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旁人的眼中看來,她像個喪失心智的瘋婆娘,獨自蹲在墻角,面對亭柱碎碎念。
女鬼文風不動,眼神哀怨,“我不清楚的事,你讓我怎么應聲?我只覺得胸口有股悶氣,上不來,下不去,滿腹苦水想向某人傾訴,卻又不知道那人是誰,只希望站在這里,也許某天那人走過,我便能一眼認出。”
“我沒聽錯吧?你生前最后的遺愿未了就是為了向某人說心事,弄了半天,卻忘了是要向誰說?”辛芙兒感到不可思議的揉了揉眉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陰陽之間有鬼不奇,還真沒聽過這種怪事。
女鬼陰冷的瞟她一眼,“你愿意幫我嗎?”
“我?”辛芙兒瞠大眼眸,指著自己,“你得了吧!我不過是在辜府寄宿幾日便走的過客,要怎么幫你?”
“我天天站在這兒,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盼著誰來,辜府上下就只有你一人能看得見我,難道你忍心見我一日復一日的等下去?”
世風日下,連鬼都懂得放低姿態博取同情,真不簡單。
“欸,你這人真是……”她犯頭疼了。
“酸酸?”甜到能滲進骨子里的親昵稱呼響起。
辛芙兒打了個寒顫,蹙起眉頭,轉過身子,果不其然見著一張狐貍笑容,習慣性的翻個白眼充當回禮。
“如果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歡迎你來幫我招魂……啊,不對,如果是你來招我的魂,肯定嚇到魂飛魄散……”
辜靈譽對她百無禁忌的調侃方式見怪不怪,笑罵道:“咒誰都可以,就是別咒自己,我可是盼著你和我白頭偕老。”
“哼,白頭偕老……”她不置可否的輕嗤,“你不是一早進宮去了?”
“安穗公……不,應該是我爹才對,他怕我不堪負荷謁見圣上的繁文縟節,讓我先行回府,他那害怕我隨時會倒下的模樣有趣極了,凡人的肉體真是脆弱得緊!
“廢話!你是安穗公唯一的血脈,辜家能不能延續香火,全靠你一人,不寶貝才怪。”
辜靈譽對她嫌惡的模樣一笑置之,“雖然我不是很能了解人間所謂的善惡之分,但是在京師走動一陣,或多或少也能感覺到一般百姓表面上敬怕辜家勢力,私底下卻極為唾棄,我想……”
“你想什么?”辛芙兒凝覷著他。
他一臉慎重的深思熟慮,象是在考量怎么布好一場戰局。
“雖然我的靈魄占據了辜靈譽的軀殼,但是仍能感受到先前他殘留下來的零碎意念!
“喔?這可有趣了!彼信d趣的騰出空位,示意他坐下來戲說從頭,渾然不覺在這個自然而然的舉動底下藏有多少主動接納的含意。
看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露出迫不及待的興奮笑顏,辜靈譽心思緲遠,久久不能自己。
單單一抹微笑就能撼動心扉,凡人的軀體真是妙不可言。
他輕撫疾速鼓動的胸口,彎身坐在石墻雕欄上,靠著天生的習性,舉手投足高華絕代,特別是拂袖弄擺時半睨半瞟的慵懶雍容,豈止是貴氣,圣凜不可侵得教人心生慕意……辛芙兒偷偷看傻了眼。
多年前她曾在圣上出巡列隊時瞄過一眼當時的辜靈譽,混在王公貴戚之中,他不甚顯眼,又病又蒼白,連走段路都要左右兩邊有人扶持,干瘦得像只游走陽世的餓鬼,如今相對照,此時此刻的辜靈譽要霸氣得多。
不可否認的,是“他”賦予了全新的辜靈譽。
“辜公子是心地良善的人,打從出娘胎就時常大病小病不斷,殘留在腦海內的記憶有遠有近,時而交雜,最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心期盼能導正安穗公的橫行霸道,心懷鴻鵠大志,可惜注定是要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聽他用辜公子來代稱,她總覺得有些別扭,托腮思忖,“聽起來他的心腸挺好的,和他老子真是天差地遠,人家說孝子難求,安穗公作惡多端,欺壓百姓,卻有一個這么賢順的兒子,真是諷刺!
“他的軀體傳承了他離開陽世前咽下最后一口氣時的執念,這股執念強大而不容忽視,所以我只能盡可能的替他完成心愿!
“也就是說……”她偏歪螓首,似懂非懂的瞅著他,“你想替他完成生前未了的心愿?”
辜靈譽頷首,“知恩圖報不正是凡人口口聲聲所講的情義?”
辛芙兒露出詫異的表情,“小狐貍,你這番話真教我刮目相看……”糟,說溜了嘴。
“小狐貍?”他挑高眉頭,看著她垮下臉,神情慌張,加重語氣問道:“你方才喊我什么?”
“小……小狐貍,你別誤會,我這不是一語雙關,而是單純的覺得你很像一只狐貍……”她越描越黑。
“其實你還是把我當成一只貍妖看待,對吧?”俊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不是……”倉皇之間,她不知從何解釋。
天光微暗,濃蔭暗影抹上俊顏,半明半晦交織成淡淡陰郁,辜靈譽低垂眼睫,攏袖起身,姿態清冷。
辛芙兒霎時無所適從,怯顫的喉頭勉強擠出聲音,“辜靈譽……”
“是,我是辜靈譽,可是在你的眼中,好像永遠都是偷了人身的貍妖,怎么樣也入不了你的眼,比那些窮兇惡極的黑茅道士還要不如!彼豢此,挺拔的身軀佇立在暗影之下,鷙悍難近,語氣寒冽。
“我沒有……”她的一顆心泛涼,看著冷冷的掉頭便走的高大背影,倏地起身,兩手揪皺裙擺,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啟,好半晌就是喊不出聲。
很快的,他走遠了。
她呆杵原地,悶悶不樂的低語,“我只是覺得你像只狡猾的狐貍,又沒說你什么,你干嘛那么小心眼?”
跌坐在雕欄上,她縮起雙膝,支肘托腮,十指掐腫了凈秀的鵝蛋臉,瞪著方才他坐過、如今空蕩蕩的位子,依稀可以聞到一絲他衣角薰過的香氣,怪刺鼻的,竟然害她的鼻頭泛起酸意。
驀然,一陣濕意襲來。
她低頭一瞅,原來是當歸吐著舌頭,邊跳邊舔,拉回她不知散飛何方的心神,踢了踢腿,不搭理當歸,她心里正煩著,思緒莫名的被他方才的冷淡以待束縛住。
逼他知難而退,這樣不是更好嗎?她為何要感到苦惱?
“酸酸……”
一陣寒意襲來,辛芙兒不僅是心底發涼,猛打哆嗦,縮起皓頸,往旁一覷,一抹白影像失根的殘花東搖西晃,不過慘白的臉龐多了一絲絲陰笑。
“原來你還在!”她朝女鬼翻白眼,臉色同樣沒好到哪兒,蒼白若雪,全身氣力象是被誰抽走,無精打采。
女鬼飄到她的身畔,氣若游絲的說:“原來你和他是這么一回事……”
“什么這么一回事?你胡扯什么?”辛芙兒撇開頭,不理會女鬼,徑自悶煩。
“呵,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和方才那位紅顏美少年之間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讓第三人知道的秘密……”
“你煩不煩哪?!都跟你說沒有了,我和辜靈譽只是……”
“只是什么?”
“哎呀!你不懂啦!”辛芙兒撓腮搔發,擺出苦瓜臉。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了,一只心愿未遂的女鬼又懂什么?
“呵……”女鬼兀自笑著。
“呵什么呵?行行好,哪邊涼快哪邊去,別來這里妨礙我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