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無事。”始皇帝搖了搖手。
“哪里跑!”身后傳來一聲長喝,只見那兇盜已提刀追來。
晏落將食指與拇指放入口中,用力吹出一聲哨響。只聽一聲嘶鳴,不遠處一匹白馬應聲踏月而來。
“陛下先走。兇盜留給晏落!标搪洹八ⅰ钡囊宦曌匝g抽出劍來,銀白劍身倒映著那張秀美的少年臉龐,玉樹臨風,令人無法側目。
“好大的口氣!”那盜徒提刀而上。
晏落毫不猶豫踮足迎上。眼角余光看到始皇帝已翻身上馬。
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晏落聽到兇盜驚詫反問:“那暴君給你們什么好處,你要拿命護他!”
晏落一時愣住。這人不是盜而是逆賊。咸陽城內的逆賊,除了……
“你是……”
“你這暴君走狗,管老子是誰!”兇盜想趁晏落遲疑時,閃身想越過他去追始皇帝,卻被晏落反手擋住前行之路。
“我必須護他周全。”扶蘇既會告誡自己,想來也早就預料到今日情形。絕不能讓此人傷了始皇帝。否則,舅父和阿籍都會受自己的牽連。
“找死!”
被擋之人惱羞成怒,說時已是勢大力沉的一刀砍來,晏落全力去擋,幾乎震翻五臟六腑。還未緩過勁來,又是一刀砍將過來,身形瘦弱的他實在吃不住力,被迫著借力后退。眼看退無可退就要撞上硬墻。右足攀上墻沿,一個轉身,借那刀勁攀墻上檐。
原以為盜賊會借此去追始皇帝,正想運功趕上,卻發現那盜賊立在原地一動未動。一雙眼又驚又喜地望著自己。
“你怎么會這招‘狡兔離窟’?”問時,聲音中有強抑的顫抖。
晏落也是一驚,這是幼時外公教給自己的招術,這草莽怎么會知道?
“莫非……你是楚人?”晏落不太確定地問道。
“你與項家到底是何關系?項燕老將軍又是你何人?”
“你怎么知道我外公?”晏落脫口而出。
“胡說什么!項小姐只有一女,何來你這兒子!”
晏落沒料到這人這樣清楚自己家世,“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飛身上前,一把握住晏落肩膀,“晏柔現在何處!快說!”
“你……你……”晏落大驚失色,“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你!”那人虎目一閃,忽又暗了下來,“小柔姐!你竟然做了暴君的走狗!”
“阿籍!”眼前這壯實的漢子竟然是自己才年方十六的表弟?怎么可能?如此說來,自己破壞了舅父的大計?可是,舅父的大計又為何會為扶蘇所知?
高升推開房門,借手中燭臺燈光看到屋內竟然立著人。不由心中一喜,難道是晏大人回來了?可看那身形又似乎比晏大人略高大魁梧一些。
黑暗中人聞聲,也很快回過頭來,黑瞳在夜色中閃著期盼,卻在看清來人后,瞬間恢復成深邃泓泉。
“扶蘇公子?您怎么來了?有什么事需要奴才侍候?”高升一見是扶蘇,連忙掌燈,將整間屋子照得通明。
“不用你侍候。我看看就走!
高升聞言立刻恭敬立至門邊,背朝房內守著。
黑瞳在屋內略略一掃,視線停留于桌上攤開的竹簡。繞到桌前,赫然映入眼簾的是那首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詩。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
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這首詩她是為誰而寫?隨意拿過手邊的卷軸,翻開,卻仍是這首《山有扶蘇》。一卷卷全都打開,才發現所有卷上只此一詩。
“高升。”扶蘇沉聲喚道。
高升連忙進屋來,“奴才在!
“晏落平時都有何嗜好?”
高升歪頭想了半天,“也就用那種毛筆在皮革上寫寫字,多是刀筆刻簡!
“他可對你說過,家中有何親人?又都住在何處?”扶蘇打開桌上錦盒,自己送他的筆被珍藏其中。
“扶蘇少爺,這晏大人平時甚少要奴才侍候。奴才只管備飯掃屋之事!标檀笕藶槿酥t遜又識禮,這樣的主上還真是世間難求。
“只管備飯掃屋……”扶蘇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卻又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晏大人是不是離宮不返了?”已經整整二十天了。晏落突然就從宮中消失,一去不返。
“她會回來的!”扶蘇起身,踱步至窗前。
抬頭時,但見一輪明月當空。父皇微服出宮,卻是騎著白馬獨自驚惶回宮。
“晏落救朕于危險,回宮必有重賞!
告天下黔首,微服之時悍匪已被誅?善鋵嵞欠速\卻與晏落同時消失于咸陽城。
翻遍整個關中,整整大索了二十日,卻音訊全無。
“對了公子,晏大人除了刻簡,平時還喜好侍弄花草!备呱龔慕锹渲腥〕瞿桥杵嫣氐闹褡觼怼
“鳳尾竹?”扶蘇見竹,原本舒展的眉微微擰起。
“原來叫這名字。晏大人將這鳳尾竹視作珍寶。你看,還怕它凍壞了,裹了皮革。”高升說時并沒有注意到扶蘇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宮中并無此竹,他是從哪里得來的?”扶蘇冷聲問道。
“奴才不知!备呱姺鎏K臉色不對,一時也慌了,不知是鳳尾竹犯了忌諱,還是送竹人有問題,“晏大人只說是好友一片心意。并未細說是何人所贈!
“好友!”扶蘇盯著那盆燦爛無比的鳳尾竹,眼中寒光乍起。
扶蘇望了望手中那塊錦帛,又抬頭看向眼前那塊匾額!傲魳窐恰比齻漆金大字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光亮。
晏落自那日侍駕出巡后,便再無音訊。黔首只知父皇在蘭池遇刺,匪類被誅。而事實真相卻是,匪類出現在咸陽城內,且父皇帶出的四個侍衛,三亡一失,那悍匪亦無蹤影。
“晏武士在咸陽留樂樓內!碧阶铀蜕线@道密報時,他也是一怔?上氲侥窃且裟锼谥,因此晏落必然也認定那是全天下自己最不可能去的地方?上У氖,他那聰明的武士又猜錯了。
領路的小婢將扶蘇引入東廂房。待扶蘇坐定,端上果盆、糕點。
“小柔姑娘到。”隨著門外小廝一聲高喝。珠簾被左右分開,一位佳人姍姍而入。
四目相對,皆是一驚。
果然是她!
“晏落。”一雙黑瞳幽幽注視著顧盼生姿的人兒。當初被呂雉一語點醒,早知她是女兒身?山袢找灰娭拢贾琅c看到之間,隔著十萬八千里的不同。那樣纖細的眉、溫柔的眼、小巧的唇,無一不是女兒家嬌態盡現。
“公子說的是誰?奴家是小柔。”晏落露出笑來,略施粉黛的容顏明媚動人。
這一笑,勾得扶蘇心上一動,只望著她不語。
“公子,您還好吧?”巧笑倩兮。
“沒事。奏你的曲就是!狈鎏K隨手拿起一塊糕點來,卻沒送入口中。
一首《鹿鳴》緩緩終了。扶蘇唇邊微微露出笑來。
“留樂樓將你留下,也不怕砸了咸陽第一的招牌?”扶蘇語含嘲諷,那首《鹿鳴》她彈得支離破碎。任誰都能聽出那琴音中的心緒繁亂。
“奴家近日身體不適。還望公子海涵!北荛_扶蘇闃黑的眸,嬌語軟言地俯身告罪。
“是身體不適?還是心虛慌張?”扶蘇冷顏緩步逼上。心中已如澄清湖面,眼前這嬌俏佳人便是那個曾經與自己朝夕相伴的武士晏落。
“奴家不懂公子在說什么!北稽c破心事的人微微后退一步,已拉開與逼近者之間的距離。
扶蘇黑瞳微瞇,右袖已有冰刃閃爍。
“刷”的一聲,一道銀光破空而出,扶蘇袖中那把短劍已經直逼眼前人而去。對方不及細思,本能反應,以手刃劈向扶蘇右腕。卻在要劈下的那一刻,被扶蘇左手擒住了手腕。
“連招術都與當初在客棧時一般!钡途彽穆曇羧缋予F般深深印下。燙得佳人臉頰一燙,無從否認自己是晏落的事實!鞍!”被打斗聲引來的小婢,一見扶蘇竟然越禮緊握著小柔姑娘的手不肯松開,不由失聲叫了起來。
扶蘇聞聲,本能地松開手,雙目卻仍停留在她眉眼間。同樣的眉眼,怎么一變成女子,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究竟還要不要帶她回宮?她一介女流,對自己的計劃可能全無用處。
趁扶蘇分神之際,晏落忙欲奪門而出。卻被扶蘇張臂攔住去路,“你以為躲得了嗎?”
晏落強定下心神,朝向扶蘇道:“公子這又是何必。喜歡小柔的曲子,常來捧場就是!
“呵!狈鎏K冷冷一笑。她以為離開了咸陽宮,換上女裝,改個身份,自己便拿她沒轍了?
黑瞳移向那個眼神倔強的人,這樣一雙眼,他再熟悉不過了。瞬間,心間已有了定奪。無論怎樣,她非回宮不可。