纖細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樓上走,幾乎被樓梯絆倒,沉默良久,怔怔地說,“你都看到了,為了一個空中花園,犧牲自己的親人,至于嗎?”
余莫失站在他身后,聽他這樣說,聳聳肩,“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爸爸他怎么能這樣?”余莫忘咬著牙,“我絕對不允許!”
“你舍不得余潔伊,就舍得空中花園了嗎?”余莫失冷笑。
余莫忘寒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
“你舍不得。”余莫失盯著他僵直的脊背,低聲道,“絕對!币驗槟愕纳砩狭髦嗉胰说难,權力面前,親情永遠是讓位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