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單飛現在確定了,謝天麟真的傷了腦子──這話無論如何也不該是他說!
總體來說,這是他們二人認識以來,這個黑社會第一次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受害者出現,而以往,就算無理,謝天麟也會辯三分。
“我叫你別把事情搞大,飯桶!”謝天麟急促而惱火地說:“別叫人,別報警,別他媽的讓你的人和我的人,知道我在BURNINGBAR出現過!”
“可是……為什么?”單飛迷惑地問。他可不認為這個人會為葉利和楊帆的前途著想……等等,這莫非是什么秘密的報復方式?
“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來看你!”惱怒地咆哮完后,他后悔了,非常后悔。
謝天麟閉上眼睛,但這還不夠,他抬起手蓋在眼睛上面,他側過身企圖背對著單飛,但是動作太猛了,他的頭眩暈得像是在坐云霄飛車,胃抽搐起來,就像有一只手抓著它揉搓。
他不得不把蓋在眼睛上的手挪下來,掩住嘴──今天他已經到極限了,絕不能再做出任何進一步讓自己更丟臉的行為,比如嘔吐,他承受不了,那還不如殺了他。
看……他。
哦,老天。
單飛想起來了,這就是之前的怪異感覺,謝天麟是真正在“看”。
留意他,追隨他,還有,那種渴望的眼神。
單飛呆立了半響,站起身來!罢鎼盒!彼f:“你讓我想吐!
他原來不知道,這人除了是個人渣之外,還是個同性戀,不過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他幾乎犯遍了所有香港法律規定的條文,但卻從沒被人指控過強奸婦女。
問題是,這怎么可能?對他,單飛?單飛深吸了口氣。
他隱隱地感覺到身體里面的不適。
但遺憾的是,謝天麟搶在他之前嘔吐了起來。
“我看你還是需要叫救護車,”單飛皺著眉頭道,最起碼在不想把事情張揚出去這點上,他們是一致的,“腦震蕩?”
“我知道!”謝天鱗勉力坐起身,煩躁地道。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即便是嬰兒時期,他也沒有這么骯臟邋遢,血跡和污物和著鋪天蓋地的羞恥,把他完全淹沒了。
“現在你滾吧!我不會告你見死不救的,你放心!”忍著難以承受的眩暈和再度嘔吐的欲望,他叫道。
對著單飛的脊背挺直但是略顯單薄,他看到謝天麟在顫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在努力支撐自己,但是很可惜,無法掩飾他已經筋疲力盡。
這個人從頭到腳沒有任何值得可憐的地方,憐憫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實在太過浪費,但是把他留在這里是個麻煩,單飛對自己說。唯一的問題是:不知道下一個無視“清潔中”的牌子而沖進來的人,會怎么處理這個“東西”?
“能走嗎?”片刻之后,他聽到自己問,聲音充滿刻意的冷酷和鄙夷。
謝天麟深呼吸,他希望這可以抑制眩暈和惡心,“當然!其實我還能跑,不過不是現在。”他冷笑著說。
“哪那么多廢話?”單飛彎腰去拉他的胳膊,“你想等下一個人沖進來然后報警,是不是”
謝天麟沉默地隨著單飛站起身──他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用來在做這么個大動作時說話。
單飛看著搖搖晃晃的謝天麟,后者似乎是為了抵制眩暈,這個傷患緊閉著眼睛,咬著毫無血色的下唇,慘白如紙的面色配著黏稠的殷紅血液,沿著他細膩光滑的肌膚描畫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圖案。
那血流緩慢但不停留,謝天麟流失的太多了。
單飛相信自己對他的要求太高了,他只是一個奸詐的罪犯,不是超人,他不能對抗腦震蕩帶來的物理傷害,不管單飛是怎么要求他,或者他自己心里是如何的希望。
另外,他看起來實在……很狼狽,有點讓人……心里不舒服的狼狽。
解開外衣,單飛披在謝天麟的身上,遮住他周身的污穢,然后,他把他打橫抱起,快步走出洗手間,穿過后門,繞過陋巷來到停車場。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姿勢,但是單飛確信,這是他此時唯一一種,能把這個令人惡心的傷者安全轉移的姿勢。
自己會救助謝天麟,這一點也不奇怪,單飛的記憶告訴他,他還從未眼看著任何人在他面前垂死掙扎而不顧過,他只是沒想過,居然是這種姿勢!真是惡心!
對,單飛對自己說,胃里的不舒服是因為這太惡心了!他不管謝天麟到底想要怎么搞,但不要搞到他的身上!
謝天轔一直都沉默著,就好像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來承受劇烈的頭痛、眩暈、惡心一樣,他不能夠理會身體上的接觸和尷尬的氣氛。他控制著自己的思緒,顧慮太多他現在根本無法控制的事情,只能令自己無法承受,最終崩潰.
“把頭從我肩膀上拿開!”單飛厭惡又憤怒地說。
他堅信自己沒義務像個朋友一樣地照顧謝天麟,更不愿意給他提供任何溫存的機會,雖然他此刻都不能夠相信對方對自己有好感這個事實──這完全不可能!
聽著,謝天麟不是在說謊,那么他就是個瘋子,不錯,謝天麟就是這樣的人!他喜歡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比如這一次,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令單飛浮躁不堪,但這一次,這混蛋走得太遠了。
“我沒你這種下流的愛好!”單飛煩悶地道。
“我知道!”謝天麟從沒期待過他回應,他當然知道!“如果你能走穩一點,我當然不會‘玷污’你高尚的肩膀!但是你使我感覺眩暈,我得依靠點東西,不然我會吐到你身上!”
謝天麟惱怒不已。他犯了個錯誤,他知道,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個鬼地方,根本不應該!”
“我使你‘眩暈’,”單飛用調侃的語氣冷笑道,自己對身體接觸過于敏感讓他有點難為情,但他沒打算表露出來,“我還不知道我有這么大的魅力!”
如果這真的是謝天麟的弱點,那么,它勢必成為單飛的武器。
“把我放下,然后你滾開吧!”謝天麟憤怒地道,他希望單飛消失,最好永遠不要在他面前出現!
永遠!
“如果你以為我愿意抱著你這個……這個……那是個絕對的錯誤!”單飛同樣大怒道:“只不過,是因為我們有個共識,那就是別把事情搞大!給你家人打個電話,讓他們悄悄把你帶走怎么樣?”
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單飛絕對絕對不想自己來負責這個麻煩!
謝天麟的身子驟然一顫,“別!”他沖口道,細長的手指條件反射地抓緊了單飛的衣服,甚至不顧眩暈的襲擊,猛地張開了緊閉的雙眼,淡淡的琥珀色瞳仁中充滿了……
恐懼。
正是恐懼。
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單飛不只是驚訝,簡直算得上震驚,“……你爸爸不知道你是同性戀?”他遲疑地問,感覺到懷中的人瑟縮了一下。
讓謝天麟害怕得發抖?!這是怎樣的恐懼?單飛真是不明白,出柜對他來講為什么這么可怕?比殺人、比販毒、比坐牢更加令他恐懼,那顫栗包含懼怕的強烈程度,甚至也超越了死亡。
“還是因為你的目標是我?”后半句他情不自禁帶上了點諷刺的意味。是謝天麟先開始耍他的,是不是也該允許他反擊?
謝天麟垂下眼皮,轉頭去面對不知名的虛空,搖晃的眩暈帶來一聲細不可聞的呻吟,過了一會兒,他虛弱地冷笑了一下,“你以為他會拿著鮮花恭喜我?”
那么,等著他的將會是什么?
“……那么……現在怎么辦?”
單飛及時終止了自己好奇的追問,在沉默了一陣子之后,把謝天麟放在自己車子的引摯蓋上。他不能夠帶著謝天麟!單飛知道那樣做的后果,八成會是他們雙雙發瘋!
他只是……不能夠!
在謝天麟答話之前,單飛的手機響了起來。
掃了一眼手機螢幕,單飛默默地嘆了口氣,老天,是錦輝。聽筒里的聲音很憤怒,對于他單身漢最后一夜里無故失蹤的質問,單飛簡直無力回答。
“呃……是突發情況!”瞥了謝天麟一眼之后,單飛支吾著道:“我馬上就回來,你們先繼續,我很快就處理完!
“哦……是個美女嗎?”電話的那一頭,幾個男人了然地發出心照不宜的笑聲。
確實,近來單飛三不五時地有點艷遇,那多半是因為他作為新一期的“員警之星”上了新聞媒體。
精干威武,最重要的是高大帥氣又和藹可親,于是,他突然多出了一些愿意跟他十分親密的fans。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長到組里的人都知道,并且開始以此調侃單飛。
“不……”單飛近乎絕望地嘆息了一聲,“等我回去再說。”
“OK,”對方很善解人意.“你會是下一個,我會叫我老婆把花球拋給你。”說完,盧錦輝連同那兩個闖了禍卻不自知的混球,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Fuckyou!”單飛咬牙道,惡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我有個主意,不過需要你……幫個小忙!敝x天麟看他掛了電話才遲疑地道,整個通話期間他一直在觀察著單飛的神色,所以大概了解到,現在不是一個提出建議的好時機,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等待,“你覺得一場車禍怎么樣?”
“什么?!”單飛幾乎跳起來,“不,我不會參與!”他的智商并非負數,這說明他還不想以殺人未遂被起訴!
“當然不是你!你只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遠離酒吧──然后你下車,我自己來,撞上個什么東西。當然,用我的車。”謝天麟不耐煩地瞥了單飛一眼,道:“不花你一分錢,如果你愿意,我會為耽誤你的時間而給你補償!
“去死吧,你!嗯,你說什么……車禍,然后頭部受到震蕩損傷,這倒是說得通。不過你行嗎?你控制不了,可能一下就掛了!眴物w上下打量著謝天麟,后者面色慘白,搖搖欲墜。
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你覺得打劫怎么樣?就說你被一個瞎了眼的癮君子,在停車場從背后襲擊!
“行不通!”謝天麟用“你是白癡”的眼神看了單飛一眼,“他們會掘地三尺,把這個人找出來!”
“可是他們找不到,”單飛撇了擻嘴,“那他們又能怎么樣?”
“確實,但總會有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癟三提供一條消息,說他看到在事發時刻,有那么一個人跟我在一個停車場說話,而這個該死的對話者,外表看起來就像是你!
單飛嘆了口氣。
的確,他做得不夠隱密,會有人看到他們在一起,甚至看到他們在酒吧。而以謝家的關系網,只要查,那么找到真相便是遲早的事。
這就是說,他們只有一條獨木橋可走。
“我的車在那邊。”謝天麟指了指停車場的盡頭。
亮銀色的法拉利,漂亮到了極致,不過,也僅只是剛好能夠配襯謝天麟而已。無論是從外貌還是身家上來講,謝天麟都是個極品,他唯一的問題就是人品不好。單飛聳了聳肩,想。
“改裝過了?”車子一發動,那非同一般的引擎聲,就告訴單飛這輛法拉利不是平常貨色。他挑了挑眉,不贊同地瞥了一眼旁邊位置上蜷縮的謝天麟。
“警官,你轉到交通組了?可喜可賀!敝x天麟并沒有費事抬頭,僅從華麗的靠墊里送出一聲虛弱的嘟嚷。
如果在平常,單飛絕對會為此把謝天麟帶入警局喝咖啡,那時候他們對偵查謝天麟觸犯刑法絕對不會遺漏任何蛛絲馬跡,但此刻……好吧,這并不重要。除了擺平謝天麟“無故”頭破流血的事件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他們目前唯一要做的,只是找一個容易出車禍的地點,然后制造一場看起來真實的車禍。
平安夜的晚上到處都是人,尤其海邊。
兜轉了一圈,單飛終于將車停在了一個巷子里。路的盡頭有一個制水閥,剛剛到保險桿的高度,夜間行車,尤其是喝過酒的人可能會忽略它!澳愦_定……要這么做?”他問,語氣中帶著無法遏止的關心。
真是見鬼了,他暗自想,我真是同情心泛濫!
“下去吧!敝x天麟看著單飛遲疑地開門下車,然后努力把自己的身體挪到駕駛座上。
“真的必須要自殘,也不能讓你老爸知道?”單飛站在車外,不死心地道,“他雖然是個混蛋,但還沒有那么可怕吧?”尤其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在心中補充道。
“滾開!”謝天麟的身子猛地一震,他暴躁地道,開始發動汽車,不帶一絲猶豫。
“喂!”單飛想再說點什么,但車子已經如離弦的箭一樣竄了出去。
謝天麟似乎是在蓄意自殺,又或者他傷后對肢體失去控制,而他的法拉利性能卻又太好。車子就像電影里的特技鏡頭那樣迅猛前行,完全沒有一絲回轉的余地。
“喂……”單飛幾乎無法收斂面部的驚恐神情,在聽到一聲可怕的巨響之后他猛地一哆嗦,整個人這才清醒過來。
他跑過去,隔著龜裂的車窗,他看到謝天麟癱軟在椅背和安全氣囊之間,不只是右額角,眉心稍稍往上一點的地方也在流血,很顯然的,他已經完全失去意識。
“謝天麟,謝天麟!”單飛用力地拉車門,但是失敗了。
他不知道是在關門的那一刻車門自動加鎖,還是謝天麟故意為之,又或者是車門在劇烈碰撞中變形卡在那里,在單飛大力拉拽之下依舊保持焊死狀態。
“你醒醒!”他叫道,轉而用力拍打車窗,但里面的人毫無反應。
不是這樣的,本來不需要這么大力地碰撞……
煩躁地撓了撓頭,單飛掏出電話,迅速地撥通了急救中心的電話。聽到那邊承諾會立刻趕到之后,他才松了口氣。再看進車子的時候,他看到血線已經蜿蜒到謝天麟的下巴,而這個雙目緊閉的肇事者一點醒來的跡象也沒有。
“醒一醒!”單飛再次大聲叫道,伴隨著更加用力地拍打車窗。
火血性心跳停止,大腦缺氧,缺乏緊急救護,單飛不只是擔憂這些。那些點滴從裂開的油箱里落下來的汽油,就像敲打在他的心頭!
太妙了!就這么漏下去,那么短路的引擎打著的電火花將會引發災難性的爆炸,單飛又氣又急地想,然后全港的警員都省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擔心謝天麟!
當他企圖用外衣包裹著胳膊去砸車窗時,才驚覺衣服還在謝天麟的身上披著。
“夠狠!”他憤怒地一腳踢在車身上,感覺到骨折般的劇痛,他終于大聲咒罵起來,“媽的,你以為這是裝甲車啊……”
遠處隱隱傳來警車的呼嘯,單飛悚然一驚。出于任何原因,他都是一個不該在車禍現場的人,若是被當作目擊者錄口供那就更糟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把從BURNINGBAR到車禍現場的這一路解釋明白,而當這一切傳進謝氏時,謝天麟這一撞會變得全無意義。
更何況,單飛咬牙晃了晃頭,他為什么擔心呢?他有什么理由擔心?!
慢慢地退到人行道,單飛迅速地跑過一個街區,叫了計程車回到BURNINGBAR。
他的同伴在等著他,他決定痛痛快快喝一場,然后把這噩夢般的一夜忘掉。
**凡◇間◆獨◇家◆制◇作**
如果讓單飛自己形容,那么他認為自己的“遺忘計劃”很成功。
那天晚上,包括準新郎在內的幾個人都喝醉了。早上被伴娘打來的電話吵醒時,單飛覺得頭痛如裂,整個頭蓋骨里混亂得像是里面在熬一鍋糨糊,宿醉的難過讓他無法去思考任何東西──這可實在是太妙了,他不得不這么想。
跟同樣勉強支撐起身體的楊帆,一齊將準新郎從床上抓起來,塞進裝滿冷水的浴缸叫醒之后,準新郎盧錦輝和伴郎楊帆匆匆忙忙地去換衣服,而單飛跟葉利則忙著檢查紅包、戒指等重要物品是否還在它們該在的位置。
他們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記錯了,但前一晚,他們似乎曾經白癡般地將戒指當球一樣的拋來拋去。
哦,是噩夢,噩夢。我們不會干這樣的傻事。單飛在心中默念。
而就在這個時候,電話再一次拼命地響起來。
盧錦輝百忙中一把抓起電話用肩膀和下巴夾著,“別催了,我不會把新娘遺棄的,馬上就到!”他一邊整理褲子,一邊叫道。
然后,他驚訝地“啊”了一聲,用難以置信的聲調問道,“什么?死了?什么時候的事情?”
紅色天鵝絨盒子脫手落下去,刻意遺忘的場景如同電影畫面般地在腦海里重播,單飛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想.自己心里除了難以置信,就是惡心和困惑,這期間絕對不包含一點點的難過,只是太……太突然了,這一切來的……快到令人震驚,完全無法回神。
“誰死了?”葉利放下手中的杯子,問道。
“你那個案子可以不用跟了!北R錦輝苦笑著道,“張SIR說,那個自稱玩槍走火的男孩子昨天晚上自殺了,現場有一份用血寫在床單上的遺書──他說自己是畏罪自殺!
“不會吧?!”葉利大叫道:“在看守所里?”
“用不知哪兒來的鋸條磨成的刀子!
“媽的!”葉利把紙杯從桌上掃落。
“他媽的!”單飛大罵道,疾步走出門去,用力將門摔上。
他媽的!
謝天麟,殺人滅口,干凈俐落,你干得好!
我真是見鬼的失心瘋,居然以為死的會是你,更見鬼的,我居然還會為此而不安。
我真是瘋了!
單飛抓緊了樓梯上的欄桿,在心中狠狠地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