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凡無奇的生活,一個小小的過錯、誤差,甚至是不經心的偶然之舉,都有可能引發一場無從預知的風暴!
不過,話的內容盡管無趣,聽在耳里卻象是美妙的樂章般怡人,伊末爾咬字清晰,口音特殊,貓咪舔洗般搔癢了她的耳膜。
“喔!庇新牄]有懂的人隨口漫應,指尖不由自主的滑過耳廓,總覺得他的嗓音像一首沒有樂譜的旋律,來自古老而神秘的國度,醇濃悅耳,令她泛起微微戰栗與古怪的共鳴。
“看似隨機、無法預測的,其實都有著一定的秩序與排列,你說對嗎?”
“嗯……?你剛才說什么?”恍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敷衍,陶水沁倉皇的探首瞧著他。
“沒,沒什么。”伊末爾仰高弧度完美的下頷,漂亮的臉龐沖著身后的人微笑,天使般無邪。
“啊,在哪兒!毙幕诺囊崎_視線,她故意換個話題,指向荒涼的墓園!皬南旅婵锤杏X很近,想不到實際靠近后竟然這么遙遠,距離這種東西果然很難用肉眼測量!
無緣無故她干嘛要躲避他的笑?這時候她的腦袋才真是一團混沌哩。
銹了一環的鐵欄以墓碑為中心繞成一圈,荒蕪已久的小園中傳來陣陣植物腐敗的氣息,這座位在坡地上的私人墓園彷佛已被人遺忘,她真猜不透,顯赫的伊家怎會把親人葬在這種鬼地方。
“好不容易來到這里,我先去附近晃晃,看看有什么以前沒發現過的風景……”
忽地,一只細瘦的手攀抓住轉身欲走的陶水沁,來自指頭的冰涼感傳遞至皓腕上,令她愕然的回過頭。
“別走,我不需要獨處的空間,我想要你留下來陪著我……就你,陪著我好不好?”
看穿她的體貼,伊末爾率先攔下她。他不需要這種善解人意,他要的只是她的陪伴。
“你確定?”她不著痕跡地覷過讓他緊握住的手腕,心中泛起漣漪。
“確定!
“這樣……會不會打擾你跟你母親兩人單獨相處?”陶水沁不安地瞧了無字的墓碑一眼,總覺得自己像棵青仔叢般礙眼。
“我只是想靜靜地待在這里看著她就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不可能再有機會來了……”他惆悵的垂下眼睫,話里充滿落寞。
“為什么?你父親真的完全禁止你來探望你母親?這太不合常理了吧,就算有天大的誤會還是什么深仇大恨,她是你的母親耶,你老爸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他們……在很早以前就分開了,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合的婚姻就像紙糊的堡壘,不需要槍炮,一陣細雨、一陣微風便能輕易摧毀;毀了,也僅是一眨眼的時間。遺忘,也許只需要藉由一場失眠就能銷毀兩人共有的記憶,隔天與人談笑如昔,一點痕跡也看不見!
“跟你聊到現在,我發現你說話好老成,要是遮著眼睛,光聽你說話,會覺得你根本是歷盡風霜的老人,一個人窩在帳篷里煮泡面緬懷過去,邊吃邊哀嘆來日無多!
“你覺得失望?”緊握的掌仍未松開,讓不諳伊少爺性子的陶水沁有幸見識他鋼鐵一般頑強的執拗。
“失望?我干嘛失望?”她疑惑的眨著眼。“平常像個關在玻璃櫥柜里的藝術品,笑起來像邱比特,一開口說話卻像個老阿伯,如果你所謂的失望是指這個,我想,這應該不叫作失望!
十七歲,開口閉口從艱深的理論再到人生哲學,她頭一次見識這種不同凡響的十七歲,伊末爾該不會是中了永遠青春美麗的魔咒,實則靈魂早就一百零八歲的小精靈或小天使吧?
“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陶水沁愣忡半晌,專注的攪動腦漿思索著!八闪艘豢跉狻瓕,感覺象是松了口氣!
伊末爾等著她的下文。
“那天,我幫陸其剛燒了一大堆女生寫給你的情書,你還記得嗎?我想也是啦,陸爸一定不會讓你知道這些瑣碎的雜事!笨粗漤镉兄H,她不覺意外的繼續剖析內心的感受,“每次燒情書的時候我都會想,是什么樣的人跟萬磁王一樣充滿瘋狂的吸引力,讓女生寫下那么夸張的求愛宣言。”
“萬磁王?”
“電影里的人物啦,只是一種比喻而已,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彼龜[擺手。反正解釋了也是白搭,用腳趾想也知道,他肯定不知道啥叫作“X戰警”。
伊末爾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周日上教堂做禮拜是唯一接觸外界的時候,因為他的出現,鎮上大至八、九十歲,小至八、九歲的女性同胞們爭相擠破老舊教堂的窄門,且人數與年俱增。
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問不到電話,要不到MSN,討不到伊媚兒,只剩下最原始古老,天才和傻瓜都想得到的求愛方法──猛烈的情書攻勢。
“那一天,你跟我說話對吧!边@是敘述句非疑問句,陶水沁繼續道:“那時候的我是站在距離之外接觸你,覺得你好夢幻,好不真實,像守在一座孤堡里的雕像──有翅膀的那種。今天,我在距離之內,發現其實你也是個普通人,只是比一般人多了點與眾不同的特質。”
“我的長相?”所謂的特質大多指稱膚淺的外在,伊末爾清楚得很。
“或多或少,但是……”
“但是什么?”他等待著偏首尋思的少女下定論。
“哈,說實話,我也弄不清楚!斌@覺兩人交淺言深,陶水沁搔著后頸,傻笑帶過!奥斆靼桑矣X得你很聰明,而且心思細膩又有學問!
“所以,你眼里看見的和那些人一樣……”蒼白的唇畔泛起一絲漣漪,伊末爾狀似落寞又象是在意料之內,平靜接受她刻意拉遠彼此距離。
這時,鐵刀林里一陣鳥禽鼓噪騷動,紛紛墜葉下。輪椅上有缺陷的天使一臉抑郁的瞇眸,焦距定在無主墓碑上,陷入沉思,陶水沁按著怦怦直響的胸口,一時之間看得失了神。
說錯話了?不至于吧,她說的句句真心,全屬肺腑之言,何以他的表情凝重得象是剛聽了一席末日宣言?何以他的眼神總是透著古怪的渴望?引經據典的話中彷佛拐彎抹角的暗示著什么。
從以前到現在,她都是走實際路線,始終抱持純粹欣賞的態度,看著伊末爾在家人建構的金色牢籠里脫離稚氣,瘦小的身軀逐漸成熟;即使已經蛻變成少年的他,仍鎮日不離輪椅,蒼白孱弱一日復一日。
他受限的視線里究竟都看見了什么?遭病魔侵襲的身體里,又有著什么樣的靈魂?
哎呀,她又在作文藝愛情式的白日夢了,要是被陸其剛那家伙知道,肯定又要取笑她思春期未滿。
“我的天、我的天!這下我有三層皮也不夠剝!”陶水沁忽然跺腳驚吼,因為腕表上的時間顯示她生存的機率所剩不多,若不快點將“失竊的藝術品”完璧歸趙,陸爸取出獵槍轟炸淳樸小鎮的驚悚畫面只怕真的會發生。
顧不得伊末爾未完的瞻仰以及那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文字謎團,陶水沁邊哇啦啦叫著,邊押送囚犯歸返,結束這脫序的偶發事件。
混沌,生成。
“陶水沁!”逆著陽光的陸其剛雙手叉腰,俯身瞇瞪著仰躺在后花園玫瑰叢后方干草堆上大睡懶覺的娉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