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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人間 第八章 作者:舞楓秋戀
    那日之后,甄言拖著殘缺不全的身體夜夜出現在我夢中,抓著我的腿,讓我幫他討回公道。我痛苦難當,幾乎想用刀狠狠刺穿心臟一了百了。

    勢不如人,任我甄學宇能上刀山火海,卻如何能輕易扳倒一個跨國企業?

    但,血債血償,我堅信這個定律。簡寧振所虧欠我的一切,總有一日要一并償還。

    跟著前面帶路的男人穿過車水馬龍的大街,拐進一處昏暗小巷,連日的雨把土地浸的泥濘骯臟,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屋瓦不停地滴著水,狹窄的空間里,堆放的垃圾已經傳出陣陣惡臭。

    男人七拐八拐,終于在一間不起眼的破爛平房前停了下來,回頭對我說:「你如果在里面發生什么事,我可管不了哦!

    「知道了!刮业。

    男人搖搖頭,在門板上敲了三下。

    里面馬上有人應聲:「誰?」

    「阿毛,介紹個客戶給豹子!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流里流氣、嘴邊叼煙的男人看了阿毛一眼,又探出頭來上下打量我。我被他盯了兩分鐘,他終于撇撇嘴,「跟我來。」

    我跟在阿毛的后面走進平房,里面只點了一個黃黃的燈泡,幾個男人圍著一個桌子打著麻將,聽到聲響后都叼著煙轉頭看我。

    那個開門的男人把我們帶到地下室,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了下來,貼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問:「豹哥,阿毛找你。」

    「進來!

    屋里坐著三個男人,看似在談事情,滿屋子的煙,熏得我眼睛馬上紅了起來。

    阿毛一股諂媚地,走到那個正對著我翹著大腿的粗獷男子面前,「豹子哥,這就是我跟你提過想買『家伙』的朋友。」

    豹子直直地看著我,玩味地笑了起來,「哈哈,還沒長開的洋娃娃,買那危險的玩意做什么?」

    我冷冷的瞥他一眼,「賣,還是不賣?」

    「有趣有趣,還沒見過誰敢這么跟老子講話,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流氓!

    阿毛拼命給我打眼色,我懶得理他,毫不畏懼的和豹子對看。

    他面無表情地把我從上到下看了個遍,「我的槍可是很貴的。」

    「多少錢我都買。」

    豹子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健壯高大的身軀給我莫名的壓迫感,他邪惡地一笑,「錢我要,也要你!

    我一愣,「什么?」

    「想要那東西很簡單,把支票留下,再讓我上一次。」

    另外幾個人嘿嘿淫笑了起來,阿毛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我,仿佛后悔把我這個久未聯絡的高中同學帶來狼窟。

    「你不同意也可以,找別人買槍吧!贡右娢覜]反應,又補了一句。

    買槍,對于我這個幾乎快與社會脫節的人,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我看了看滿屋子的人,冷笑了起來,這男人已經算給我面子了吧,不然一聲令下,樓上樓下十幾個男人把我輪暴一頓棄尸街頭,也只能怪自己倒楣。

    我咽咽口水,抬起手解開領口的兩顆紐扣,「在哪做?」

    豹子眼睛一亮,滿意地大笑起來,輕巧地把我打橫抱起踢開一側的內門,「老子今天非干的你下不了床!」

    我麻木地閉上眼,咬咬牙告訴自己,很快就會過去。

    ◇

    我全身乏力地躺在溫水中,滿意地把玩手中沉甸甸的黑色手槍。冰冷的笑意爬上唇畔,那男人功力淺,非但沒讓我躺在他那張臟亂的床上裝死魚,反而還能挺的筆直地走出他的老窩。

    想起他一臉不可置信、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呵呵笑了起來,這筆帳,也記到寧振頭上。

    恨意,從內心深處侵骨蔓延,卻和被我刻意忽略的想念碰撞,然后兩敗俱傷,體無完膚。愛恨僅在一線之間,當日種下的因,今天得到的果,你毀我一生,我也絕不讓你好過。

    從TEN那里得知,他并沒有回美國,我心里竊喜,卻頭疼于他那幾個形影不離的保鏢,而不知從何下手。

    TEN一臉惋惜地問:「學宇,今后如何打算?」

    他們并不知道我和寧振為何突然分手,在多次詢問被我搪塞過去后,已經放棄想知道答案了。我扯嘴而笑,「今后將無安寧!

    「別做傻事!」

    「這是我做過最不傻的事!寡鲱^灌下最后的Angel'sTear,我起身走人。「現在這酒,真難喝!

    「學宇!」TEN緊張地叫住我,「請記得愛過!」

    我揮揮手不再停留,今夜無風,天空中布滿了星星。

    寬敞的道路上甚少有車開過,我順著道路看向遠方,憶起曾在這條路拼命的追著寧振,結果卻怎么也追不上。就那么眼睜睜看著他跑遠,直到消失不見。

    那時,朦朧感到,世界上沒有永恒。

    「吱」的一聲,車胎和地面劇烈摩擦出的剌耳聲響嚇了我一跳,車門被馬上打開,走出來的人竟然是寧振。他消瘦了很多,本是光滑的下巴長出淡薄一片的胡渣,往日的意氣風發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有眼中濃濃的悲傷與悔恨。

    然而事到如今,悔恨又有何用?

    我暗自咬牙,氣自己沒養成隨身攜帶槍的習慣,平白錯過了殺他的大好機會。

    他盯了我一個世紀那么久,嘴巴動了動,到最后卻講不出一個字。

    我默默看他一眼,想從他車旁走過,他卻上前一把抓住我!笇W宇,別走!」

    我冷笑,盡管心中五味雜陳。「再給我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寧振被我逼的啞口無言,抓著我的手越收越緊,讓我幾乎以為他要將我的手臂捏碎。

    「真的沒有辦法……再回到從前?」他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人不能只為愛活著,這是這些年來,我在你身上唯一學到的東西!刮覔u身一變,成為撕裂他心肺的厲鬼!脯F在我腦中已沒有愛,只想殺了你!」

    他呵呵苦笑,「曾經我對你的傷害,如今要一并償還嗎?」

    長街盡頭閃閃爍爍,嘟嘟的氣笛聲緩緩逼近!笇幷瘢荒钪羁勺笥胰说囊簧,你可知道我現在想的是什么?」

    他來不及回答,我已經甩開他的手沖到馬路中央,大卡車昏黃的車頭燈照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卻鐵了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念之差……

    接著是如巨龍嘶叫的剎車聲,我被一股巨大的街擊力撞倒在地,卻沒想像中的血肉橫飛。抱著被地面磨破的手肘緩緩睜開眼睛,卡車司機已經慌張的跳了下來,氣急敗壞地跑到兩米之外那一灘刺眼鮮紅的血色前。

    我捂著刺痛的手臂走了過去,卡車司機正滿頭大汗,口齒不清的拿著電話呼叫救護車。

    寧振氣若游絲的躺在地上,鮮血仍不停從頭部流出。

    在最危急的時候,是他推開了我。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突然之間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濃的再也解不開的哀愁,不知何時已緊緊圍繞在我們身邊。

    他剛開口想講話,一股血就從嘴中嘔了出來?ㄜ囁緳C急忙按住他,口中罵罵咧咧的教訓我這個罪魁禍首。

    寧振咳了好一陣子,直到我聽見救護車嘶吼著接近的時候,他才終于把那句話講了出來:「到了這個……時……時候,你還是……不肯為我哭……嗎?」

    我自認非常了解,該在什么時候給敵人致命的一擊。「對,簡寧振,你休想再看見我為你掉一滴眼淚。」

    我沒有看到他最后的表情,因為醫護人員已經迅速地把他抬上車。我拒絕了去醫院處理傷口,坐上了員警的車。

    員警的問話最后以感情處理不當而草率收場,我拖著快散架的身體回到家后已是凌晨,過于疲勞的后果是,精神與肉體徹底分了家。

    躺在冰冷的床上,腦海中卻不住的浮現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一瞬間我在跟自己賭博,籌碼是自己的性命。我告訴自己,如果就那么死在車輪下也未嘗不是解脫;而私心卻希望他會推開我。

    如今我贏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感。

    只因不管我們如何的希望,有些事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黯然回首,原來我不曾擁有。

    ◇

    我昏睡了整整兩天,天昏地暗的,再醒來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手腳無力的走到廚房灌了一大杯水,無意間瞥見,那把冰冷的槍安靜地躺在客廳的桌子上,我皺著眉拿起它,準備收起來。

    大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就沒再發出聲音,我納悶著打開了門。

    寧振頭上纏著層層紗布,紅色的血跡淺淺透了出來,打了石膏的左腿顯得笨重而不靈活,兩手扶著拐杖凝立在門外。

    他看到我后,表情放松了很多,像是解于安了心神。

    「你來做什么?」

    「我想親眼見到你沒事!

    我沉默了,扶著門的手,忽然有點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細細地打量著我,注意到我手上的槍,苦笑著挑了挑眉。「學宇,我不值得你賠上自己。其實早在數個月前,國際刑警已經開始調查我?墒菫榱撕湍阍谝黄,我決定跟他們周旋到底。」

    我看向那把槍,仇人就在眼前,輕松扣下扳機,所有恩怨就此了結。而偏偏,心底涌上的寒意冰住了全身。

    「真的那么恨我嗎?」他慢慢抬起了一手,輕撫著我冰涼的面頰。

    我語塞,心中到底是愛是恨已經分不清,卻必需將那一絲絲希望磨滅!负,恨之入骨!」

    他失望過后竟是一片平靜無波,「這是我最后一次問你,我們,再也沒機會回到從前了嗎?」

    「寧振,我們之間的愛恨情仇,至死方休!刮胰绱苏f著,卻怎么也扣不下扳機。

    「學宇,若恨真能一筆勾銷,請不要把愛帶走!

    他最后深深凝望了我一眼,轉身,再也沒有回頭。

    ◇

    電視頻道里滿是前搖滾樂團主唱,現任某跨國集團總裁簡寧振自首的消息。

    從開庭審理到最后判決,是段不短的日子。這期間我很少出門,整天把自己囚在家里守著電視,密切注意著案件的動向。

    判刑那一天,我特地趕到了法院,站在他視線所不能到達的角落,默默把他的背影刻在腦海里。但其實寧振被判多少年,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我只知道他沒有死。

    寧振必然自責萬分,無論他怎樣努力,付出怎樣的代價,簡家的公司還是垮了。

    那日的天氣很好,太陽出奇的大,我戴著墨鏡對Eric點了點頭。

    他把手中的牛皮紙袋交給我,看起來比我還鎮定!甘撬萃形乙欢ㄒo你的東西!刮要q豫半晌,最后還是接了過來。

    「怎么樣,今后如何打算?」

    我們緩慢的走在林間小道上,風輕輕吹打在臉頰上,很舒服。

    我已經有多久不曾如此放松過了?

    「一切都結束了!刮逸p嘆,不知道說給誰聽,「六年,我們糾纏了整整六年!

    「挺漫長的,我怎么還沒碰到個讓我想纏這么久的人呢?」他淡笑。

    「是啊,漫長。如果那時候生個孩子,現在都能打醬油了!刮揖谷贿有心情跟他說笑。

    他忽然停在我面前,輕輕摘下我的鏡框,「看著我的眼睛!

    「怎么?你沒有眼屎。」

    「你的眼睛告訴我……」他的表情突然很認真,「學宇,你沒有后悔愛過!

    我眨了眨有些微癢的眼睛,扯出一抹笑容,「我很傻嗎?」

    「不,你活的有血有淚。這樣的人生才算完整!

    Eric把我送回家后就默默的離開,我把自己關進房間里,撕開牛皮紙袋如我所料,里面有一張信紙。我的手忍不住的顫抖,心跳加速。

    那是一首歌詞,他欠了我好久的詞——

    在迷失的手中蘇醒,驚覺你已變成回憶。

    即使傾盡所有也不能挽回被我親手抹殺的愛情。

    很想再把你抱緊,卻漸漸變成別離。

    我愛你,直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如果有來世,穿越光年也要飛到你身邊。

    如果有來世,請別拒絕讓我愛你。

    我靜靜地讀完,把信仔細的折好收在枕頭底下,腳步蹣跚地走到門邊關了燈,順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我抱緊自己,把頭埋在腿間,任由冰冷的液體涌出眼眶。

    癡癡纏纏了六個年頭,到最后一刻,我才清楚的感覺到那段屬于我的愛意。

    那一晚我沒有再壓抑自己,眼淚一直沒有干過,像是要傾盡這些年來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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