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她的指甲已經深深陷進他的皮肉里面,“是不是他?”
湯九律深深地看著她,緩緩搖頭。她的手驀地松開,向后退了一步,脊背無力地靠在墻壁上,慢慢下滑,一點一點,她把頭埋進膝蓋,嘴里逸出一聲細細地呻吟,像是一只瀕死絕望的小獸。
“雀舌!你聽我說!”湯九律大急,拼命拉她起來,“還不能完全確定,那家人對我極為防備,他們說的話不見得是真的!”雀舌抬起頭,本就蒼白的臉幾乎透明。
湯九律很擔心她會暈倒,急急地說:“我到槐花胡同去看了,確實有一戶姓單的人家,庭院不大,似乎是外地商人在京城買的院子,只有四個人在這里看房子,你那天遇到的小丫頭就是其中之一,我問了管事的,他說家里并沒有什么韓公子——”
“不!”雀舌打斷他,“那個小丫頭明明說有一位韓公子在他們家里養病,而且——”她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一口酥。”
一口酥聞名天下,喜歡的人太多了。湯九律抿了抿唇,終于還是咽了回去。
“總之,這家人還是很可疑!”雀舌像是想起什么,轉身就往外走。
“雀舌!”湯九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槐花胡同!”雀舌很快地說,“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那里應該是滇中囚蠱門在京的據點!我見過囚蠱門的人,清一色的紫色衣裳,身上繡著各種毒蟲,那天的小丫頭就是這樣,不會錯!”
“你的意思是——”湯九律皺眉,“韓不及落在了囚蠱門手里?”又搖頭,“不可能,囚蠱門與他無冤無仇何必要抓他?更何況,他明明……”已經死了!
“單落紫。”雀舌冷笑,“除了她,沒有別人!”
“雀舌,你醒醒吧!”湯九律拉住她的手不放,咬牙道,“我也知道單落紫是囚蠱門的人,但是——你好好想想,就算她想軟禁韓不及,也不是他的對手啊,你——”
“他受了傷。我知道他受了傷,我常常聽到他叫我的名字——”雀舌望著他,“九律哥哥,他在受苦,他在等我,等我去救他!
湯九律望著眼前這雙滿是懇求的眸子,心里的一個地方軟軟地陷了下去,微微一笑,柔聲道:“我陪你一起去。”俯身拾起滑落在地上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又細心地系好帶子,拂去她臉上的淚珠,“走吧!
王府備了車,很快到了槐花胡同口,湯九律躍下車來,把韁繩扔給隨從,命道:“在這里等著!弊约夯厣硐崎_簾子,向雀舌道,“馬車就不進去了,一則招人耳目;再則胡同里太窄,不容易走!
雀舌點頭,彎腰下車。兩人并肩前行,這槐花胡同在京城極不起眼,住戶也多是貧寒人家,他二人紫貂輕裘,走在路上便格外醒目,雀舌只好解下斗篷拿在手里。
湯九律沖她一笑,“只怕無用!
雀舌挑眉望他,“尋常人家哪里有這么漂亮的小姐?”
雀舌知道他想逗自己開心,便沖他笑笑。
“就是那里!睖怕芍敢恢搁L街對面。雀舌放眼望去,見是小小的一扇朱漆木門,大門緊閉,與旁邊敞門露戶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們既然不肯說實話,”湯九律見旁邊有一家茶舍,便道,“我們就去那里等。”
雀舌點頭,隨他進去;镉嬘蟻韱査麄兒刃┦裁矗瑴怕擅鲆粔K銀子,往柜上一扔,道:“揀最好的拿上來,不要多嘴!
伙計哪里見過這么多錢,殷勤地上了茶點,便老老實實地退下去,果然一個字也不多說。
雀舌全不理會,聚精會神地盯著對面。
一直等到天色將黑,對面仍然毫無動靜,湯九律站起來,“雀舌,我們回去吧,晚了,王爺必然擔心!
雀舌搖頭,“我就在這里,你回去跟舅舅說,不用管我,我沒……”話未說完,那扇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拉開,一個十三四歲的紫衣少女閃身而出,正是那日在五味居見過的,她手里提著一只竹籃。
雀舌站起來,就要沖上去問她,湯九律卻拉住她,搖頭道:“當心打草驚蛇,咱們跟著她!
那少女步履輕盈,一路走得飛快,湯九律遠遠地跟在她身后,越看越疑,向雀舌道:“看她的身法,確是滇中囚蠱門的人!
“看她的樣子,像是送什么東西——”雀舌恍然大悟,“槐花胡同的那個院子,只怕是個擺設!”
果然,那少女一路向北,直奔城門的方向而去。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他二人江湖經驗都甚是不足,跟得格外艱難,好在那少女也極為稚嫩,并未察覺。出了城,又轉向西去,遠遠地瞧見一間竹屋,孤零零地佇立在竹林旁邊,屋外一圈竹籬圍出一個大大的院子,像是新建不久,泛著翠綠的光澤。
屋里點著燈,隔著窗紙一個模糊的人影隱約坐在窗前,那少女推開籬門,穿過院子,又叩了叩門。
“是誰?”里面傳出一個聲音。
“公子,是我,青兒!鄙倥吐暬卮。
門從里面打開,燈光便瀉了一地,映出院子里的青青碧草,一道修長的人影在門邊一閃而逝,門已合上。
雀舌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斗篷不知何時已滑在地上,夜露晶瑩,很快便浸了露水,眼見已不能再穿,湯九律便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雀舌卻一動不動。
過不多時,門重又打開,少女出來,穿過院子,推開籬門,又回身把門扣好,這才拔身疾掠,急急地去了。
屋里的燈忽然被人吹滅。
“我們去叫門。”湯九律說,“看看里面的人到底是誰?”
雀舌搖頭。
“那是為什么?”
“我知道他是誰。”雀舌喃喃自語。
“什么?”湯九律卻沒聽清。
“不,沒什么!比干鄾_他一笑,“現在已經太晚了,讓人家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吧!”
“也罷!睖怕擅靼姿男那,便道,“明天我再陪你過來!
雀舌搖頭,“我就在這里,你回去吧!”
“雀舌,”湯九律忍耐地說,“你這又是何苦,既然知道人在這里,我們……”
話音未落,耳聽“咻”的一聲,湯九律大驚,攬著雀舌的腰肢急忙閃避,那物件射了個空,便直插入地里,深深地陷了進去,尾端兩片葉子猶在微微發顫。湯九律定睛望去,原來是一根細細的竹枝——不由暗暗心驚。
“兩位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里面那人悠然說道。
雀舌遂慢慢走過去,把手按在籬門上——
“小心機關!”湯九律急叫。
雀舌推開籬門,四下居然悄無聲息。
“好膽色!”里面又亮起了燈,門從里面打開,一道修長的身影倚門而立,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映出那清俊的眉目和如玉的豐神,夜風冰冷,掀動他雪白的衣衫,輕輕飄拂。他微微一笑,“想不到竟是位姑娘!”
雀舌遠遠地看著他,一時間只覺得天地洪荒盡化虛無,只有眼前這個人,是那么真實地存在著,若眼前這一切是夢,她寧愿永不醒來……
“韓不及!”湯九律大吃一驚,“果然是你!”
“你——”他眉峰微蹙,“你是誰?”
“你不是韓不及嗎?”湯九律冷笑,“再怎么說我們也曾共患難過,才一年不到,就不記得了嗎?”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迷茫,像是遇到極大的難題,卻微微一笑,緩步走下臺階,穿過院子,從雀舌身旁經過,停在湯九律面前,盯著他目光冷峭,“我不認識你,識相的話,早點從我面前滾開!”
湯九律感到一股冰冷的火苗從心底里直躥上來:眼前的人明明是韓不及,卻對雀舌視而不見,大概他仍在計較前塵往事,誤會了自己與雀舌——不由擔心地看向雀舌,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癡了似的。
“你……”她的神情讓他心碎,湯九律再無法忍耐,遂一把揪住韓不及的衣襟,怒道,“那是雀舌,雀舌在那里等你!你沒看見嗎?為什么不理她?”
他甩開他的手,回頭看向雀舌,這一晚,他第一次正眼看她,雀舌抬起頭,臉色雪白,欲語還休。
他臉上的神情平靜無波,很久之后,雀舌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清晰地說:“兩位若沒有別的事,那就請吧。”身旁微風輕拂,他已經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