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磚石嵌著巨大的花紋,浮雕的盤龍環繞著殿內等間高聳的立柱。
興趣缺缺地聽著拓拔燾與他爹閑話家長,林飛低頭數著飛龍的腳爪,一面疑惑地歪頭想,為什么不管哪國皇帝,都要自命真龍天子,愛好這種怪獸圖騰呢。
“國師以為如何?”
猛地被皇帝拋來這樣一句,林飛慌忙收斂心神,將渙散的目光游移飄往拓拔燾所在的地方。
“崔大人神通廣大,幾有通神之異能。在路上就告訴皇兒父皇定是為南下一事憂心。”拓拔燾有意無意地瞥了林飛一眼,予以警告。
“這個問題啊……咳咳。”林飛抱了抱拳,開口就是,“劉裕……”
“劉裕已死,兒臣和國師都以為,正是出兵大好時機。”生怕林飛連劉裕死了這種大事都不知情,拓拔燾只好殿前搶話,顯得極無風度。
林飛訕訕地摸摸鼻子,不情不愿地扁扁嘴,“鄰國居喪不宜吊伐嘛……”她小聲地說著,心虛地避開拓拔燾用力打來的眼色。
而從太子時期就蒙受崔浩教導的皇帝,則對崔浩有著無窮無盡的信賴。當下頷首,表示會重新考慮。
退出大殿,少年秀麗的容顏籠罩著淡淡的陰悒。
林飛奇怪地窺視他,“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
“沒什么。”拓拔燾淡淡地答,“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有件事還要面稟父皇!
“你要勸他南下?為什么?”林飛不爽,“難道你就這么喜歡打仗?”
少年面對冷峭如月的面孔,漾起了永遠只向某一人展露的消盡殘寒的笑顏,“你怎么忘了?”他說,“我得向父皇討個御醫,給你師兄治傷啊!
“對哦,那么分頭行動。”林飛不疑有他,痛痛快快地伸手,想像對小孩子那樣拍拍拓拔燾的頭,卻猛地想起他早已長到不再會被她順利拍到的高度了。手指停在空中,尋思著究竟要拍哪里好呢,少年卻心事重重的樣子,已經徑自轉身離去。
停在空中的手,空虛地落在了體側。
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以前也有偶爾故意不按佛貍的要求去做的情況,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如此分明的感覺到,佛貍很介意……
“哈哈!”
被白色布條包裹成繭子的毛毛蟲道士躺在床上,聽完自皇宮回來就哀嘆不止的林飛的苦惱,當下忘了滿身是傷的欠扁大笑,“原來師妹這國師當得也不輕松!
“你才知道!绷诛w恨恨地瞪他,“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找你,就是為了快點交出燙手山芋——輪你也當當看!”
“什么進退兩難,我看你根本是樂在其中嘛!笔軅矡o法改變一個人嘴賤的個性,寇謙之多年沒碰到吵架對象,看著林飛生氣的臉簡直不亦樂乎。
“哼,涼國公主怎么沒把你這張嘴也縫住!
“怕縫上后就聽不到我的慘叫了吧!笨苤t之滿頭黑線,“噩夢、噩夢,為兄有生之年絕不踏上涼國!那個女妖公主,簡直太可怕了!”雖然長得是美了那么一點兩點三四點……
“那你和佛貍是怎么遇到的?”林飛沒興趣打聽涼國的公主,只好奇原本該在柔然的拓拔燾是怎么跑北涼去的。
“詳情我也不清楚!北涣诛w一瞪,寇謙之甚感委屈,“我當時命懸一線,只等那妖女說剝皮就一命嗚呼……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就感覺有個人進了帳中,和公主聊了幾句,接著再醒過來,就跑到那只什么貍的馬車里了。通過這些天趕路中的共處,師兄我深感此人絕非善類。我看……”
門簾一挑,進來的人悠哉淺笑,“既然我絕非善類,那我帶來的大夫恐怕也不是好人。李御醫啊,看來這次讓您白跑了呢!
“我說笑的……”寇謙之盯著拓拔燾身后能救他一命的白胡子老頭,努力在眼中擠出兩點星光。
拓拔燾留下御醫給他治傷,和林飛一起漫步而出。
“原來你請了李御醫!绷诛w高興道,“都說他是魏國第一神醫,想必師兄應該平安無虞!
“林飛想不想去江南呢?”
低頭想著心事的拓拔燾,卻扯到了無關的話題上去。
“你帶我去江南?”林飛錯愕,“真的嗎?”
看著少女驚喜的神情,少年展露滿意的微笑,“現在還有些冷,但等我們到了江南,就會趕上早春了。”
“但是陛下怎么可能讓我隨便離開呢……”想到這里,林飛不禁為之氣餒。
“沒關系。”拓拔燾低頭走了幾步,任由枯枝薄雪在腳下發出吱吱響動,他驀然回首,挑眉提議:“我們偷偷去!”
“真的?”林飛眼瞳一亮,“就像私奔那樣?”
“嗯。像私奔那樣!
“……比喻似乎欠妥呢!边^了半晌,小女子才歪著圓圓的臉,檢討用詞不當。
“有嗎?”心不在焉的少年則仿若無事地說著,握緊手中更為纖細的另一人的手指,“林飛和我是一邊的對吧!
“是啊。共犯嘛!绷诛w的心已飛到溫暖的江南,滿心期待地瞇起愛笑的雙眼,“我們何時動身,怎么走?路線計劃好了嗎?不會被陛下發現吧。師兄呢?嗯,他的傷一時好不了,就先留下吧。銀子要帶多少好呢。過慣了奢華生活的我可是吃不了苦頭的哦。走水路還是陸路,我一定要多帶幾件厚衣服。佛貍?”半晌才意識到身畔的人久久未曾接話,林飛詫異地轉過頭。
天空堆積殘暮如血,拓拔燾孑然一身,披一件暗綠大氅。神情蕭索地遙望皇宮,不知在想些什么。束發的帶子系著佩飾隨風飄舞,似曾相識的畫面,卻少了當初相見時少年唇邊狡獪的笑容。
心底的雀躍被不祥的預感封凍,林飛不安地喚道:“佛貍?”
“啊……”少年恍然回眸,“怎么?”
“只是突然……”
“突然?”
“沒、沒事!彼狡鹊卮瓜骂^,不知如何解釋突然攫住自己的不安。
他就站在身畔,是只要伸手就可碰觸的距離。為何會有那樣奇怪的錯覺,就像佛貍將要一個人趕到遙遠的……她再也無法接近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