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就可以了!比干嘁焕\繩,那馬向旁邊走開兩步,她自己一躍而下,“九律哥哥大概沒想到,嬌滴滴的楚大小姐竟然也會騎馬了!”
湯九律凝視她良久,若有所指地說:“確是沒想到!
“你二人比我老頭子還性急,”易海平高聲道,“有話不能進去說?”
“知道啦!”雀舌答應一聲,把馬鞭交給門人,“進去吧。”
當天的菜色自然極盡豪奢,易海平心里高興,足足喝了半斤酒,湯九律陪著他免不了也多喝了幾杯,雀舌仍是淡淡的,有時候夾一口菜,多半時間都只是托著腮,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一時酒勁上來,易海平困倦起來,雀舌便道:“舅舅,回房里睡吧!”
易海平擺擺手,“不困,我不困,我還要陪我外甥女兒說說話……”嘴里說著,卻打起呼嚕來,一個接一個炸雷似的。
雀舌不免好笑,命人道:“扶王爺回房休息,小心別吵醒他。吩咐廚房準備醒酒湯,王爺醒了就端進去!
“雀舌,你變了好多。”湯九律自己斟了一杯,一仰頭喝了。
雀舌站起來,奪去他手中的酒壺,“九律哥哥也喝得不少,今天還是算了吧!”
湯九律順勢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衣衫里,雀舌站著不動,只聽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他已經死了,雀舌,你忘了他,我求你忘了他,好嗎?”
雀舌掙脫他的手臂,退后一步,“九律哥哥,你喝醉了!
“喝醉?”湯九律站起來,他身形不穩,只好按住桌面,“我沒有喝醉,我很清醒!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清醒過!”他指著雀舌,“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樣子?你想要等他一輩子,是嗎?可是他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還年輕,你這樣漂亮,難道要為他陪葬嗎,你要為一個死人守一輩子活寡嗎?”
四周忽然沉寂下來,靜得他能聽見血液在自己身體里奔流的轟鳴,湯九律望著雀舌眼中滑下的兩行眼淚,呆若木雞,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流淚。
太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天空的流云,輕輕飄蕩的聲音……
“你喝醉了!比干嘤终f了一遍,轉身吩咐丫環,“去煮醒酒湯,先生喝醉了!
次日清晨,雀舌一睜開眼睛就聞到一股細細的幽香,丫環翠屏見她醒了,急忙趕上來侍候。雀舌坐起來,擺手笑道:“我自己來!崩涞嘏孪麓,洗了臉,用青鹽擦了牙,又漱了一漱,坐在鏡前慢慢地梳通了頭,簡單地編出一條辮子,見翠屏站在一旁,傻傻地望著她,不免好笑,“你看什么呢?”
“早就聽說表小姐的名字,想不到是這樣的。”
“哦?”雀舌一邊用布巾綁著辮子一邊問她,“有什么不同?”
翠屏畢竟年輕心熱,見她問,忙道:“一則沒想到表小姐這樣漂亮;二則……”她頓了一頓,露出怯怯的表情。
“你盡管說!比干嗍嵯赐戤叄闳フ泶踩,翠屏趕上來要接手,卻被她推開,“你說你的,我聽著呢。”
翠屏便道:“二則我聽洛陽來的人說,表小姐是個極精致的人,衣裳飾品,屋里的擺設,連丫環的穿戴、舉止,都是一步不能錯的……今天見了,卻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心里倒有些奇怪了!
“我過去確實是那樣!比干辔⑽⒁恍,“沒什么奇怪的,一個人經歷的事情多了,總是會變的!痹掍h一轉,又問,“這是什么香味,這樣沁人?”
“桂花。”翠屏抿嘴一笑,“是茶房的人,正做著桂花釀呢!”
她再熟悉不過了,在安榮王府住著的時候,每到八月,她就帶著丫環們采了那細細的花瓣,曬干了準備做桂花釀,一籃子花瓣卻只能釀出小小的一瓶,吃的時候只要取一滴放在茶里,便香得無以言喻,最是精細的吃食。雀舌心里一動,“翠屏,你知道五味居在哪里嗎?”
“小姐想買什么?要不——我叫人各樣都買一些,小姐嘗一嘗?”翠屏忙道。
雀舌搖頭,“不,咱們自己去。”
“咱們?”
“對,咱們,你——和我!比干嗄闷鸲敷,見她猶在發怔,不禁失笑,“發什么呆呢?還不快走!”
五味居是京城出名的糕點鋪,自制的各式酥點每日直接供給宮里,因此賣的東西也格外的貴,京城諺語“金做糕,銀做點,吃了五味能成仙”,說的就是這里。
雀舌站在門口,見是一間極大的店面,三個燙金大字“五味居”,竟是御筆,店面裝飾豪華,進出的人卻極少,微笑道:“第一次見到這樣做生意的!
“來這里買酥點的,不是王公貴族就是富甲一方。都是打發了人來,訂了貨,店里打發伙計送進府里,所以往來的人并不多。”
雀舌點頭,“進去吧!贝淦帘愀谒竺妗
“客官,”伙計殷勤地迎上來,“我給您拿著斗篷。”
“不用,”雀舌擺擺手,在椅上坐下,“我戴著就行。”
隔著面紗,伙計瞧不清她的面目,見她身后的丫環打扮不俗,料想不是尋常人家,便道:“姑娘府上哪里?要些什么只管說,店里給您送過去。”
“我要……”雀舌四下望望,竟沒看到擺出來的點心,便問,“你這里都有些什么?”
伙計見她不識門路,立即變了臉色,“姑娘,這里不是人人都能來的,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放肆!”翠屏怒道,“這是撫……”
“翠屏!”雀舌攔住她,向那伙計笑道,“你既開著鋪子,客人問東西你便說說看,又能怎樣?”
伙計便懶洋洋地說:“桂花糕、栗子酥、夾心餅、蜜味餞……”不清不楚地說了半天,“你要買什么?”
“一口酥!比干嗟卣f,“有嗎?”
伙計料不到她一出口便點出店里的招牌貨,忙道:“有!
“有你剛才為什么不說?”翠屏怒道,“狗眼看人低!”
“好了,拿十盒!比干嗖幌肱c他多作計較,站起來要走。
伙計伸出一只手,“給錢吧!”
翠屏卻道:“哪里帶著那么多現錢?”見那伙計露出不屑的表情,心下氣不過,便提高了嗓音,“包好送到撫遠王爺府上,半個時辰就要送到,遲了小心你的狗腿!”
“撫、撫遠王爺?”伙計大吃一驚,竟有些結巴。
“你要不信,我寫個字給你!比干辔⑽⒁恍。
“那、那敢情好……”
“這是咱們王府的表小姐,瞎了你的狗眼!”翠屏厲聲喝道。
雀舌卻不理會,正要離開,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行色匆匆地進來,她身上穿著紫色的裙子,衣襟上卻用深紫色絲線繡著一只小小的蜜蜂,雀舌心里一動,便停了一停,聽那少女向柜上說:“我要一口酥,給我包一盒!
伙計頭也不抬地說:“沒了。”
“沒了?”少女急道,“今天我特地提前了一個時辰,怎么又沒有了?”
伙計抬起頭,上下打量她一番,“各王府里早下了單子,你哪,還是省著些力氣吧!像你這種零碎生意,五味居十天半月也做不了一樁!
少女還來不及說話,卻見一名頭戴白紗斗笠的女子走過來,問那伙計:“我們不是才買了嗎?”
“您那是最后十盒,”伙計賠著笑臉,“再說了,即便沒有,撫遠王爺府上要,咱們就是加班加點也要趕出來,給您送去呀!”
“那好,把我那十盒分一半給她!
“多謝姑娘,可是我——”少女漲紅了臉,“管家給的錢只夠買一盒,我只要一盒!
雀舌抿嘴一笑,“算在我的賬上!鞭D頭向那伙計道,“包給她吧!
伙計包好了酥點遞給紫衣少女,少女感激地向雀舌道:“謝謝小姐。”
“不用客氣!比干鄿睾偷貑査案鲜钦l要這點心?”
“我家公子!鄙倥曇羟宕,“公子一直病著,想著五味居的一口酥,管家打發我來買,買了幾天總也買不到,再買不著就該被趕出來了!彼f著,委屈地噘起了嘴。
雀舌撫慰地按住她的肩,笑道:“你今兒回去,管家必定夸你會辦事!庇謫,“府上姓什么,住在哪里?”
“姓單,就在槐花胡同!鄙倥吘鼓暧,見雀舌送她糕點,便全無防備。
雀舌若有所思地點頭,試探地說:“原來是單公子愛吃這一口酥!
“我家公子不姓單!”少女搖頭,“我們小姐才姓單,公子是小姐的客人,住在府里養病的!
“你家公子……不姓單?”雀舌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急忙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問,“那他是不是姓——韓?”
“是呀,你怎么知道?”少女微感奇怪,“你認識我家公子?哎呀!”她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我得回去了,晚了,管事的又該罵人了!”說完轉身就跑。
“翠屏!”雀舌如夢初醒,“跟著她,快!”
湯九律下了馬便急急地直奔內房去,丫環們本來都坐在院子里閑談,見他進來一個個嚇得閃避不及,翠屏卻迎上來,“湯先生,你可回來了!”
“姑娘在哪里?”湯九律急問。
翠屏朝里屋努一努嘴,“一直在等你!
“她怎么樣?”湯九律心下稍安,解下斗篷遞給她,“可吃了飯嗎?”
翠屏搖頭,“午飯端上來,只看了一眼就說沒胃口,從早上起坐在那里,誰跟她說話也不理。”
湯九律不再猶豫,掀簾進去,見她坐在窗子下面,托著下巴,只是怔怔地發呆。
湯九律搖頭,從柜里拿出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柔聲道:“天氣冷,你這樣坐著,萬一著涼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