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垂下眼,抿了抿嘴,“對不起,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不必道歉,那才是真正的你吧?”范君易起身看著她問。
“……不是,我平常很有禮貌的!比滩蛔∞q解。
“所以你平常說的都不是真心話!
“……”
“無所謂。你算是很敬業,敬業的人為了交差撒點謊很正常!
“我沒撒謊!毖阄鞑毁澩@種說法。
“是嗎?”范君易別有意味地揚眉,審視了她好一會兒才道:“那么說實話吧,我很好奇,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唇角噙起了近似友善的笑意。
“……”
“沒關系,實話實說,我又不是你未來真正的老板,不會打考績的。”
“……”這是陷阱吧?雁西起了戒備,轉動著眼眸私忖——那又何必追索真正的答案?
“不敢說?我替你說。”范君易笑,“你心里在想,我徹頭徹尾是一個不知感恩、禁不起事、全不把關心我的人放在眼里、任意糟蹋好運道的自私混蛋吧?”
“……”雁西結實地愣住,這一串負面的形容詞她倒是從沒好好想過,仔細思量,是有那么點符合實情,但符合的只是結果的表象,真正的感覺一時之間她找不到精確的字眼。
“我全都不否認,就是希望你別在我面前裝作你不是這么想!
“不,我真沒那么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其實我應該要感激您,您要是不這么糟蹋自己,我就不會得到這份工作;就像您應該感謝那些層出不窮的駭客,讓你們必須不停研發各式各樣的防毒軟件,公司就不愁沒客戶的情況是一樣的!痹趯Ψ接辛Φ淖⒁曄拢阄鞯莱隽瞬糠值母邢。
“看不出來你挺聰明的!倍盟膬蓳芮Ы铩
“……哪里!边@是在暗指她狡黠嗎?雁西又尷尬了。
“所以,你現在很希望我盡快恢復以前的忙碌生活,好讓你交差吧?”范君易傾著頭,表情平常,看不出任何譏誚的成分。
這個男人真不容易取悅!
雁西想了又想,放棄四平八穩的場面話,不加修飾地答復:“不是這樣說。我認為,您應該過您真心喜歡的生活,不一定是以前的那種生活;而且,您擁有許多選擇的空間,比起無從選擇的人幸運多了。所以,您遲早會離開這里,過上另一種人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其實,我并不真的了解您,但至少有一項不會想錯,您一定是個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會不遺余力地譴責自己、為難自己……至于交差這件事,那是我個人的問題,您不必考慮!
雁西自認這番話挺普通,談不上鏗鏘有力,不明白范君易為什么忽然望著地板出神,不再反唇。雁西干等了一會,推了一下他手肘,“還有問題嗎?”
他抬起頭,重新看著雁西,“晚了,可以做飯嗎?我餓了!
他們恢復了雁西受傷前的相處模式,但多添了幾分默契,幾分自在。
聊天的機會也增多了,卻非閑聊彼此。范君易幾乎不談自己,也不探問雁西的隱私,只是在她送茶水到書房時,他會喚住她,問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皆是從閱讀中獲得的精妙發現或是反復思考后催生出的新觀點。
范圍橫跨中西現象界,縱貫古今數千年。問題若恰巧是雁西擅長的,她還能湊興侃侃而談,但幾乎是聽了摸不著頭腦的怪問題。范君易時間多,不厭其煩向她解說緣由,等同為她上額外的歷史課、天文學、植物學、犯罪學……
為了不讓他掃興,雁西總是站上數分鐘,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象樣的答案;他的反應不是縱聲朗笑,就是不停提問,直到她翻白眼投降為止。
雁西心知肚明自己的答案不具參考價值,不明白范君易為何樂此不疲?久而久之,她從他的反應里幾乎可以斷定,這個男人詢問她的舉動根本是變相的找樂子,并非腦力激蕩尋找靈感,而是她傻眼的模樣和另類的思路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諧趣。
察覺到了他的意圖,雁西于是不再認真作答,改用腦筋急轉彎的方式敷衍。
——知道現在的響尾蛇為什么再也不走到哪,一路響到哪嗎?
——因為怕太招搖了,回蛇窩會被公審,把響鈴給繳械。
——被丈夫謀殺了七次都大難不死的伯爵夫人,你猜最后死于什么疾?
——心碎。
沒想到這般回復加倍逗樂了范君易,他問得更起勁了,有時候她極不樂意取悅他,總想裝忙開溜,可思及他陰郁發怔的次數大為減少了,多半還是耐下性子配合。
這期間,他的好友張立行又登門造訪了幾次,而且總是選擇接近用餐時間,讓范君易不得不留人。
張立行喜歡邊吃邊聊,話里偶而摻雜一些公司近況,然后感嘆市場競爭激烈,員工大感吃不消。范君易安靜聽著,對他的意在言外毫無反應,于是張立行會轉向雁西,半真半假地問:“怎么樣?你考慮過了沒?”
范君易納悶地看著兩人,“考慮什么?”
“張先生請我下一次換工作時先考慮他的邀請,做他的家務助理!毖阄鞑灰詾橐獾鼗卮稹
“……”范君易沒說什么,繼續吃著飯,不久,有意無意道:“下次來之前先說一聲,飯都不夠你吃了。”
“雁西有本領做出吃得飽的菜,對吧?”張立行滿嘴佳肴。
比起范君易,雁西更歡迎張立行。他開朗不拘、擅長自嘲的言行讓氣氛特別輕松;他不介意話題是否得到熱烈附應,自問自答的模樣經常讓雁西忍俊不禁。她發現在那兩小時內自己的發笑次數是一星期的總和。
某次離開的時候,張立行“不小心”留下一迭整理好的公司報表在沙發上,雁西發現后直接交給范君易過目。他皺著眉頭,翻動了幾張頁面,便拋在一旁,“下次別忘了請他拿回去!
下次雁西又發現了新的一份報表,再交給范君易,他同樣擱在一旁,不發一語,面色怏然。第三次,他再從雁西手上拿到新的一份時,終于出聲責備:“你是怎么搞的?還需要我交代嗎?這么勤快幫他傳遞數據是打算好下一份工作了?”
雁西怔了一瞬,圓睜著眼端詳他,研究般的神情。范君易被盯得極不自在,反瞪回去,“看什么?”
她別開視線,“沒。只是覺得張先生耐性真好!
安靜了幾秒,他忽然消了氣,笑了,抬眼問:“還有呢?”
“還有——他挺可愛的,又能干,要是加上和您差不多好看,一定有大把女生排隊搶著喜歡他!
“……你也會是其中一個?”
眉一挑,“我嗎?唔……我想不會吧,我現在不喜歡排隊了,寧愿拿別人剩下的東西,因為我戰斗力越來越弱了,與其要搶,不如自己做,所以我愛自己做菜啊。對了,我還會縫紉喔,那些窗簾、桌巾、枕套都不是問題;至于衣服就差了一點,我媽沒時間教我打版——”
“你離題了,那是東西,我們談的是人。”
“人?噢,那還不簡單,會喜歡自己的人哪還用得著排隊搶?”
說完,她聽見了爐臺上開水沸騰的刺耳鳴笛,拔腿就跑,留下陷入呆怔的范君易。
雁西依舊隔幾天便下山,回來時手上總是拎滿購物袋,且略顯倦態,心情也低微。這一天,范君易忍不住問了:“你都去了哪里?方便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