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臺里,一張干如橘皮的老臉微微朝上瞥來——“押單呢?”她似乎挺面熟的。
“我……不小心弄掉了。
“那就沒辦法了,姑娘。”
“可是,那東西對我非常重要的,求求您通融一下,老板!
“不行,咱們當鋪是認單不認人的,姑娘還是請回吧!”
“不,老板,求您通融一次,一次也不行嗎?”
瞧她懇切而著急的神情,他不耐地開口:“行啦,行啦!你到底是當了什么東西來著?”
艾碧兒微微一笑,“是一條十字項鏈和手表。”
“什么是手表?”
“就是一條像手鏈的東西,上面的指針還會轉動。”她描述著手表的樣子。
“啊——我記起來了!”原來她是上回那個胡女!
“那需要多少錢才能贖回?”
“太遲了,姑娘!”
“為什么?”
“押當的日期早已超過,所以我已經把那兩件東西給賣了!碑敵踹真想不到可以這么早把那兩樣怪東西給賣掉呢!
“什么?賣掉了?請問,您賣給了什么人?”
“這我怎么知道呢?客人來來去去的,我不可能每一個都記得他住哪兒,叫什么名字吧!”
艾碧兒滿心失望。
“反正那又不是什么值錢貨,姑娘就別太在意了!鳖D了下,一雙老眼上下地打量著!扒乒媚铿F下的穿著打扮,怕是要買個十件八件首飾也不成問題了吧!要不,我這兒還有一些高檔的翡翠鏈子,要不要瞧瞧呢?”他不失生意人本色。
“不必了,謝謝您!”語畢,她走出了當鋪。
“怎么樣?東西都拿回來了嗎?”丫環夏蓮迎了上來,如今,她已是少夫人的貼身丫環。
艾碧兒搖搖頭,“咱們還是回府吧!”
“少夫人請上轎!
艾碧兒獨自坐在轎子里,心頭十分難過。
畢竟,那兩件東西對她而言,意義非凡,那是唯一能證明她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實證。
此刻,她仿佛失去了信仰與依靠,存在一個夢境當中。
靜怡苑的樓閣里,門扉正悄悄地開啟,隨即,無聲地走入一人。
終于,一道細微的聲響吸引了翟羽雄的注意力,他猛地轉過輪椅,俊顏泛開一抹笑。
“你回來啦!”話聲倏然而止,一雙黑沉的眸里笑意退盡,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不悅。
“你怎么能來這里?”他面無表情地開口。就算人杰是堂兄弟,也不能任意走入女眷的房里,這是規矩。
“不能嗎?”翟人杰反倒露出了笑。“我不知道翟家還有我不能到的地方!
“這里是你堂嫂歇息的地方,只有丫環可以出入,你應該知道。”
“我當然知道。”翟人杰眸底閃爍著挑釁的光芒。
“既然知道,為何明知故犯?”近來,他已絕少動怒,但現下人杰卻輕易挑起他的怒氣!安灰魬鹞业哪托,快回答!”
翟人杰笑了起來,“你以為每一個人都應該順你的意,聽你發號施令嗎?”
翟羽雄沉默不語。
“你醒醒吧!翟羽雄,瞧瞧你自己成了什么樣?廢人一個!你以為自己還是翟家的主子嗎?有什么人會心甘情愿服從一個廢人?”
“你說夠了沒?”翟羽雄冷冷地瞧住他。
“還沒!”翟人杰一步步走近翟羽雄!爸绬幔楷F下只有我才有資格掌管翟氏的產業,你明白嗎?廢人!”
“你出去——出去!”
“我還沒有說完呢,堂兄——”他很快地來到輪椅之后,“像你這種人根本沒有資格得到美人的垂愛!彼┫律,在他耳畔輕輕開口:“總有一天,艾碧兒會是我的女人,你等著——”話未完,翟羽雄反手一勾,鐵臂已牢牢地扣住翟人杰的頸項。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親手要了你的命!焙诔恋难垌鲈S久未曾出現的怒焰。
他可以傷害任何人,但不可以是艾碧兒。
“是嗎?看誰要誰的命!”語罷,翟人杰順勢往前猛力推動他。
“你去死吧!”翟人杰大吼一聲,將翟羽雄連人帶椅地推出了房門。
這時艾碧兒正好來到門外。
“小心,少夫人!”夏蓮及時拉開主子,兩人跌在房門的側邊。
翟羽雄畢竟是個練家子,他及時撤回雙手抵在樓梯扶手上,阻止了下墜之勢。
然而,翟人杰已陷人兇暴的瘋狂狀態,一味地要置人于死,他拼了命地想將輪椅推下樓去。
眼見他就要得逞,忽地后腦勺傳來一下劇痛,他轉過頭。只見身后的人竟是艾碧兒。
“你……你…”緊跟著,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少夫人……”夏蓮來到她身邊。
艾碧兒如夢初醒,緩緩放下手上沾了血的木椅。
“我是不是……殺了人?”她雙手抖得厲害。
上帝!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事?
翟羽雄很快的握住了她發顫的雙手!安灰ε,一切是他罪有應得。”
罪?!
天……她抽回手,雙手掩面而泣。
她是罪人!
就在三人怔忡間,一雙手突地襲向艾碧兒的腳踝。
“!大少爺!”夏蓮驚叫,搶上前要解救少夫人。
然而,翟人杰卻傾盡最后的力量,將艾碧兒扳倒。
由于她就站在樓梯邊,因此這一跌就順勢往樓下摔了下去。
“阿碧——”翟羽雄伸手去勾,卻撲了個空。
叫聲中,翟人杰再一次昏厥過去。
“娘……”艾碧兒睜開雙眼,掙扎著坐起身來。
翟老夫人立即向春苗使了個眼色,春苗很快地取過枕頭墊在艾碧兒的背上。
“謝謝!
“你還好嗎?有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翟老夫人開口問道。
“沒關系的,娘不要擔心。”她受的僅僅是皮外傷,相當幸運。
翟人杰就沒那么幸運了。
他除了犯下謀殺罪之外,還被發配邊疆充軍抵罪。
二十年之后才能回京!
艾碧兒雖然無意讓他受此刑罰,但律法如此,此外翟人杰之母曾欲買官減刑,在遭拒后竟一病不起。
“咱們翟家幸虧有你,阿碧。”翟老夫人首度對她表示出深深的感謝之意。
“千萬別這么說,大家對我都這么好,這是我應該做的!
翟老夫人拍怕她的手,十分安慰。
午后,翟羽雄來到艾碧兒床前,見她睡得沉,就等在床畔,沒驚醒她。
當艾碧兒一覺醒來,已是一個時辰之后的事。
“你怎么來了?等很久了嗎?怎么不叫醒我?”她坐起身。她可能有輕微的腦震蕩,她的頭有點昏。
“我舍不得叫醒你!背了乃,有種純凈的美,教人移不開目光,只有這時候,他仿佛才擁有她。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一天她終會離開。
但愿不會有那么一天!他想。
“傻瓜!”她笑了起來。
他注視著她,心忽然收得緊緊的。
“我愛你!”他微傾身,將她擁在懷里。
艾碧兒把臉埋在他胸膛上,聽著他急速的心跳。
忽然,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對他有著同樣的感情!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大少爺——大少爺——不好了!”夏蓮急匆匆地奔進了大廳。
“什么事慢慢說。”
“少夫人不見了!
“你說清楚!”
“方才我端著早膳到房里的時候,床鋪已經收拾妥當,我找遍了整個靜怡苑,都沒有少夫人的蹤影!然后……”她的聲音愈來愈低。
“快說下去!”兩道濃眉緊緊地聚攏起來。
“后來我回房打開柜子,發覺里頭少了幾件少夫人平常愛穿的衣裳,而且……桌上還留有一封信。”她由懷中掏出一封折疊的信紙。
翟羽雄展開信,只見上頭寫著一行行娟秀的字跡——
羽雄,對不起,我還是騙了你!離開,是因為我有許多理不清的疑惑,如果找不到答案,我終究不會快樂。
我答應你一定會再回來,也請你不要放棄自己,努力振作起來,別讓愛你的人失望。
每一天,我都會為你祈禱,希望我所許下的愿望,有一天會成真!
艾碧兒·雷契翟羽雄把信紙捏在手心里,緊緊閉上雙眼。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兩年后午后,下起一場大雨。
雨勢不見轉小,反有增大的趨勢。
“大少爺——大少爺——等等我啊!”劉二撐著油傘,追著先他一步踏出馬車的翟羽雄。
兩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正好在翟羽雄身上發生了奇跡。
靠著一股不服輸的毅力,與對妻子的愛,他已經告別了坐輪椅的日子,回復了行走的能力。
這個驚人的改變,讓翟府再度成了媒婆時常走動的地方,因為每一個人都希望能把閨女嫁進翟府。
不過,翟羽雄未曾心動,每一個黃昏他總會來到城外的渡口等著艾碧兒歸來,不曾間斷。
沒有人相信她還會再回到中土,翟羽雄依舊天天來到這兒,癡心等待。
遠遠地,一艘渡船往岸邊過來,翟羽雄心神一振,黑眸—一掠過下船的人——這已經是今天最后一班渡船了。
船客們魚貫地由船艙中出來,不一會兒,已經全下了船,翟羽雄眼底的光芒黯淡了下來。
“大少爺,船客都走光了,咱們還是快回府吧!雨愈下愈大了。”劉二撐著油傘,站在翟羽雄身邊。
其實不只是大少爺,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想念少夫人,只是,時間都過去這么久了,少夫人回來的希望一日日渺茫。
驀地,船艙里又徐徐地走出一人,船家立即上前撐起油傘,領著這最后一位船客走上渡口旁的小竹篷。
這船客一身水綠衣裙,頭上罩著一條金色絲巾,她背對著翟羽雄主仆,似在觀看江上的滂淪大雨。接著,她緩緩解下了頭上的絲巾,露出一頭金紅色的長發。
翟羽雄的呼吸在這一瞬幾乎停滯了。
女子驀然轉身,隔著大雨,目光遙遙與翟羽雄相對。
“大、大少爺……是少夫人哪!”劉二激動的開口。
只見翟羽雄早已離開傘下,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過去。
“你怎么知道……”艾碧兒喉頭縮得緊緊的,一顆心在發顫。
“我……讓你失望了嗎?”他輕輕地開口,雨水沿著發梢滴在他眉眼,模糊了視線。
艾碧兒搖搖頭,眼底蓄起了淺淺的淚水,她許的愿已經成真了!
“那么,現在,你也可以實現我許的愿嗎?”他問,滄桑的黑眸透出溫柔。
“你許的是什么愿?”她輕眨著眼阻止淚流。
黑眸深深地凝視她!拔蚁M肋h和你在一起。”他攤開雙手。
艾碧兒的淚如決堤般撲籟而下。“對不起……”她投進他懷中,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白屇恪玫攘恕彼]上雙眼,把臉埋在他頸窩。
“你答應嗎?”隱藏在他眼角的淚,炯炯閃爍。
“我答應!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眱赡陙,她對他的愛一日比一日深。
終于,他讓自己的雙手,牢牢地將她圈住。他再也、再也不會放她走。
“我愛你!”她開口,淚水已布滿臉頰。
“我知道!
劉二站在竹篷外,忍不住也流下了高興的淚水。這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