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湘閣便舒舒服服地待在這大木桶里。他吹熄了燈,閉上了眼睛。
水熱得讓人覺得放松,一種得來不易的放松。若你像樓湘閣那樣,一直在逃命,突然間有了這樣好的時光,你也會覺得這放松是得來不易的。
樓湘閣是個很懂得滿足的人,只消這片刻的放松,他便已經覺得很舒心了。所以,他并沒有在想逃命的事情。似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時,他就是他,根本沒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傷腦筋。
容易滿足的人,自然是愛自己的人,換句話說,應該是個愛生命的人。樓湘閣就是個愛生命的人,因而他也不會輕易地被殺掉。
他不去想被追殺的事情,并不是因為不怕死,而是他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做什么事情。此時,他只想休息。他需要這片刻的放松。
但是,老人們總不會說錯話的。老人們說:“天不遂人愿!币蚨,這話是對的。
腳步聲,匆忙的腳步聲。這聲音很小,似乎并不想讓人知道。因而來的人,有意地輕手輕腳,但卻有些踉蹌。但樓湘閣還是聽到了,他的耳朵很好,不是一般的好,什么聲音,似乎他都會聽得到。
很快,他便發現這聲音和平日里追殺他的人不同。他穿上了衣服,躲了起來。
門開了。
一個人很快地鉆了進來,匆匆地關上門,似乎都快要站不穩了。
樓湘閣很快發現那是個女人。那人坐到床頭,蹲下身子,摸索著。很快,她找到了一個紙包,哆嗦著打開,就著月光,摸到了茶杯,倒了水,將紙包里的東西就著喝了下去。
突然,她猛地一驚,發現面前有一個人影,立刻站了起來。這人本想叫出聲,但最后還是止住了。那人輕聲地問:“你是誰?”
樓湘閣聽到了一把很好聽的女子的聲音,他笑了,對她說:“你又是誰?”
那人低聲道:“我叫古香,你為什么偷跑到別人的房里?”
樓湘閣聳了聳肩,很無辜地說:“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這本來就是我的房間!
古香愣了一下,道:“你——你是的頗師傅的客人?”
樓湘閣道:“沒錯,而你是他新收的徒弟!
古香道:“那又怎樣?”
樓湘閣道:“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吃的是寒食散。”
古香語氣奇怪地說:“那又怎樣?”聽得出,她的心里很恐懼。
樓湘閣嘆了口氣,道:“這東西本是害人的,可偏偏很多人都認為它可以救命!
古香冷冷地說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樓湘閣又說:“可惜,我是個好管閑事的人,這點似乎也與你無關!
古香似乎被激怒了,惡狠狠地說:“你到底想怎樣?”
樓湘閣聽了古香的話,反而笑了,他輕聲道:“我——不想怎樣。”
古香這次真的被激怒了,道:“你是的頗師傅的客人,對你的尊敬是應該的,但這并不代表我在任何時候都會尊敬你!睒窍骈w并不生氣,似乎惹人生氣是他的愛好一般,無辜地說:“那樣,真的不是很好!彼坪踹想要說些什么,但突然語氣變了,對古香說,“別出聲,有人!睒窍骈w的語調很低,也很急促,說完他便高高躍起,整個身子貼在了房頂。
古香本想要再說些什么,但她似乎從樓湘閣的語氣里聽到了危險,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就那樣靜靜地站著。
新漆的木門,雕著鏤空的圖案。
在夜晚,這門總是會給人帶來恐懼。
這恐懼似乎源于無知,沒有人知道門外是什么,除非你打開那扇門。而這恐懼似乎又源于勇氣,要想打開那扇門,需要的是很大的勇氣。其實這恐懼源于心里,門只是激化了我們心里的恐懼罷了。
古香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眼睛盯著那扇門。她在等著那扇門的開啟。
門是開了,但首先進來的是一支箭,一支很快的箭。隨后,跳進來一個人。借著敞開的房門,傳來的月光,古香發現那人很高,也很壯,有很濃很濃的胡須。那人也看見了古香,而后他很快發現房里沒有其他人。
其實,在古香的想法中,這樣一個又高又壯的人,是絕對不適合練輕功的。原因很簡單,只有輕飄飄的人,才有動作迅速的可能。
但就在這晚她發現自己錯了。總會是這樣,當你發現自己錯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古香也知道晚了,因為此時,她細細長長的脖子上,頂著一把短刀。那刀很鋒利,因為古香感到了死一般的冰涼,那刀就貼著她的脖子。
古香并沒有感覺到疼痛,因為她知道這刀很鋒利,只有細細的傷口才會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同樣的,這樣的傷口,流血很慢。她并沒有聞到血腥味。
那個大漢道:“我只問一次,剛剛屋里的人呢?”
古香很平靜地說:“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放下刀,我自然會告訴你,不然就算我死了,你一樣找不到他!
要人服從的方法很多,威脅就是一種。
大漢收回了短刀,問道:“說,他在哪里?”
古香并不急著回答,反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大漢道:“亥時三刻!
古香笑了,笑得很甜,“看來是老天救了我。我問你,你知道我是誰么?”
大漢道:“不知!
古香道:“很好,若是讓你瞬間殺了我,你可有把握?”
大漢搖頭,道:“沒有。”
古香道:“那就好,我是不會被你殺了的!
大漢道:“為何?”
古香道:“因為老天并沒有留下你殺掉我的時間,因為他留給你的時間并不多!
大漢道:“他人在哪里?”
古香道:“你現在去找他似乎有些來不及了,他子時就會走了,到時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大漢道:“子時?”
古香點頭,道:“是的,所以你的時間并不多,我勸你還是不要在我這里耽擱了。”
大漢轉身就走,卻被古香叫住:“等等,他去了生水碼頭,說要去出海,你真的要快些,不然到了海外,你就更找不到他了。”
大漢轉身走了。
門開著。門外吹來一陣風,輕輕揚起了古香額前的劉海。
古香聽到身后有人在輕笑。她回手摸了摸脖子,此時已經有血滲出來。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門外,她輕聲說:“混蛋。”樓湘閣此時已經站在她身后,道:“他的確是混蛋,君子是不會將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的!
古香沒有看他,輕聲道:“真正的混蛋是看到了這些卻什么都不做,讓女人擋在前面!
樓湘閣道:“以后不會了!边@話古香只當是樓湘閣隨口一說,不想,他卻當真了。
這當然是以后的事情,所以古香此時并不知道這是他的真話。她轉過頭,雖然屋里很黑,她還是沖著樓湘閣的方向問道:“他是誰?為何能一下子到我的面前?”
樓湘閣道:“他是周斌,大漢周斌。”
古香道:“鷹派的那個?”
樓湘閣道:“是!
古香點頭,道:“怪不得,他一下就沖到了我的面前!
樓湘閣道:“但凡這種武功很好的人,都有個弱點!
古香問道:“是什么?”
樓湘閣道:“沒有腦子!
古香問:“為什么?”
樓湘閣道:“但凡有腦子的人,一定會先殺了你,再去追我!
古香問:“為什么?”
樓湘閣道:“因為你不想死!
古香叫道:“這算什么理由!
樓湘閣道:“有腦子的人,通常都是狡猾的人,他們都不愿讓別人如愿!
古香笑道:“這又算什么理由?”
樓湘閣道:“這的確不是理由,可是我要讓你知道一件事情!
古香問:“什么事情?”
“我是個聰明人!睒窍骈w說著,走到了桌邊。
古香問:“我可沒什么愿望!
樓湘閣道:“可我是不會讓你再吃寒食散的!
“你——”古香還想要說些什么,但突然間,樓湘閣把燈點著了。古香沒有再說什么,因為她有眼睛,她的眼睛能看東西。古香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一張臉,如此的親近。
樓湘閣是長著一張讓人覺得親切的臉的,這點他自己也知道。此時,他正對著古香笑。
古香很快從恍惚中驚醒,看著樓湘閣道:“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樓湘閣道:“恐怕這不只是你的事!
古香威脅道:“你若是把這件事告訴的頗師傅,我就算變成鬼也會與你糾纏的。”
樓湘閣笑了,笑得很大聲,“有這樣美的女鬼糾纏,也是人生的樂事。”
古香氣得雙腮微紅,瞪著樓湘閣道:“你這混蛋。”
樓湘閣并沒有生氣,他對她說:“我就是混蛋,但有兩件事混蛋是一定會做的!
古香問:“什么事?”
樓湘閣道:“一,我不會把這事告訴的頗!
“二呢?”古香問。
“我不想救你兩次。”樓湘閣道。
古香叫道:“開什么玩笑,是我救了你一次才對!
樓湘閣很固執,糾正道:“不,是我救你兩次。”
古香嘆了口氣,問道:“你何時救過我?”
樓湘閣道:“馬上!彪S后他又補了一句,“周斌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只有我能救你!
古香咬著牙道:“小人!
樓湘閣道:“隨你怎么說,但我敢打賭,周斌這次來,肯定會殺了你!
古香道:“我可是為了救你,才會騙他出去的!
樓湘閣聳了聳肩,邪氣地一笑,“我并沒有要求你這樣做。”而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好像周斌要過來了!
古香道:“你必須救我,因為我救了你。”
樓湘閣道:“好吧,就算你救了我,可你當時并沒有要求我也救你。”
古香無奈,“好吧,你究竟想怎樣?”
“你不再吃寒食散!睒窍骈w語氣堅決。
“不可能!惫畔阋不氐脠詻Q。
“你為什么一定要吃?”樓湘閣有些好奇。
“這不關你的事!惫畔愕。
樓湘閣搖頭,道:“或許你說了,我會同意呢。”
古香低頭,想了想說:“我告訴你,你答應我不把這事告訴的頗師傅。”
“可以!睒窍骈w答得干脆,好像已經猜到古香會同意。
古香嘆了口氣,她想要說些什么,但突然又不說了。因為她發現樓湘閣在看著她,是那種目不轉睛地看著。
樓湘閣就這樣看著古香,什么也沒說。不是因為他不知該說些什么。而是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周斌的腳步聲。
周斌是鷹派的幾員猛將之一,他的武功了得,本來走路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響的,但樓湘閣卻聽到了。
樓湘閣轉過身,笑著看走進來的周斌。
“你果然在這里。”周斌道。
樓湘閣一笑,道:“你似乎知道得有些晚。”
周斌點頭,道:“確實有些晚。”
樓湘閣道:“那你想怎么對付我呢?”
周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而后眼光又掃過了古香,“殺了你,而后殺了她!敝鼙蟮。
樓湘閣似乎來了興致,問周斌:“殺了我似乎應該,但為何殺了她?”
周斌又一次看了古香。古香是美麗的,走在街上也會有人看她。但此刻,周斌看著她,卻令她想到了屈從。一種被人掌握的屈從。許久,周斌冷冷地說:“因為,她不想死!
樓湘閣笑了,他看著古香。
古香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樓湘閣此時卻開口了:“可是,你這次似乎殺不了她!
周斌道:“沒關系,我說過我會先殺了你,再殺了她!
樓湘閣道:“這就是你殺不了她的原因,因為我不會讓你殺了我。”
周斌不屑地說:“這種事情,總不會自己做主的!
樓湘閣道:“這種事情,別人同樣無法做主。”
周斌就這樣看著樓湘閣,樓湘閣也在看著他,兩個人誰也不動,他們都在等待著時機,一個很短,但足以致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