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飛快向門口投去一瞥,一抹嬌柔的纖姿隨聲而至,落落大方地站著一個美人。
她的手落在門扶手上,指尖頑皮地輕叩一下門框。溫和地頷首,對一室的狼藉視而不見,眉似春風地展顏一笑。
這……大概就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氣質吧?我在心里慘笑,有種被刺傷的疼痛。斜揚著眼睛睨著江襲,卻看不出他的半點心思。我真笨、真是笨。
“總經理,是這樣的……”秘書探頭探腦地鉆進來,嘴角抽筋卻努力維持臉上那分慘笑。
江襲很有耐心地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陳小姐她等了好久……您今天晚上和許董的聚會沒有推掉……我……”艾咪抽了抽嘴角,脆弱的脖頸仿佛無力支撐她沉重的腦袋。
陳小姐?陳小姐……她就是江襲前任的未婚妻。我倒吸一口冷氣,眼前的女人不是江襲身邊任何其他的女人,她幾乎是唯一名正言順伴他身畔,被他認可的女人。而我,卻是讓她顏面掃地的那一個人。如此狹路相逢,她卻只是柔柔淡淡地對我生疏淺笑。
試問,會有哪一個女人,對奪走她未婚夫的女人如此相待嗎?
她不曾為難過我。
我嗤之以鼻地在心底冷笑。這些早就是陳年舊事了,我怕什么,我早已經不是那個依附著、仰望著江襲而活的鞠夢卿了。
“如果沒有很重要的事,不要推掉這個聚會好不好?很久沒有跟許伯伯敘舊了,他很想見你!标愋〗愕氖肿匀欢坏卮钤诮u的臂上,挽住如云的發髻輕拂過他的肩。
剎那間若有暗香浮動。
“我不喜歡遲到。”他任由陳小姐的手挽住他的臂肘,這是他對女人的縱容。
江襲冷冷的一瞥刺入我的眼中,仿佛在說:小鞠,你不乖。
在陳小姐欲言之際略帶玩味地卷起唇角,他搶先道:“不過,遲到的總是主角。對嗎?”
“那我們走吧!标愋〗闳崛岬穆曇,牽痛我的心,痛也不自知。
須臾,他不曾遲疑地越過我的身畔。我閉上眼,沒有開口的機會,像尋常道具般不過是個擺設。連個礙事的擺設都不是,我不會妨礙任何人。
“哦……艾咪。給這位小姐泡杯咖啡,她看起來不太好!标愋〗銏A潤的嗓音漸漸遠去,女主人一樣的姿態卻在我眼前分外鮮明。
我算什么?
不過是江總手中的玩物而已。
原來,不與我為難,是因為我不配被她為難。
灰紅的晚霞透過玻璃窗,散淡地落在地板上,折射出點點的波光。窗外,有入夜時最繁華炫亮的燈海,而此刻的黃昏卻將腳下的人間照得如此不堪入目。
“小姐,咖啡!
習慣了被潑冷水,反而淋濕后也沒有意想中的冷。艾咪把木質的托盤抱在胸前,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半晌,如法官做結案陳詞一般,給我下了一個定義:“不自量力!
我對她好脾氣地笑了笑,找不到一個簡單的句子來為自己申訴。冰冷的空氣也趁機阻塞在我的喉間,只好一言不發地離開。
空虛的心被每一寸都殘破的肉體保護著,只一縱身,便落進塵囂的車水馬龍。
恍惚的凝視,眼前只被那似醉的朦朧所困。嘈雜之聲若幽來的煙霧,無一縫隙地將我整個包圍,茫茫地失去了方向。
“死三八你不要命了!該死的,走路不長眼睛!”
“小姐你還好吧?”
我頭好昏……無數的小蟲子在“咔嚓咔嚓”地噬咬我的身子……
是誰在扯我的胳膊?
是我因擺脫糾纏又撞上了誰?
隨著一陣天旋地轉,我眼前一花即摔進一片空白的漩渦里,意識也一點一點地流失……
“唔……”我強撐起沉重的頭,瞇著眼睛打量,“嚇……”我驚喝一聲,連忙從柔軟的睡榻上爬了起來。
“醒了?”黑漆漆的室內,從盡頭傳來一陣笑意。
我望過去,卻只看到一張華麗而寬大的辦公桌,就像江襲辦公室里的那張一般寬大。我的心一沉,再仔細一看,卻也只看見辦公桌后面一張背對著我的轉椅。
“我、我怎么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皺起眉毛,一只手撐起隱隱作痛的額頭,努力回憶之前的每個細節,除了再度想起和江襲那場不愉快的對決外,沒有留下任何我為什么會躺在這里的蛛絲馬跡。
彼端并沒有響應的聲音。
“你是誰?”這么問似乎不太禮貌,可是我已經過顧不了這許多了。不過,看他的架勢,似乎也不愿意為我指點迷津。
就在我準備告辭的時候,淡淡的橘色燈光灑滿整個室內,密合的窗簾也機械地拉開,夜色彌漫的窗外一片霓虹閃爍,居高臨下的景觀充滿了勝利者的自傲。
而那個始終背對著我的人也徐徐地轉過椅子,他,就那么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微笑時也有著讓人飽受脅迫的威嚴。
“你……”我雖然篤定自己不曾結識過這樣一個人,但又很確定在哪里見過他。腦海中急速地搜索著。
“啊!”我驚呼一聲,“你是秦王!
我啞然,脫口而出的就是業內人士對東皇財團領袖的戲稱——“秦王”,因為他的獨裁和鐵腕毫不遜色于歷史上殘暴的秦王嬴政。在海威廣場,曾經有人舉著一份周刊大聲朗讀的就是對他這個秦王的專訪,而他那句話至今讓我刻骨銘心:世界,是為我而創造的。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始終看我一個人自說自話。眼神里,頗有幾分玩味。半晌,緩緩地壓低聲音,問:“你和江襲是什么關系?”
我暗暗嘆了一口氣,眉頭淡淡地展開。反問他:“我是被你綁架了還是被你救了?”
“你昏倒了!彼荛_我的選擇題,陳述一個似乎極有目的性的事實。
“那么說,是你救了我?”我望著他,沒有感情流露的眼神。
“也可以這么說哦!鼻赝鯊澠鹱旖,不置可否地與我對視。他的眼神,卻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東西,有著冒險家的閃爍光彩。
“謝謝你沒有讓我躺在馬路上!比绻悄菢,對我來說,是不是會更好?我從來不覺得,一個人在馬路上昏倒后又在馬路上醒來是一種凄涼的事。也許,我所嘗過的凄涼,比這個更甚百倍。
“你恨江襲!鼻赝醯脑捜玑樢话愦坛,卻扎中扎疼了我的心。
我瞪著他,想狠狠地反駁他。話到嘴邊,卻折了一半的銳利:“他又不是我老板,即使抱怨薪水不夠高,也找不到他頭上去吧?”
我坐在柔軟的床鋪上,一邊打理凌亂的頭發一邊與這難纏的角色開著玩笑。秦王,不是幾個玩笑就能打發的小人物。我猜,他根本不在乎我回答什么,只想自己去判斷。
“哈哈。你果然很有趣,鞠夢卿。抑或,叫你小鞠比較親切?”秦王朗朗地笑。
“你調查我?”我帶著幾分震驚和不悅地反問。脫口的瞬間就明白,他調查的人,不是我,而是江氏集團的現任總經理,江襲。
他攤攤手,仍是不置可否的樣子。我再遲鈍也該發現,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曾正面響應過我的提問。我再跟他耗下去,不知道還會生出什么事端。
“想必秦先生還有很多公事要忙,如果沒有什么事,我就先告辭了。謝謝您的照顧,再見!”說完,我向他頷首致謝。
“鞠小姐請留步!
我就知道!我在心里想,他怎么會痛快地讓我走人?冰涼的手指扣住手腕,有幾分不馴地看著他,語氣不佳地反問:“您還有什么指教?”
“既然你也不喜歡兜圈子,那么我不妨開門見山地告訴你。江氏,總有一天會被東皇吞并,而我,不喜歡持久戰!
隨著他的話,我的心猛抽了一下。想到江襲,又不免為江氏集團感到安心,他怎么會是個輕易被打敗的人,即使,是秦王這樣的對手。我嘲弄地問:“那又怎么樣?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非常人物,用非常手段。”秦王如是說。
“怎么才叫非常人物,怎么才叫非常手段?”我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江襲是非常人物,而你……”他笑得有幾分威脅的意味,接著說,“就是非常手段!
“我?呵呵……”我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來。兩只眼睛充血地疼著,但我卻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幾乎是抽筋般發瘋地笑著。
秦王并沒有被我嚇到,只是注視著我,妄圖從我的眼里看出點什么。如果是這樣,恐怕我會讓他失望的。
我好不容易收住我的笑,眼淚卻開始往眼眶上涌。我張著嘴,用手擦著眼角的淚痕,很抱歉地說:“Sorry,我太失態了,不過您的玩笑真是太有意思……以至于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情緒!
“你不能否認,在江襲的心目中,你有一席之地!彼媸枪虉。
“也許時間倒退四年,我會為你這句話而開心半個世紀,可是現在,我根本不在乎。”我歪著頭,像個風塵女子那樣低音婉拒著誘惑,說自己不在乎的語氣就如同妓女說自己已經從良一般可笑。
秦王一臉玩世不恭地微笑,揚著眉毛說:“我以為江襲一無所有之后,會對身邊的某些人另眼相待。對有些愛慕他漂亮臉蛋又沒什么身家背景的女人是絕好的機會!
如果江襲一無所有,那么他是不是愿意娶我?如果他一無所有,我是不是還愿意嫁給他?我被秦王嚇到了,真真切切地嚇到了,但只能咬緊牙關說:“我但愿不要有這樣的機會。”
他那雙噬人的眼睛開始閃閃發亮,看似隨意地拋出一個誘餌,“我會給你滿意的酬勞!
“我不是一個貪財的人,我只是怕死。我怕江襲不放過我,更怕會死在你手上。如果我相信你,就等于把命給你,我做不到!蔽乙呀洓]有興趣再聽下去了。
轉身就要離去之際,身后傳來這樣一句話——
“你會需要我幫忙的!彼目跉猱惓:V定。
冷冷的風讓我抱住自己的手臂,一股惆悵而遺世獨立的感觸彌漫在心頭。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頓時感到無助又頭疼。
秦王的司機開著純白色的寶馬駛過我身旁,停在距我幾步遠的位置。
“小姐,請上車!彼緳C中規中矩地說。
我依言上車,并沒有拒絕。報出我的地址給司機,然后整個人就沉沉地陷進柔軟而順滑的椅背中。
一路上,車開得很穩、很慢,我想這個司機一定深得秦王的歡心,因為他很懂得體貼坐車人的心情。
看到我家周圍的燈光,心里暖融融的。下車、道謝,委婉地互相客氣一番,然后我看著他倒車離開。
“鞠夢卿。”
我回過頭去,是江尋,“你怎么會在我家樓下?”
“當然是等你!彼艘粋白眼。
“這樣啊……等很久了吧?”我勉強擠出一個苦笑。
“今天我去過海威廣場,你的同事說,你出事了!彼真含蓄。
“我好累,我想睡覺!蔽冶荛_他的目光,不愿多談。甚至想要哀求他不要再插手我的事,那樣只會越來越糟。可我說不出口,我總是不懂怎么拒絕別人的好意。
江尋緊繃的身體猛地上前一步,單手扣住我的手腕,問:“之后你去了哪里,為什么現在才回來?還有剛才送你回來的那輛車是怎么回事?”
“江尋!蔽遗庖宦暎﹂_他強健的胳膊,卻撞上他的胸膛。
趁機,他抱住了我。很用力地將我抱住,像個小孩子那樣把頭窩進我的肩窩。他親密的舉動,讓我根本沒有被非禮的感覺,反而像是被他依靠一般溫暖。
“江尋,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并沒有推開他,反而讓他抱著。一半是我想要被一個人抱住,給我點力量;一半是我沒有推開他的力氣,渾身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