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翹還沒來及看清來人,手里的紙張已被奪走,三兩下,便碎成了一片片,撒到了地上。
她呆呆地看著來人。
“之前你是怎么說的?”他盯緊了她的眼睛。
展翹透不過氣來,別開臉。
蔣唯青慢慢起了身,“一刻鐘,”他注視著那個目下無塵的學生,語氣稍帶了嚴厲,“一刻鐘時間,把一切了結,乖乖做回你的本分,希望以后不會在這個訓導室見到你!
轉身,輕輕帶上了門。
展翹頓時心明如鏡,蔣唯青,他是對這件事是了如指掌的。
尚曉鷗扣緊了她的手,逼她轉移注意力,“于展翹,只要你這辭呈遞出去,只要你敢,我就立即退學!彼Z氣不帶任何恐嚇,是陳述事實,“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你……先松手。”
他不出聲,冷冷看著她。
那樣陌生的神色,出現在他的臉上。展翹怔怔望著,對著這樣的惡魔,她竟然恨不起來,“不要退學,”她神色一痛,被他逼到無處可退,“你不要退學!
“那你還辭不辭職!彼劬σ徽2徽5赝。
她定定的,不動。
昨晚真不該只喂他兩片安眠藥的。如他所說,她真該毒死這小子,一了百了。
后來,天漸漸亮了,她沒有喊醒他,自己出了門,逼著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來到了學校。
當學生們纏著她問那些話時,她無法回答。那時她想,這會不會是她留在圣和高中的最后一堂課?
“展翹,展翹,你這個傻瓜,明明逃不開的,你還想試一次又一次嗎?上午我媽打電話來,說是已經下了飛機。是你通知她的?”
“是!彼纳褚粊y,“是我。是我把一切告訴她……”
他嗤之以鼻,“一切?于展翹,你連個解釋都沒有吧?像你這么笨的女人,即使逃開了,自己一個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慘然而笑,“尚曉鷗,你盡管逼我!
“我不逼你,于展翹,你聽從自己的心,你真的想離開我?不管我是否退學,不管我是否墮落,不管我是否丟開這一切隨你去?我知道你的,若是辭職,你必然會離開陌城回蘇市!彼吡艘宦,續道:“要我跟你去蘇市?那里的東西我吃完就吐,會水土不服,我高中綴學,會連工作都找不到,于展翹,我前途會毀在你這個女人手里,說不定到最后命都搭在你手里——”
“不要說了!”她頭昏腦漲,閉閉眼睛,“那你說,你說該怎么辦!
聲音像是摻了沙子,喑啞不堪。
尚曉鷗手指動了動,心軟得像快融掉的奶油,想要抱住她柔聲安慰,理智卻讓他清楚此時的處境,不可妄動。
“留下來!彼f,“留在我身邊,等我升學,等我畢業,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微微笑了,那笑容像是隨時被風吹走的花瓣,脆弱不堪。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于展翹,你現在所擔心的,和當初那個宗丞擔心的有什么區別?”
她聞言,微微一怔。
“因為年齡的差距,因為環境的不同,帶來距離感,所以他和你分手。”尚曉鷗音線清晰,一字一句,“因為對方太年輕不夠懂事,所以就頭也不回地走掉,這算是什么天大的理由?”
“這、這并不是一回事……”
“可結果總是一樣的!”他一句比一句重,“當初你嘗過的痛,都想報應到我身上嗎?”
于展翹心神劇震。
“你擔心了?于展翹,果然沒有比你更笨的人了,心里想什么都寫在臉上。我要說,你逃不開的,你很清楚我有千百種手段!
“你這是威脅?”
“是讓你看清楚事實!
她像鴕鳥一樣捂住臉,軟弱到底,無路可退。
“一年的時間,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認真參加高考。在這一年里,我不會動你一分一毫,維持最簡單的師生關系!彼砷_她的手,聲音清晰沉定,“前提是,你不能有別的男人!
她靜默許久,“這是你的條件?”
“是。君子一諾,重若千金!彼樕细‖F若有似無的笑意,也寫滿認真。
君子?他也敢稱君子?展翹想笑,又笑不出。她實在是怕了這小子,憎恨到極點,卻無法做到魚死網破。如果她心腸再硬一點就好了,為什么放不開?為什么放不開?
他說,要她聽從自己的心。
——當初她嘗過的痛,她不愿讓他嘗到。這樣濃烈的感情,她無法放手。這樣一個惡魔,這樣的千金一諾,她竟也是毫無保留信他的。
這便是藏在她內心深處的聲音。
門聲響起,是蔣唯青走了進來。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多看兩人一眼。走過來,只是看著地上的碎紙屑,神色好像有些奇怪。
“這個……”他伸手指了指。
展翹定定神,低頭拿來清潔工具,默默地把紙屑收進廢紙簍里。
蔣唯青看著她,像是吁出了一口氣,“作廢了嗎?”
尚曉鷗盯著她的眼睛。
過半晌,卻聽她輕聲道:“作廢了!
繃緊的神經終于緩緩松懈下來,尚曉鷗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仿若英倫紳士般輕輕欠身,轉身走出了大門。
轉身的那一瞬,那少年的腳步堅定,像是信仰得到了支撐,坦然無畏,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春去夏來。
街頭的行人穿上了輕薄的單衣,陽光明晃晃到處都是。
午后的咖啡店里走進了一名客人,這客人看上去已經不再年輕了,卻溫柔雅致,渾身散發著珍珠般柔和的光芒。
坐在臨窗處的年輕女子朝她打招呼。
她一眼望去,笑了,“展翹!”
臨窗的人起了身,回以微笑,“尚夫人,你時間緊嗎?”
“還好,是兩個小時后的機票!彼皖^看看手表,笑了,“覺得時間還來得及,就把你約了出來!
窗外滿是陽光的氣息。展翹心情是平靜的,微微笑著,望著眼前的人。
“曉鷗最近一直在埋頭對付功課!鄙蟹蛉撕茈S意地閑聊著,“真瞧不出來呢,那孩子打小散漫,對功課也滿不在乎,現在卻認真得很!毙煨炀`開笑容,她接過了侍者遞來的咖啡,“展翹,這第一個得歸功于你!
展翹有些尷尬,別開了臉。
這段時間,她不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成績正緩緩上升。還有一年他就要參加高考,能看到這些,她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她和他,跟以前相比不會有太多變化,F在每周會見上一兩面。尚曉鷗遵守著他的約定,沒有絲毫倦怠。極少的偶然性,他們會在學校里遇上,他從不打招呼,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微熱視線,透著只有她才了解的起起伏伏。
“展翹,我對這個孩子一直有歉意,因此無論他要求什么,我都盡管滿足他,你不要介意!
展翹聽著尚夫人的話,默默一笑。
那晚她打電話給尚夫人,次日她便訂了機票,匆匆回國;貋碇,她從兒子這里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沒有責怪兒子一句,只是一連幾天沉默。
那幾天展翹和她通過幾次電話。從電話里,她沒有感受到尚夫人對她的任何指責之意,反倒是小心翼翼,十分愧疚地對她說著抱歉。任誰都明白其中的是非,估計她自己都沒料到,養了一個狼一樣的兒子。
“我一直不太了解曉鷗,他心里有什么事也懶得對我講。”尚夫人輕輕嘆氣,“不過,我一直對他很放心。從小他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想要什么總是會得到。一直覺得,在某個范圍內,他有十足的掌控能力。請你信任他!
尚夫人的語氣隱有驕傲,展翹卻聽得在心里苦笑。
尚夫微笑著,拍拍她的手,“這幾個月,他的行動也表明了呀,他重視承諾,是會說到做到的!
展翹仍是苦笑。
她想再多也沒用。某人手段高明,早就掌控了一切,她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啊,我時間快到了,”尚夫人看著時間,神情很遺憾,“展翹,喝完這杯咖啡,你要不要一起去機場?”
展翹點頭,“好。”
然后兩人出了門。展翹一抬頭,看到馬路對面的街頭籃架之下,有人停住動作,籃球頂到食指上轉動,百無聊賴地朝這邊走來。
“終于聊完了!彼植荒,搶過媽媽手里的行李箱,大步地走去路邊招Taxi,“趕緊走吧你,不然老爸還以為這邊出什么問題,又得對著電話拷問我!
尚夫人搖頭笑。
坐在的士前座的時候,尚夫人閉上眼睛稍憩,聽著后座兩人低低的對話——
“五一你有兩天休假,去哪里?”
“還能去哪里,不是你說最近英語成績爛,要我幫你補習嗎?”
隨后是尚曉鷗的低笑聲,“好,幾天沒見,你總算沒把我當死人!
展翹翻翻眼睛。
尚夫人默默從后視鏡里看過去。他們坐在那里,低頭絮絮交談,有一股溫柔默契的氣息圍繞浮動。
那是什么樣的感覺呢?看上去,他們像朋友,又像戀人,像師生,又像家人,也許不知不覺間,早已慢慢地融進了彼此的生命里,千絲萬縷,糾纏不休。
這樣想著,尚夫人微微笑了。
很好。一切都剛剛好。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