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其剛渾身濕透,肩上扛著清理游泳池的大刷子,冷著一張臭臉,“我明明看你將車騎進車棚,結果你居然給我玩起躲貓貓,喊破喉嚨也不肯出來,小姐,我是請你來這里賞花、做日光浴的嗎?”
“唔,不是……”她有苦難言啊。
“那你還不快點來幫忙!”陸其剛揪著她的后領拖行,冷笑道:“我累得像條狗,你倒是躲起來當流浪狗,這邊晃,那邊躺,差點忘了你一遇麻煩事就想閃人的壞習慣,你是不是臨時反悔,不想清掃游泳池?”
“才不是咧──”兩小無猜式的火爆扭打往往從陶水沁這方開始,她反手一剪,來個花式摔角將陸其剛撲倒,兩人翻滾纏斗,像倉鼠搶食一般。
此時,陸爸推著失蹤近一個多鐘頭的伊末爾進屋,不慌不忙的往旁邊一偏,避過兩團近身肉搏的橫行鼠輩。
陶水沁的手繞過陸其剛的左腋,架在寬大的肩胛骨上,陸其剛的長臂勒縛細白螓首,另一手架在線條彎美的纖腰,他們自認為無傷大雅的有趣斗爭,在其他人眼里看來,友情越線得過分曖昧。
“阿剛!标懓值某梁柔莘鹗遣门行鎰儇,兩人瞬間彈開來。
“是他先起的頭,不是我!碧账吒吲e著投降的手勢,一臉無辜的指著陸其剛。
陸其剛回她一記大白眼,然后看向讓父親焦急了一個多鐘頭的伊末爾。
伊末爾接收到熟悉的關照眼神,淡淡地回視著他。
見狀,陸其剛愣了一下。以往,伊末爾從來不曾對他投以注目,彼此雖熟悉彼此的存在,但甚少交集,關于伊末爾的貼身瑣事一向交由父親經手,他只是干些零碎的雜事。
這是伊末爾第一次直視他的雙眼。
“今天特別晚耶……路上塞車?”裝傻功夫具職業級水平的陶水沁假裝關心,試圖套出今日的偶發事件最后是如何順利畫下句點。
陸爸少有表情的冷面微微抽動,平實敘述今天險些通報伊家高層的黃色警報,遍尋不著一個多鐘頭后,他在隔一條馬路外的新教堂預定地發現伊末爾的身影,原來小王子在哪兒觀看工程進度,忘了返回教堂。
當總是平靜如一攤死湖的少年帶著淡淡歉意向他簡短的解釋,被封為冷面悍將的陸爸也不禁別扭了起來,哪里還有多余的心思追究。
“喔,對啊,前幾天我有經過那里,工程似乎有點落后,應該趕不及年底起用……”陶水沁煞有介事的搭腔,極富技巧的從伊末爾無端失蹤一個多鐘頭的話題跳至無聊的小事上。
兩人未曾察覺身旁的氣壓明顯降低。
一旁,兩雙從未對焦的炯炯目光持續隔空交鋒。
面對伊末爾針對他而來的睇視,陸其剛毫不退縮,只是狐疑不解。
倏然,掌心隱約感到刺癢,攤開來看,是細細的砂礫和一片殘葉。鐵刀林的葉子?陸其剛摩挲著掌心,將遠在幾十公里路程外才能見著的葉片挑在指尖觀察。
難怪方才陶水沁身上除了薄荷香外,似乎還參雜著其他的氣味,他一直覺得熟悉,但一時半刻想不起來,原來是鐵刀林的氣味。
待伊末爾錯身而過,陸其剛忽然驚憶起什么似的抬起頭,驀然旋身,輪椅上的人影彷佛心有靈犀,徐緩地回首。
不可錯認的,陸其剛再熟悉不過的鐵刀林嫩葉落在伊末爾靠近頸肩連接處的縫隙上,若是靠近些嗅聞,肯定有著和陶水沁一樣的葉香。
陸其剛驚愕不已。
蒼白的俊顏勾動一邊嘴角,似噙著冷笑,伊末爾的眼神盈滿北國的寒冰,直直盯鎖與他愕然相視的少年。
深瞳散發著幽微的憎意,唇上的笑不是笑,而是陰冷的預告;預告著在不久之后的將來,彼此即將是敵人的身分。
伊末爾始終捧成半圓的雙掌徐緩地松開,掌心里是一只淡黃的小蝶,在陸其剛詫異的注視之下,合掌囚蝶,接著猝然一拍,狠狠的粉碎嬌弱的生命。
此刻坐在輪椅上的不是天使,而是……陰戾的死神。
第2章(1)
“誰?”
“伊末爾!
“喔……你說誰?”扭腰甩手,扳腿拉筋,陶水沁身穿兩截式裙裝泳衣,靈活矯健地進行熱身運動。
“伊、末、爾!标懫鋭傊鹱旨又匾艄,幫助擺好優美姿態準備躍入游泳池的少女恢復記憶!叭ツ甏杭倌莻周末,你是不是和他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撲通一聲,跳入水里優游如魚的陶水沁探出半顆頭,語焉不詳,“什么叫作見不得人?搞清楚好不好,你白癡還是智障,就算真的要干壞事,也不會拖著一名肢體障礙的病人扯自己后腿!
“喔?”
“懶得理你!狈税籽蹪撊媵贼圆▌拥恼克{暢涼中,折射的水光覆沒陶水沁企圖粉飾太平充作若無其事的秀顏,她悄然皺皺鼻子,繼續矯健地優游。
事隔一年,那樁偶發事件早已塞進大腦的資源回收箱墊底,她早連心虛都忘了是啥滋味,陸其剛有事沒事干嘛提呀,無端攪亂一池春水。
她緊閉的雙眸如切換頻道般,播放著紀錄片式的模糊景象。
蒼白如雪的少年、輪椅轉動的摩擦聲、鐵刀林的氣味、翩翩飛舞的黃蝶、早熟老成的語調、渴求的眼神、藏有文字密碼的古怪理論……
那年春假過后,伊末爾離開臺灣,飛往遙遠的國度進行腿部復健,留下一則美麗透明的傳說在度年如一日的平凡小鎮,余留繁華過后的悵然。
她和陸其剛熬過了大考,肆意揮霍青春的燦爛甜美,每日如新,用不同的鮮艷色彩填滿一頁頁生命的篇章,幾乎忘了這號人物──
幾乎。
“他今天要回來。”裸著上身的精壯體魄僅套著牛仔褲,陸其剛蹲在池畔解決煙癮。
“誰?”陶水沁靠岸,濕發覆額,滿臉晶瑩的水珠,烈陽曬后的蜜桃色肌膚甜美多汁,突破了尷尬青春期卡在女孩與女人之間的銜接期,清新如春雨。
“讓你裝傻的家伙,伊末爾!
“他怎么會……我沒裝傻好不好,我跟他半句話都沒有搭過,哪來見不得人的事。他不是住在瑞士?他的腿真的復元了?”
“既然你這么關心他,何不干脆轉過頭自己問?”陸其剛的眼神落在前庭的巴洛克式拱門下,一道杳然無聲的陰森暗影抑郁而蒼白。
陶水沁順著水中的浮力轉身,看見陸爸推動輪椅上的少年逐步靠近,彷佛踱過時光隧道回到去年……
她恍惚的飄浮著,踩不到游泳池底下藍白交鋪的馬賽克磚,由心而發,不斷涌上一股下墜跌落的錯覺。
輪椅上的不是藝術品,不是天使,而是一名陰沉且心事重重的臞瘦少年。
伊末爾?他真的是伊末爾?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伊末爾?
“陸爸!碧账叱@段日子當起空中飛人,身兼總管、嚴父兩職的冷面悍將揮手,按捺不住心中浪濤似的悸動,偷偷凝視始終垂睫的伊末爾。
不過一年余,他變了很多,象是換了另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容貌漂亮如昔,甚至更顯俊美,但氣質截然不同……
“末爾需要休息,你們別在這里吵鬧!标懓诌汉戎鴥扇,驅趕意味濃厚。
“不,沒關系,讓他們繼續!币聊柶,焦距落在干凈的池水中!安灰驗槲矣腥魏胃淖!
不知怎地,他這一橫眸,泡在池水中的陶水沁渾身泛冷,彷佛一瞬間置身在阿拉斯加的冰湖,手腳僵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